沈倩得到他的话,一时有些缓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意思,沈行检不是我爸的孩子?”
姚信和摇头回答:“不是。顾老师那时候似乎并不想多要一个孩子,但是你奶奶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用药物强迫了你父母发生关系。这件事我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参与,但是对于顾老师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沈倩此时沉默下来,想到连大之前跟她说过的,顾兰青在怀着沈行检的时候,似乎回东北住过一段时间的院,甚至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八岁之前时常能够见到顾兰青,但自从八岁顾兰青生下沈行检后,她就很少再回国。
那个时候,沈倩以为连大是在胡说,如今想想,那或许便是顾兰青内心最为矛盾的一个时期。
她收了收自己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腿上,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有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爸是真的在意我妈,还是不在意,我奶奶那样重男轻女的一个人,他能一直硬坳着不让我妈受委屈,但在我妈生下弟弟之后,他却又那么草率地离婚把她扔在一边。”
姚信和没有跟沈和平打交道的经历,听见沈倩的话,只是抬头思考了一瞬,回答:“你爸是军人,他把一辈子的精力都给了部队,你不能以一个单纯的‘在意’或者‘不在意’来评价他对你妈妈的感情。顾老师也不是普通的女人。我不知道你弟弟的出生,对于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但你父亲能决定给顾老师自由,这就很不容易,身为一个男人,放自己喜欢的女人自由,比让她委屈在婚姻里,要难得多。现在的顾老师,显然已经走出来,而你和你弟弟,也被教育的很好。”
沈倩不是男人,所以,她也不懂男人之间的感同身受。听见姚信和的话,只是低着脑袋,挠了挠额头上的碎发,小声说道:“说的也是,既然这个婚姻让我妈失去了生育自由,那脱离这个婚姻,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
说完,她又抬起头来,重新成为了过去那个开朗豁达的小东西,“以后我得更加更加对我妈妈好。说起来,白阿姨现在也有了新的生活,上次,我妈还说白阿姨在考虑再嫁呢。”
姚信和看着她的脸,没有在意她语气里的试探,想了想,问到:“你为什么要喊她阿姨。”
沈倩被问得整个人一愣,有些忐忑地回答:“那让她喊我阿姨,也不太好吧。”
姚信和脸上也跟着一愣,“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喊妈。”
沈倩这会儿又不好意思起来,“咳咳,下次吧,上次没好意思喊出口。”
姚信和没有说话,掏出自己的手机,直接说道:“现在喊。”
沈倩吓得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见电话真的通了,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张嘴一句“妈”,把那头白迎蕊也喊懵了。
但沈倩毕竟不是常人,些许羞涩之后,立马回归了热络的本性,一捂肚子,开始演戏,“妈,我现在不舒服,您孙子整天闹腾我。”
白迎蕊也有过怀孕的时期,但她从不会回忆那些日子,此时听见沈倩这样撒娇似的话,竟然破天荒地笑了出来,轻声问到:“你是怎么了?要不要来我这边休息休息。”
沈倩多不要脸啊,张嘴就说“好啊,过一阵就去”,然后顺着话题唠了大半天,从白迎蕊那儿预约到不少好吃的,两人还一起骂了骂姚信和,这个说自己老公不体贴,那个说儿子不懂的照顾人。
最后挂上电话,纷纷表示满意。
姚信和目光平静地看着沈倩,语气带了些许疑惑,“他们说,婆媳是天然的公敌。”
沈倩眨了眨眼睛,一脸理直气壮地回答:“谁说的,那是臭男人编出来破坏婆媳关系,好让自己渔翁得利的!我以后就不跟我儿媳闹,我老了跟他们一起住,还得天天帮她管儿子。”
姚信和这下面露不悦起来,皱了皱眉头,低声开口:“以后老了,为什么要和孩子住。你老了我可以照顾你,我会努力死在你后面。”
沈倩就没见谁一本正经说过这种话,一时毛骨悚然,挥着胳膊就开始往姚小糖那边跑。
运动会只举办一个上午,中午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姚信和准备带着母女两打道回府,没想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那头陈大泉张嘴就说自己出了车祸。
姚信和今天本来是让陈大泉去调查陆曼前夫秦刻的事情的,如今见他出事,心里难免有些多想。
等三个人到了医院,走进病房,推门便看见了站在陈大泉床边上的田村长和女儿田村花。
陈大泉以前小的时候,他妈跟田村长的老婆关系特别好,两人生了一儿一女,口头上的确开过几句结亲的玩笑。
只是等田村长的老婆走了,田村长立马对此事绝口不提。
当年老陈家想要借钱办养猪场,村里乡里乡亲多多少少帮过一点忙,就算没有钱的,也起码搭过一把手,道过一声喜,可唯独田村长,一毛不拔,脸色不虞。
后来陈大泉大学考上县里理科状元,上头发下来的两千块钱奖励款,田村长一声不吭就给吞了,老陈家也没跟人计较。
可如今,陈大泉在大城市里打拼出样子,田村长儿子在城里欠了赌债,竟然就又开始打起了这门亲的心思。
这回带着田村花过来,竟然张嘴就说要直接住下。
沈倩以前在东北见过不少农民朋友,大多和气善良得很,少有遇见这样的奇葩。
田村花倒是还知道脸面,不像她老子那样大摇大摆,低着脑袋嘘寒问暖,前前后后的照料,就连桌上的药,都要亲自拿来喂到陈大泉嘴边,陈大泉不搭理,她的眼泪就开始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沈倩被这演技震撼,张嘴就喊:“陈大泉!你可不能对不起我家歪脖儿!”
