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倩觉得这男人可实在有些意思,这么一番动作做下来流畅无比,高贵里头还带了点儿滑稽,就像老外往身上喷香水似的,有种从汗臭里嫁接出来的清高文雅。
她坐在原地也不多说话,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子,瞧见前面柜子里的那些酒,很是遗憾地想,要是自己这会儿没怀孕,潇潇洒洒的跟这厮喝上几杯,把人给灌醉了,就算不能直接称兄道弟,起码也能从胃里掏出几句有用的话。
但沈倩毕竟不能喝酒,所以,她也没能从谈陆这儿套出什么重要的话来。
第二天,她把姚小糖跟胖墩儿从老爷子那里接了回来。
昨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琢磨了一晚上,白天天一亮,就下定决心,提着东西去了谈家老爷子那里。
谈家老爷子如今也是八九十岁的人了,平时在家种花养鸟,不怎么爱管小辈的闲事。
如今,沈倩过来拜访,刚一听见她的名字,老人家还没琢磨过来这是谁,等再一说,是沈和平的闺女,他才恍然大悟,让人进来,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中气十足地问道:“怎么,你这丫头又把我孙子给揍了?”
沈倩“嗐”了一声,脸上还挺不好意思。
她揍谈樾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个意外,但没想现在次数多了,两家人见怪不怪,倒是弄成了一个保留曲目。
谈家和沈家的小辈平日里见着了,但凡关系好点儿的,就要问上一句:“诶,你家老六最近打我家那私生子了吗?”
或是喊到:“诶,你家那个还没被打呐。”
要是“打了”,那大家就跟着一乐,身心得到巨大满足。
要是“没打”,那就面露唏嘘,互相安慰,再继续等等,总能等到被打的那一天。
你说他们这不是闲的么。
但沈倩没法为自己伸冤,她这会儿坐在谈家老爷子对面,装得其实也挺闲。
老爷子原本还不怎么说话,跟她下了一阵棋,发现这丫头棋艺精湛,这才开口攀谈起来。
沈倩把话绕了好几圈,见老爷子占了上风,面露喜色,终于长吁短叹起来:“哎,谈爷爷,其实我也知道,您啊,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平时看着遛鸟逗猫,其实比我爷爷,那可管事多了。”
谈老爷子得了沈倩这样一句夸,心头一时舒畅,哼哼两声,便嘚瑟起来。
沈倩于是又道:“而且,谈陆那小子啊,我觉得压根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叛逆,您能让他在外头逍遥那么久,肯定也有原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谈爷爷,您自个儿对您那二儿子,其实也挺失望的吧。”
谈老爷子此时一个马吃过去,眉头皱了起来:“你别跟我提那家伙,就他那个品性,哼。”
沈倩得了谈老爷子的话锋,心里镇定不少,点头答是:“可不是呢嘛,就他现在找的那小姑娘,叫沈宁宁的,以前还是我们沈家养女呢,做事格外不靠谱,说话张嘴就来,就前两天,还硬要污蔑我爸跟沈家的关系,你说,您二儿子跟这种人在一起,以后,可说不定要被坑呐。”
她这话说完,谈家老爷子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说到:“沈丫头,你今天过来,是想问到你爹的事情吧。”
沈倩一拍大腿,义正言辞:“您看看您看看,我就说能看重我爹的人,一准不简单,我这道行在您眼前,那就是个小蛐蛐。”
谈家老爷子被这丫头的模样给逗乐了,低头移了一步自己的棋,沉声说到:“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家族秘辛。你爸其实也是沈家人,不过他亲爹是你爷爷的弟弟。那会儿为了救我们队伍牺牲了。上头呢,把他放在你爷爷那儿,毕竟是亲兄弟的孩子,你爹从小被老沈头跟他媳妇儿带大,说起来,跟你几个伯伯叔叔也没多大区别。”
沈倩这会儿恍然大悟,不禁感叹起来:“怪不得我奶奶拼了命的要让我爹生个儿子。”
谈家老爷子不知道沈和平跟顾兰青的那些恩恩怨怨,听见沈倩的话,还以为她在说二胎的事儿:“这其实是上头批准了的,你爸妈两人毕竟都是独生子女,又属于烈士后代。”
顾兰青当年出生就被抱去南方大舅家里,户口也跟着打了出来,说起来,倒也的确是一独生子女。
他们那个年代生活条件大多不太好,家里孩子多,养不活的就抱出去,给没孩子的亲戚留个根儿,大了之后互相串门走动,算是十分寻常的事。
沈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又开始装傻起来:“那谈爷爷,今天这事儿啊,您就当我没过来问过,成吗?”
谈家老爷子吃了她一个子,心情大好,挥手笑道:“我今天就压根没见过你这小皮猴子。”
沈倩于是笑嘻嘻地陪着老爷子杀了两盘棋,一输一赢,最后离开时,还带了老爷子不少好东西。
琳达等在车上两个小时,脸上表情十分严肃。此时见沈倩从谈家出来,忍不住唉声叹气。
沈倩有些纳闷,把东西放在后备箱里,便凑过去问:“哟,琳达大美女这是怎么了?”
