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重新装修也不为过了。
鹿老太太看着每天进进出出的装修工人们抬上抬下各种昂贵的器具,再看看坐在客厅沙发上端着英式茶杯悠闲自在品茶的鹿原,一口老血憋在嗓子眼里,吐不是,不吐也不是。
她知道鹿原多少带了点故意,她成绩好但只能留在合汀上大学,心里肯定不舒服。不过鹿老太太、安慰自己——这房子以后只能给鹿原,她想换个环境就换吧,反正也只是折腾二楼罢了。
老爷子在医院,她一个月也上不了两回楼。
算了,都随鹿原吧。
老太太也忍着每天丁零当啷的装修声,不吭气。
鹿原最近开始看一部家长里短的电视剧,转头看到老太太站在一旁目光幽幽地看自己,她咧嘴一笑,招呼道:“您老也来?咱们一起看。”
这还是鹿原第一次主动好脸色邀请自己,鹿老太太心里浮起一丝高兴,她当然不希望跟鹿原关系弄得太僵,毕竟以后的日子都是要靠这丫头的。
鹿老太太走过去,这才发现鹿原正大喇喇地坐在往常自己常坐的沙发上,一副“这个位子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的大爷表情。
鹿老太太又忍了忍,在另一张双人沙发落了座。
她一落座,鹿原就热心介绍起来:“这部剧太现实了,推荐您没事也看看,这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看看,这俩老的,每天啥也不干就指使儿媳妇,儿媳妇家穷没钱,被他们欺负得差点跳了河,万幸没死成,这俩老的竟然还说这儿媳妇是家里的祸害,啧啧,真是不要脸啊……”
鹿老太太听得嘴角直抽抽。
鹿原还没说完:“还有这家里的孙子、孙女,小时候一家子重男轻女就算了,这等到孙子、孙女都长大了,好不容易各自有点出息,结果一个也都没捞着好,全都被家里长辈巴着吸血……所以说呢?什么重男轻女?那都是孩子小的时候,老的虚荣又迷信,觉得家里有男孩说出去有面儿!嗨,等长大了也都一个样?您看啊,但凡这孙子想做点啥事儿,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那一定都是家里这几个长辈,倒是人家邻居啊朋友啊,是真心为这个孙子着想……说白了,还是自私呗,听话才喜欢你,不听话你就是不孝顺……啧啧,这么看来,这孙子还不如孙女呢……”
鹿老太太“噌”一声站起来,语气不自然:“……那个,你看吧,我去厨房看看今天午饭吃什么……”
鹿原耸耸肩,不在意地笑:“这可真是现实好剧啊,您一定记得看!”
***
吃晚饭的时候,鹿原说要继续看电视,执意要在客厅长桌上吃,一边吃还一边跟保姆热络讨论剧情,保姆更是无限配合,一边看一边骂,用词之丰富连鹿原都惊着了。
当天晚上,老太太血压高得吃药都快压不住了。
保姆见鹿老太太脸色不好,有点慌,到了半夜上二楼来敲门,找鹿原拿主意,鹿原打了个哈欠,说:“能怎么办啊?送医院啊,家里有钱,让老太太别担心,打电话叫救护车吧。”
救护车“乌拉乌拉”来了,老太太却死活不愿意上车。最后没办法,便请了社区医生来家里给鹿老太太输液清血管。
忙活到快天亮,社区医生收拾了东西才走。
鹿原倚在门框边上,看着床上刚刚吊完水的鹿老太太,淡笑里带着讥讽:“您至于么?别说这成绩还没出来,就算这成绩出来了也不会立马就填报志愿。您拿自己身体不当一回事,真出了事儿可别怪在我头上。”
鹿老太太瞪她,不说话。
“我记着您那七十八万呢,填报志愿的时候我一定喊着您从头到尾一起,”鹿原慢悠悠地说,“我还是很讲究诚信的,只要您这边情况不变,我一定不变,您老大可以放心。”
鹿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丝:“你说真的?”
