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叶姜掀起慕向南身上那件小了几号的短袖衬衫，“这都入秋了，小南还穿着短袖，你们看看他身上这肋骨，瘦的还有肉吗？对孩子好不好，跟后不后娘没关系，是人品的问题。”
“没人要求你一碗水端平，但你拿着人家爸爸寄回家养孩子的钱，至少要保证三个孩子吃饱穿暖吧，你自己坏也就算了，还要给小南洗脑，所以我今天才站院子里多说几句话。”
“当然这话也不是跟你们说的，我是跟我们家小南说的，别听你后奶奶瞎说，这山水村也找不出几个比她更自私自以为是的女人了，何况是外面的世界，虽然坏人不少，好人更多，小南你自己要学会分辨。”
要说撒泼打架，田桂香在山水村赢多输少，但是这么气定神闲两句话就堵的她忘了自己姓什么的，还是第一次。
“叶知青你脸皮可也真厚，什么叫你们家小南，难不成你还上杆子要给这半大小子当后娘不成！”
田桂香本是一句嘲讽的话，叶知青那是城里人，肉联厂厂长家的儿子她都看不上，更别提拖着三个孩子的慕连城了。
哪知道叶知青轻飘飘的拖长了尾音：“让我给小南当后妈……也行啊。”
叶姜侧头看看身边已经傻掉的顾向南，笑着拍拍少年消瘦单薄的肩膀。
“小南，叶老师给你做后妈，你高兴吗？”
顾向南：“……”我是谁我在哪我想我爸会高兴但是我一点也不高兴。
“我不干。”顾向南梗着脖子面红耳赤。
叶老师是叶老师，后妈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当了后妈，叶老师还会给他补课吗？
肯定不会。
顾向南害怕有了后妈就有后爸，他不想，连唯一的爸爸以后都不回家看他和弟弟妹妹了。
叶姜也不生气，“你再好好想想，我也不是谁的后妈都肯当的。
叶姜一回头，看到上辈子疼了她五年就早死的自家男人，他比那时候年轻不少，穿着军装真帅气。
叶姜鼻子有点酸，那年慕连城说要娶她，叶姜那时已经跛了一条腿，她觉得慕连城能找到更好的姑娘，死活不同意。
慕连城就说，在他心里，她永远都是那年蔷薇花下笑的最好看的姑娘。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在叶姜最好的年华里娶她保护她。
现在，叶姜在自己最好年华来找他，穿着那年初见时的白衬衫学生裙，这男人居然不敢看她了。
叶姜在院子里说话的时候，慕莲花听一句就掐一下她大兄弟的胳膊。
她咋就没有叶知青会说话呢，听着就解气。
掐到第八下的时候，慕连城抽回了胳膊，“大姐，我又不是钢筋铁骨，掐着真疼……”
慕莲花白了他一眼，榆木疙瘩也知道疼吗？那还有救。
“你都听到叶知青的话了，人自己都不介意给小南做后妈，你就不要再矫情了，一会进去不许乱说话。”
慕莲花拽着她大兄弟往叶姜身边一站，“叶老师，这是我大兄弟慕连城。”
“嗯，见过两次了。”叶姜笑的落落大方，一点也没尴尬。
倒是慕连城，盯着叶姜怀里叠的整齐的军外套，沉着声音往后退了半步，“叶老师……”
叶姜这趟来也是忍不住想看一眼她男人，看到了心里就放心了。
她转头对小刺头慕向南说道：“小南，你爸爸回来了你们哥三就给吃肉了对吧，叶老师提醒你啊，你弟弟妹妹常年的清汤寡水，你看好他俩不可以多吃肉，不然要拉肚子的。”
顾向南把刚才后不后妈的事情抛到脑后，看了他严肃的爸爸一眼，点头说道：“难怪前年小西吃了三天肉拉了一个星期的肚子，我知道了叶老师。”
慕连城变了脸色，看着在厨房门口的吴芝兰绷了脸，他每个月寄一百五十块钱，三个孩子平时还吃不上肉？
去年部队有任务慕连城的探亲假被临时取消了，前两年慕老头还在世的时候，三孩子还没有这么瘦弱。
他两年没回来，今天刚进家门，老大不用说了，光长个子不长肉，两个小的连个子都不长。
叶老师在这他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压住火气。
吴芝兰恨恨的瞪了叶姜一眼，“叶老师要不留下来吃饭吧。”
“不用了，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去。”
吴芝兰巴不得她早点走，这些个知青们仗着多读了几年书，一肚子坏水杀人不用刀，眼看着慕连城已经对她这个后妈不满意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我们家也准备吃饭了。”