琳达哀叹一声,把自己的手机放下来,一脸沉痛地回答:“Boss,姚总在荷兰很有可能不老实。”
沈倩坐进副驾驶座,表情一顿,侧过头去,问她:“怎么不老实了?”
琳达于是把手机里的新闻举给她看,指着旁边的女人,咬牙切齿道:“喏,这个女的,右边这个,她是那边公司老总的小女儿,我之前跟在姚总身边工作的时候,她就经常来北城看姚总,打扮十分嚣张,目的十分不纯洁。您说,姚总现在进了她的盘丝洞,两人还要整天面对面的谈业务,这可怎么得了啊。”
沈倩觉得琳达这会儿义愤填膺的样子可实在太可爱了,她当然也不能告诉这姑娘,自己男人的某方面“隐疾”,于是拍拍她的后背,只能一脸坚定地告诉她:“你放心吧,姚信和不是这样的人。”
可琳达压根没有得到安慰,她更忧郁了。
皱着眉头发动车子,档位一打,直接“嗖”的一下跑了出去。
跟琳达有着同样顾虑的人,还有一位未来的妇联代表,姚小糖小同志。
姚小糖前两天在姚老爷子跟前背诗,得了一个新手机的奖励,如今,她回到家里,加上沈倩的微信。
母女两的名称十分不形象。
姚小糖一十岁小孩儿,叫做“往事随风”。
而沈倩一快要三个孩子的妈了,叫做“玛丽莲秋裤”。
这会儿,姚小糖兴许是也看见了姚信和的那个新闻。
她平时一向格外注意自己家里的名声,特别沈倩,因为是公众人物,网上经常有些风吹躁动。
姚小糖于是为此,特地自学了各项电脑操作,偷偷组建了一个沈倩后援会,平时过年过节得到的红包,也从不乱花,基本上都放在了自己这个后援会的武装力量里。
如今,她在网上看见姚信和跟克莉丝汀站在一起的照片,想到那个女人几年前故意跟自己套近乎试图当妈的邪恶举动,冷哼一声,便忍不住拿出新手机,照了一个月亮朦朦胧胧的图片,发了新手机的第一条朋友圈——“妈妈说,男人就像风筝,拉得越紧,跑得越远。”
姚信和平时不怎么看朋友圈,他的微信里面好友寥寥。
此时,他被旁边的克莉丝汀恼得烦了,便干脆低头装作看手机,随意地打开朋友圈,往下一划,便冷不丁地看见了往事随风的那么一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了姚小糖,也浑然不知道这人是自己闺女,心情不愉,便“啧”上一声,回复一句——“请多尊重科学,不要说这样愚昧的话。”
没想那头往事随风三秒钟之后就回复了过来——“姚先生,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辞,我妈妈可是你老婆哦。”
姚信和一愣,迅速找到往事随风的个人信息,打开对话框问:“你是姚小糖?”
姚小糖懒洋洋地回答:“是哦,爷爷给我买了新手机,妈妈也加了我的好友哦。”
姚信和于是又发过去:“把那条朋友圈删除了。”
姚小糖浑然不吃这一套:“不行呢,老师说了,有感而发要深深铭记的哦。”
姚信和眉头皱了起来:“回去给你买三套习题。”
姚小糖摇头拒绝:“妈妈早就给我买了哦。”
姚信和于是咬一咬牙:“每天多给你弟读一篇满分作文。”
姚小糖更加悠闲起来:“我现在已经不给弟弟找老婆了哦,我在培养他的动手能力,而且爸爸,刚才这条朋友圈,妈妈已经看见了哦。”
姚信和于是连忙切回朋友圈,果然,“玛丽莲秋裤”已经在下面回复了一句——“我就是科学。不过,人民艺术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姚信和拳头一瞬间握紧,抬头扫视一圈,在手机里随意翻看,灵光一现,便发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圈——“陈大泉,请不要再动我的手机。有病及早治疗,西医不行就试试中医,不要恶向胆边生做出一些危害社会的事情。”
陈大泉没来得及危害社会,他此时正在泡脚。
他刚刚在房间里接到了林湄的电话,两人心肝儿宝贝的腻歪了一阵,甚至提到了之后结婚的事,一时心有感触,也没看自己的朋友圈,便直接无比激动地发了一段告白——“作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会对你永远不离不弃,你就像我灵魂里的无药可医,我失去自己也不愿意失去你。”
后头还配了一张照片,是他用手指比的一个心,只可惜下面背景是正在泡着的脚,配合上姚信和刚才的那段话,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全部移到下面去了。
顾策见状,率先发起回复——祝你和你的它白头到老。
陈大泉此时被爱情冲昏头脑,幻想着自己回国求婚成功的画面,一时不察,还大大方方地回答到:放心吧,我会的!