“真的啊。”
鹿老太太松了口气,又听鹿原说:“我过完暑假就满十八整了,也想做点小生意练练手,咱家铺子那么多,我就看着地段好的自己收拾一个了,您放心,一定赚钱。”
“……”赚钱也花不到自己身上,鹿老太太觉得血压又开始飙起来。
鹿原笑得甜美:“您休息吧,大家都忙活一晚上了,都挺累。我去睡了,不用喊我吃午饭了。”
甩甩马尾辫,她回房间了。
***
鹿原回到房间,睡了漫长的一觉,然后被被子底下隐隐约约的手机铃声吵醒。
翻出来一看,嚯,足足五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吴国庆。
鹿原迷迷糊糊地反手拨过去,对面吴国庆一开口就差点炸掉她的鼓膜:“鹿原——为什么不接电话——”
鹿原打了个哈欠:“我睡着了……”
吴国庆那边还在吼:“都几点了——还在睡——你考上本省文科状元了你知道吗你还在睡——”
鹿原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新换的灯,慢慢清醒过来。
她一个翻身坐起来,不可思议道:“您再说一遍?”
***
大部分学生还在查分,但九山中学管理层早就炸了——陆元捧回来了省理科状元,那倒是情理之中,鹿原考上了省文科状元,那就完全是预料之外了。
毕竟她高三末尾最好的成绩也就是本市联考第一而已,全省还有那么多有实力的学校、有实力的学生,鹿原能在未知里杀出重围,确实厉害。
校长握着副校长的手,激动地差点老泪纵横:“双黄蛋啊!咱们九山建校近百年,这回终于也有一颗双黄蛋了啊!”
“是啊!”副校长一拍大腿,“快,赶紧联系电视台啊!”
吴国庆连忙掏出手机:“找电视台的时候记得用我这张照片!”
“什么照片?”
几个平均年龄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围在一起看了吴国庆珍藏的照片,齐齐给吴国庆鼓掌:“可以啊,吴主任,还留着这手呢!这照片一出,讨论度爆了爆了!”
校长脸色的喜色止也止不住:“咱们学校去年准备的九十周年宣传片呢?也别周年了,吴主任,找人赶紧催催制作公司,看能不能提前放出来!”
“我去催,我去催!”
“那我去联系电视台!”
“……”
办公室里瞬间又忙成一团。
“这俩孩子够神的啊,一个保送被举报,一个自己放弃保送,结果人人捧回来一个状元,哈哈哈……”校长欣慰道,“这俩孩子要是进了一起进了华大,恐怕帝都那边也是得造成一波巨大的讨论,咱们九山中学,这回是实实在在的声名鹊起喽!”
吴国庆嘴巴的笑突然就消失了,他咳嗽一声,小声说:“校长啊……”
“怎么?”
“鹿原那丫头说,她不考华大……”
“哦?是想考清大?”
“也不是……”吴国庆盯着校长,生怕他也两眼一黑,“她说家里人让她考合大……”
什么玩意儿?
校长眨眨眼,气得连胡子都开始抖:“放屁!”
***
尽管没有半点实感,但鹿原也着实镇定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心情。她换了身衣服,下了楼,保姆正好从鹿老太太房间里送药刚出来,见她神色飘忽,还以为她是睡过头了。
保姆小心翼翼问:“小姐,您饿不饿?给您留了饭。”
不知道哪天起,保姆已经不喊鹿原的名字了,而是改成恭敬地喊“小姐”。
鹿原摇摇头:“等我回来再吃。”
“您,这是要去哪啊?”
“去学校一趟。”
“啊?都考完试了……您现在去吗?已经快五点了啊……”
鹿原点点头:“学校打电话说我考了个省文科状元,我去学校看看是不是在耍我。”
保姆一愣,整个人震惊了,声音登时提高了好几个八度:“啥?您说您考了个省文科状元?”
“啪叽”,保姆话音还没落,鹿老太太房间突然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
鹿老太太中风太突然,又太严重,整个人趴在地上,又眼歪嘴斜,陷入半昏迷。鹿原和保姆也不敢动她,只好赶紧又打了救护车。
救护车几天内跑了三趟,对鹿家的方位都已经熟门熟路了。
鹿老太太这次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乖乖地被拉到医院。
急诊医生翻了翻鹿老太太的眼皮,拿手电筒照了照,大手一挥,人就被拉去做各种检查。各项检查一通做,诊断医生最后给开了给张病危通知单,人又直接进了ICU。
鹿家老两口没几天都进去了……鹿原和保姆站在ICU门口面面相觑。
男护工搓搓手:“您怎么又来了?”