田村长也是过来人了,压根不搭理她,起身一把拿过医生手里的药,跟数钞票似的,习惯性的舔了一口手指。
医生见装连忙开口:“大爷,这是外用的药,不能吃的。”
田村长“哼”了一声,对着陈大泉道:“我就闻闻看是什么东西。大泉啊,你看,你伤的这么严重,二妮留下来照顾你,你怎么还不乐意呢。”
陈大泉皱着眉头大喊:“我不要她照顾!我又没有大毛病!”
田村长摇着脑袋不太相信,转头问人家医生:“那怎么行,医生,我这未来女婿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你别瞒着,直接说。”
医生在旁边一脸从容地回答:“脚气。”
第31章
田村长原本斗志昂扬的那张老脸瞬间垮下去,舌头在嘴里上下一转悠,立马体味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田村花站在旁边依然是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此时抬头看见田村长的脸,生怕他在这里发火,接过他手里的药,走到陈大泉面前,不禁轻声哀求起来:“泉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我也不想麻烦你,真的,咱们先把药上了,我等会儿把我爹劝回去,成不。”
沈倩站在旁边,瞧见这姑娘低声下气的样子,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毕竟,田村长虽然不是个东西,但田村花这姑娘看着却是很实在的,那双手上的死皮,跟七十老妪似的,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磨出来的。
沈倩打小见不得姑娘们受苦,觉得自己要是个男的,那都恨不得救济天下女性,如今见了田村花的模样,转念想到自家歪脖的终身幸福,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张嘴就问到:“田小姐,你是不是被你爹逼着过来的。你说话,我给你做主。”
田村花没有享受过被人做主,如今抬头看了她爹一眼,身上打一个抖,沉默半晌,又低下脑袋哽咽起来。
沈倩被她这模样弄得头大如斗,给姚信和扔过去一个眼神,拉着田村花就往外头走。
田村花虽然是村花,但人家其实也有名字,叫田招娣。
小的时候家里只她一个女儿,田村长成天对着她非打即骂。后来家里多了个弟弟,田村长倒是不打不骂了,开始成天让她干农活儿,家里的,地里的,都归她一个姑娘家做。
沈倩从琳达那里得知了田村花悲惨的人生履历,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半是哀其不争,半是怒其不幸。
最后,她看着田村花低头望向脚尖的畏缩模样,叹了一口气,还是试图救一救她:“我知道你其实过得挺苦,你爹这次带你过来,想必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但是,陈大泉现在跟我闺蜜谈着恋爱呢,他两处得好好的,真容不下你的位置。不过,我这人一向看不得姑娘受委屈,我听说,你挺肯干活儿的,要不,你就留在我工作室里当个保洁吧,我那工作室才刚装修完,虽然不大,但平时人来人往,没个打扫卫生的,也挺不方便,你放心,我们是正经工作室,工资福利,都不会欺负你。”
田村花哪里知道什么是工资福利,她在镇上上完初中就没再读书了,回到村里一待十几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他们县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大城市,遇见沈倩这么个姑娘,胖是胖了点儿,但看着实诚,说起来话,声音清脆好听,跟含着蜜似的,脸上笑盈盈的,一点儿没有瞧不起自己的意思。
沈倩不知道田村花对自己感观如此之好,见她犹犹豫豫地答应下来,一下就觉得自己的精神世界又得到了升华,打着电话给琳达,让她先给田村花安排个住的地方,随即回到病房,直接把这事儿告诉了陈大泉跟田村长。
田村长原本是带着闺女来逼婚的,哪想到手的女婿没找着,自己养了二十几年的女儿还跟人跑了,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搂起衣袖,伸手就要来抓沈倩的胳膊。
但沈倩这么多年打架经验的社会危险分子能怕了他么。
站在原地“切”了一声,抓着田村长的右边手臂,反手就把人摔在地上,指了指门口的大走道,无比嚣张道:“就你这种人,老娘见的多了,你要再敢动我,我就把你腿踹断,你也别想着去报案,老娘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个孩子,咱们一个大男人一个孕妇,看谁更惹不起谁。”