“啊你看我，光顾着聊天耽误你们吃饭，我先回去了。”叶姜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七颗五颜六色的宝塔糖。
“小南，晚饭后给你弟弟妹妹吃两颗糖，我昨天看到小西抠树皮往嘴里塞，我问她为什么吃树皮，她说她饿……幸亏我手快将树皮从她嘴里抠出来，以后树皮啊、花花草草什么的都不能吃，肚子里会长虫子的，冷水也不能给她喝。”
“我……我知道了。”慕向南心里愧疚极了，他没有看好弟弟妹妹。
慕莲花心里痛快极了，叶老师就是能干，三两句话就让她大兄弟看清这个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老妖婆是什么嘴脸。
这一次，总能把孩子接走不再遭罪了。
头两年慕老头还在世的时候，吴芝兰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苛待三个孩子，老大和两个小的至少饭是能吃饱的。
慕老头一死，加上慕连城两年没回来，吴芝兰就暴露了本性。
慕莲花没想好怎么和她大兄弟说，人叶知青几句话就将吴芝兰装模作样的外皮剥的干干净净。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吴芝兰气的脸都绿了，恨不得马上赶走叶姜，“叶老师非要挑拨我们家宅不宁才开心？你还为人师表当老师的呢，心咋这么黑。”
“我的心要是黑的，你的估计就是烂的了。”叶姜气定神闲，“哎呀说不过你们，我今天才落了水，被你一气估计下午都没法去学校上课，不说了我回去吃饭了。”
吴芝兰气的仰倒，全村人都尊敬的叶老师要是从她家被气走了，她吴芝兰可不得受人夹枪带棒的挤兑半个月。
她解开围裙摔她儿媳妇身上，一转身回屋躺着去了。
她气她的，叶姜高兴，她转身就走，被慕连城叫住，“叶老师，你等等……”
叶姜：这男人终于发现她的内在美了，有进步。
“慕同志还有什么事？”叶姜回身笑眯眯的问。
“衣服……”慕连城指着被叶姜一直抱在怀里的军外套，“可以还给我吗？”
叶姜：……
她还是低估了老男人的装。逼。线。
还就还呗。
“瞧我这记性，过来不就是为了还衣服的吗？”
叶姜手一抖，将那件军外套抖开，错过慕连城伸过来的大手，披到慕向南身上。
“小南啊，你后奶奶不给你衣裳穿，你就穿你爸的。”
慕连城的手一顿，默默的收回来垂在身侧。
第4章
“大姐要不要留下来吃饭？”田桂香庆幸叶知青终于走了，在生产队上工的几个男人也回了家，纷纷叫了声大哥大姐，热络的拉着慕连城上桌吃饭。
这可是老慕家的摇钱树，得供着，反正供几天就走。
慕莲花懒得看这些人的嘴脸，“我不在这吃，家里热着饭呢。”
她又拧了下大兄弟的胳膊，这次手上更是铆足了劲，“你吃完饭上我家去一趟，我下午不上工在家等你。”
慕连城看看他大儿子，和两个瘦骨伶仃的老二老三，闷闷的点头，“一会就去。”
娶媳妇带孩子随军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慕老四刚娶了媳妇，大大咧咧的，拿了一瓶二锅头出来，“大哥，你难得回来一趟，咱哥几个喝一杯。”
“下午还有事，不喝。”
慕连城声音不大，语气里自有一股威严，几个兄弟诧诧的，不明白大哥这次回家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慕连城回家探亲，他三个娃被允许上桌吃饭，慕小西是个女娃娃，馋那盆色泽油亮的红烧肉。
慕家人口多，红烧肉切成了小块，连小孩子也可以一口一块的吃。
慕小西在田桂香警告的眼光中抖抖索索的夹了三块红烧肉。
慕老二给自己的儿子虎子夹了好几块红烧肉，问自个媳妇，“妈呢，怎么不出来吃饭？”
“头风发了，在屋里躺着呢。”
田桂香当然不会说是被叶知青气的，男人家基本不管这些家长里短，每天光是下地干活就累的要死。
说出来估计还要被骂一顿。
正说着，吴芝兰从房里出来了，拉着一张脸坐下来，田桂香赶紧盛了碗饭双手捧上去。
慕老二扒了几口饭，“妈你不是头风发了吗？怎么出来了？”
吴芝兰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踢了慕老二一脚，再不出来，红烧肉都要吃光了。
哪知道踢到慕老三小腿上，慕老三嘟囔一句：“妈我才吃了三块红烧肉，你至于踢我吗？”
慕家在慕老头死的那年分的家，吴芝兰有三个亲生儿子，最疼的还是小儿子。
她和小儿子还有三个便宜孙子住在这三间新盖的大瓦房里，二儿子和三儿子一个住老房子，一个在村西头又盖了三间。