鹿原叹气,是啊,怎么又来了呢这是……
去了医生办公室了解情况,医生正拿笔给鹿老太太补开各种单子,他一边写,一边随口询问鹿原:“说是白天还吊水了?怎么这么突然?”
“……”鹿原眨眨眼,这么突然?谁说不是呢?
“老人家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医生问。
鹿原和保姆互看一眼。
“可能……是吧?”鹿原慢吞吞地说。
医生叹气,他就知道,他摇摇头:“说吧,啥刺激啊?把老太太能直接给刺激成这样?”
“高考成绩出来了,您知道吧?”鹿原倒是有些委屈了,说,“我一不小心考了个省文科状元……”
满办公室的医生、病患和家属一瞬间全都抬头看过来。
“嚯!感情老太太是太高兴了,一时激动没控制住?”医生乐了,放下笔,仔细看鹿原的脸,“你原来高三啊?长得像高一似的……”
鹿原和保姆又互相看了一眼。
鹿原:“呵呵,您说的对,老太太就是太高兴了……”
第八十八章
九山中学出了今年省文理科状元双黄蛋的新闻果然反响剧烈,不但在合汀成了家喻户晓的日常话题,就连微博都上了一条热搜——鹿原谢绝了一波媒体采访,躺在在家里刷微博,就毫无预告地刷到了吴国庆拍的她和陆元在校史馆二楼的那张照片。
不知道是谁加了滤镜,画面看起来更唯美了。
不是说好了先给自己吗?
鹿原寻思着,怎么有种被吴国庆出卖了的感觉……
她点开图,欣赏了一会,将照片保存了下来,再点开评论,映入眼帘一片疯狂的酸柠檬表情——
“不是,俩大佬连名字都撞?这是不是也太配了点?”
“哦哦哦,有一点点好磕!”
“这个九山中学啥风水啊?是不是长得丑的不能当学霸?”
“这颜值——啧啧啧,这是言情小说里才能有的主角配置吧?”
“哇,这是我们全九山女生集体磕的学长学姐啊!都上热搜了我的妈!九山‘两块钱夫妇’果然名不虚传!”
“长得好的比你还优秀,这上哪说理去……”
“求助,如何让我妈屏蔽此条新闻?”
“‘两块钱夫妇’也太形象了哈哈哈哈……”
“靠!好配啊!我同意这门婚事了!”
“好配+1!”
“你俩在这等着,我这就去把民政局搬过来!”
“……”
网友的评论大都风趣幽默,鹿原正看得乐不可支,保姆拿着家里的座机又来敲门。
鹿原抬脸,做了个嘴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就,说,我,不,在,家。”
保姆捂着座机听筒,小声为难道:“不是记者,是——冯莉女士。”
***
鹿原回了鹿家问过一次冯莉的事情,鹿老太太说已经按照鹿原当初的建议,将所有冯莉应得的都折成了钱打到了对方账户。冯莉也知道鹿家房子的事儿再无可能,便答应到此为止。
“好大一笔钱呢!”鹿老太太当时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惋惜和不舍。
鹿原觉得事情就那样解决已经很好,便没有再过问过。
如果冯莉顺利生了孩子的话,算算时间,孩子如今也刚好半岁了。正是享受亲子时光的时候,冯莉现在莫名其妙打电话过来……
鹿原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冯莉恭喜的话还没说完,鹿原便打断她:“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不适合这样藏着掖着,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冯莉声音明显哽住了,她呼吸急促起来,几度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
鹿原笑笑:“那就下次想好再说?”
“别——”冯莉声音要哭了,“鹿原,你救救我吧!他出轨了,还打我……你救救我吧!”
鹿原想起冯莉那个贼眉鼠眼的男朋友就来气:“不是,你过不下去就跟他离婚,你找我有什么用……你孩子呢?”
“我什么都没有了……”冯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骗走了我的一切,我的房子、我的钱、我的孩子……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我的孩子了……”
鹿原也没料到会这样,她皱眉,问:“你从鹿家走时候带走的钱呢?你不是还有一套房子呢?”
“都被……他们骗……走了……”冯莉已经要哭晕过去一样。
“你可真行!”鹿原有些恨铁不成钢,“大几百万呢!你都让他们拿走了?”
电话那头的冯莉只剩下哭。
鹿原听她呜呜哭得头都疼:“行了,行了,你在哪呢?”
“我就在……鹿家……对面。”
鹿原翻了个白眼:“自己进来吧,难不成还要我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