田村长这下是真懵了,躺在地上,望着眼前的女人,咬牙切齿,打又打不过,告又告不赢,原本还能撒一撒泼,哪知道这人肚子里居然还有个孩子,不要脸起来,比自己还有优势。
旁边那医生也是刚从东北调来的睿智小伙儿,围观了这么一出好戏,要不是职业操守的约束,一准要拍手鼓一鼓掌,见田村长扭着屁股出去,便轻咳一声,对着沈倩说到:“沈小姐,你好啊,我看了你第一期《歌者》的节目,我们科室几个大老爷们儿,都特别喜欢你。”
沈倩一听是老乡,脸上忍不住一红,收拾好身上嚣张的气焰,望了人家胸口的工作牌一眼,眼神更快乐了:“嘿,沈医生,老本家啊,咳,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真的,我平时端庄优雅,可温柔可温柔的了,看见蚂蚁死了都要哭两声的。”
沈医生倒是也见过明星,但这么有意思的,的确第一次,于是笑了两声,忍不住乐了,“您放心您放心,您在我们这些粉丝的心里啊,永远都是冰清玉洁、不问俗事的光辉形象。”
沈倩这下还得了,恨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连旁边姚信和的脸色都不在意了,出了医院上车,嘴里一直哼哼着过几天准备在节目上演唱的《星空》。
《星空》这曲子名字好听,节奏也格外舒缓柔美。
原曲是国内老一辈作曲家言山河为了纪念自己下乡三十周年,根据自己在农村夜晚散步时的回忆写的,后来走了顾老师的关系,被沈倩买过来自己填了词,又经老姜和夏蓉的改编,曲风越发空灵大气,不仅旋律优美,甚至在艺术性上,也上了一个层次。
沈倩因为白天粉丝的鼓励,晚上格外心情舒畅,洗漱完毕上了床,脑子里还是一副自己功成名就的画面,睡意懵懂中,金光灿烂一个大礼堂,一群粉丝捧着菊花挨个在她前面哭着喊“大仙”,最后抬起头来,一个二个全是沈医生的脸。
沈倩被吓得一下子惊醒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发现姚信和不在身边。
沈倩最近因为怀孕,睡眠比较多,少有半夜醒来的时候。
今天,她难得地起了夜,从楼上往下看去,姚信和果然又靠在后院的墙边抽着烟,旁边蹲着个大胖,也不知是被吵醒还是没睡,垂着耳朵趴在脚边上,一人一狗,显得格外萧索凄凉。
沈倩没有开解男人的经历,见此情景,也没过去打扰,脑子里头没了睡意,便轻手轻脚地去了顶楼琴房,打开晚上老姜才重新修改过一遍的《星空》伴奏,闭着眼睛跟唱起来。
沈倩这个琴房是特别经过了专业隔音处理的,房间最里面的地方,放了一架姚信和从姚家带过来的三角钢琴,房间的四个角落里,还摆着不少沈倩从各地搜罗来的小型乐器,奇奇怪怪,往那一放,不玩儿音乐的人,有些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沈倩平时挺喜欢这琴房里的气氛,有时下午闭着眼睛浅眠,姚信和过来把自己拍醒,她就会顺势给他表现两手奇特的乐器,古里古怪,特别有趣。
姚信和抽了烟回到屋里,没有在床上看见沈倩,心中有一瞬间的慌乱,站在原地,精神恍惚了一会儿,等听见楼上琴房隐约传过来的声音,他才转身上楼,推开琴房的门,靠在房间的阴影里,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沈倩一早就从琴谱柜的玻璃里看见姚信和了,等音乐放完,她便转过头来,勾着两个小酒窝,一个劲地对着他笑:“吵到你了?”
姚信和挥挥手臂,迈步上前,带上琴房的木门,走到钢琴的长凳上边坐下。
他此时身上还带着些院子里的凉气,手指上的烟草味道被琴房里各式松香所掩盖,说话的时候,微微抬起头来,整张脸像是沐浴在冷清的月光下,狭长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星空,“沈倩,你唱起歌来,真好听。”
沈倩从小到大接受过无数人对于她嗓音的夸奖,可没有一个,会像姚信和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她红透整张脸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这家伙就好像一个特定的音符,让她那点儿随性惯了的灵魂,一下子就收敛了嚣张,懂得了含蓄,合着那点艺术家的疯癫,变得了一颗隐隐跳动的心脏,一点儿俗不可耐的爱情。
沈倩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让皮肤上的温度自己凉下去,走到钢琴边上,挨着姚信和坐下,打开前键的盖子,伸手按下一个琴键,望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到:“你听我唱歌的样子,也特别好看。真的,有好多好多人听过我弹琴,好多好多人听过我唱歌,但只有你的眼神,最专注,也最让我喜欢,就好像……我们天生就应该这样坐在一起,我给你弹琴,给你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