沈倩看着朋友圈里的内容,眨了眨眼睛,也挺惊讶。
她坐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沉默许久之后,才终于忍不住感叹了起来:想不到陈大泉这人看着不咋样,对他这脚气却是情深义重,想来这玩意儿陪伴他多年,要是哪一天没了,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于是,沈倩轻叹一声,为这位老同志的真情动容之余,也不免抹着眼泪儿留下一句——“此情只应天上有,人间能有几回得,感人至深,不禁让人拍脚叫绝。”
第75章
最后,还是林歪脖儿同志亲自出面认领,陈大泉得知事情的真相拍案而起,愤而删除微信,得到姚信和一个月的精神损失金,以及一个巨大的新婚红包,这事儿才算有了个了结。
沈倩当天晚上接到姚信和的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付一阵,一直不怎么想要搭理;没想姚信和根本不放弃,等沈倩上了床,一本正经地跟她讲了大半宿薛定谔波函数的坍缩条件,最后成功把沈倩整懵,让她一脑袋歪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沈倩望着自己的手机,大叹姚先生奸诈无比的同时,不免也为自己无药可救的声控属性长叹了一口气。
上午她在工作室里一待就是大半天,下午让化妆师过来打扮一番,等时间到了四点半,才跟着琳达去了她大学恩师乔老的寿宴酒店。
沈倩当年高考之后报考的专业本来是作曲系,可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阴差阳错被录取到了声乐里头。
因为这事,刚进学校那会儿,沈倩没少被班上的同学排斥,认为她靠着自己的母亲不正当竞争,乃是走后门儿进来的。
好在沈倩是个心宽体胖的姑娘,向来该吃吃、该喝喝,为人爽直,还喜欢请客,人际关系渐渐缓和了不少。因为当时的男朋友谈樾是钢琴表演系草,一些冒酸水儿的女同学传言她天赋异禀,偶尔沈倩往食堂里一坐,还能得到不少帅小伙儿惊艳憧憬的眼光。
沈倩当年宿舍里的四个姑娘,如今也都各有所成。
一个作曲,俩管弦。作曲的那个现在做起了电影配乐,名头响亮;两个管弦的一个出国深造,一个则是结了婚,现在在一家高级私立中学做音乐老师。
四个人在沈倩婚礼之后就有一段日子没见了。
如今再次聚在一起,寝室老大磕着瓜子很是语重心长,先是感叹老幺一夜之间结了婚,接着又感叹沈倩这家伙胆大包天,竟然一声不响怀了二胎。
老二平时是一挺内敛的人,如今见沈倩过来,便侧身告诉她,说今天乔老师的儿子沈平辛也在,让她低调一些,不要被扯进不必要的纠葛里头。
话音未落,寝室老幺就小跑上前,偷偷凑到几人跟前,比划着胳膊,开口说了:“倩倩,沈平辛过来了,手里捧着这么大一束的玫瑰花!嚯,走路的时候,连脸都快要看不见了!”
沈倩心想,这沈平辛还真有意思,大学毕业不工作,世界各地到处挥洒人文的光辉,亲妈过生日,人家送康乃馨,他倒好,送一大玫瑰。
可还没等她乐呵完呢,那头沈平辛就直接穿过人群,走到沈倩跟前站定,把花儿放在了她的手里。
沈倩一瞬间笑意僵在脸上,这会儿乐呵不出来了。
李雅琴此时跟着谈樾进门,看见这一幕,嘴角立马勾了起来。
谈樾前一阵子稀里糊涂酒后乱性,跟李雅琴凑合在了一起,本来只想着借此渡过心里感情虚无的空窗期,没想李雅琴还挺投入,动不动就要他说一些肉麻的情话,偶尔还要撒一撒娇,一提分开就哭就闹,总之很不矜持,把过去一向含蓄的谈樾腻歪得不行。
如今,谈樾眼看沈平辛胆大包天,竟然敢对已婚妇女沈老师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举动,立马甩开李雅琴的手,迈步上前,将沈平辛的胳膊一把拉过来,义正言辞地喊到:“沈平辛你丫是不是有病!”
沈平辛不仅有病,他还病得很有底气。
他高中开始陆陆续续喜欢了沈倩七八年,起初碍着谈樾的脸面没下狠手撬墙角,后来出国俩月,没想半路杀出来个姚信和,一眨眼人家就进入了婚姻的坟墓。
他为此伤心失落好一阵,无心工作,到处散心,直到前些日子,无意间遇见李雅琴,听她说,沈倩高中那会儿其实也喜欢过自己,只是因为谈樾看得严,加上道德的约束,才没能成事。
沈平辛觉得自己过去未果的“爱恋”又一次熊熊燃烧了起来,如今再一次找到机会见面,那是说什么都要弥补弥补自己年少时未能告白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