慕连城寄回家的生活费，都攥在吴芝兰手心里抠不出来，不过每个星期她都会割肉买鱼开一次荤，将两个儿子孙子叫过来吃饭。
二儿媳和三儿媳是不让过来的，按着吴芝兰的话说，既然分了家，想吃回自己娘家吃去，慕家可没钱买肉给外人吃。
三儿媳有点倔，娘家条件也好，不稀罕吃她那点肉，分家后一次也没来蹭过饭，二儿媳田桂香每回都积极的过来做饭，又哄得吴芝兰高兴，就允许她留下来一起吃饭。
“老大这次在家待几天？”吴芝兰问道。
“去年没回来，今年有半个月的探亲假。”
慕连城一口都吃不下去，从进门大儿子就没叫过他爸，两个小的眼睛都盯在红烧肉上，想吃又不敢伸筷子，那可怜的小模样刺的他心里一阵阵的发闷。
“哦。”吴芝兰停下了筷子，对小儿媳妇说道：“小慧一会把西厢收拾一下给你大哥住。”
“好嘞，我吃完饭就去收拾。”
钱小慧嫁过来才半年，还没有见过慕连城这位大哥，她在家也是娇养的小闺女，今天二嫂子在，正好可以躲懒不用刷碗。
田桂香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过她婆婆偏心，自己过来蹭饭也只能勤快点，免得挨骂。
“小南怎么不吃肉啊。”田桂香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准备送到他碗里。
“我吃饱了。”慕小南没贪那口红烧肉，放下筷子就跑到院子里，拿上柴刀捆绳准备出去。
“你死哪儿去？”吴芝兰气的拍了下桌子。
这一大家子没一个省心的，亲生儿子也不理解她，二儿子三儿子都说她抠说她偏心小儿子，她不抠，三个儿子能取上媳妇住上大瓦房？
眼看着孙子辈的风一刮就长大，隔不了十几年又是一轮娶媳妇盖房子，不抠这个家哪来的钱。
慕向南看着他爸慕连城说道：“我去砍柴。”
慕连城疑惑，“砍什么柴，你下午不去上学？”
慕向南指着院子里中午背回来的那捆柴说：“我后奶奶说，每天砍完两捆柴才准去学校，我今天还差一捆。”
慕连城筷子啪嗒一声拍桌子上，冷声说道：“吴姨，你就是这么对我儿子的？我爹还在世的时候，真没看出来。”
吴芝兰气黑了脸。
慕向南这个节骨眼上跟她唱反调，肯定也想跟他爹走，吴芝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这回是真头疼了。
“老大，家里的几个孩子我都是一碗水端平的，你出去打听打听，十几岁的孩子都当半个劳力用，谁家半大小子在家吃闲饭，还不都是下地干活？我这只是让小南每天砍两捆柴，不过分。”
“你不要听叶知青的几句挑拨就埋怨上我，这些年你不在家，我一人操持这一大家子的生活，还要给你带三个娃，我天天是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你现在反过来怪我没带好孩子，你摸摸你自己良心，你亏不亏心。”
吴芝兰亲自把书包给慕向南背上，“你这孩子心眼太多了，不想砍柴就去学校吧，犯不着在你爸面前给我上眼药。”
顾向南甩掉她的手，“你别装了，是我爸在的时候不用砍柴了还是以后都不用砍柴了？”
吴芝兰恨不得现在就拿棍子抽他一顿，又不好当着慕连城的面教训他，只好说道：“行行行，以后都不让你砍柴了，快点去学校吧。”
从慕连城摔筷子，到吴芝兰的辩解，慕老二和慕老三全程闷头不说话。
这个家他们不做主，插不上话，吃完饭还要下地挣工分呢。
自从分了家，他们的妈那是一毛都不拔，除了每个星期过来开一次荤，大哥每个月寄回家的那一百五十块钱，两家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
犯不着在他们的妈和大哥之间做夹芯板。
慕老二放下筷子一抹嘴，“大哥，我下地去了，晚上咱哥三再好好喝一杯。”
“嗯，你去吧。”慕连城去军校那年，慕老二还在上小学，他们哥几个打小怕慕老头，也怕他们的大哥。
慕老二一走，慕老三也放下碗，“大哥，那我也下地去了。”
吴芝兰看两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又气上了，怎么就那么怕慕连城呢。
“老大，你这趟回来住半个月，抽个时间去城里跟领导们说下，把你四弟安排到肉联厂上班吧。”
慕老四听他老娘开口了，连忙央求道：“对啊大哥，肉联厂福利好工资高，最好能把我媳妇小慧也一道安排进去，这样我俩就不用分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