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安在船上吃了几日河鲜,所以并未驻足流连,只找了个相对干净的小茶摊坐下歇脚。
多亏了分别时,船夫大哥给了些铜钱,说是她的工钱。她虽觉得受之有愧,但奈何囊中羞涩,便暗自记下这份恩情,厚着脸皮收下了。
她要了壶凉茶,坐在阴凉地里小口啜着。
旁边的茶客们正在议论“可怕的灰绿色烟雾”,以及那……“漂亮的火焰”。
手中凉茶顿时没一点滋味可言了。
世安兴致缺缺地盯着地上的蚂蚁看,耳中忽然钻入了个有些熟悉的词——“梦中云雨”。
记得这是前不久,曾听到过渭水一带所发生的五大怪象之一。
因瑞凤族介入之故,那四大怪象已被尽数解开。原来这最后一大怪象“梦中云雨”,竟是发生在这等偏远的渭水分支处吗?
世安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发现提及此话的都是些男子。
他们脸上的神色要么如痴如醉,要么艳羡不已,很是玄妙。
一个肥头油耳的中年男子急切地问:“达元你快跟我们说说,怎么才能去那里?”
那叫达元的男子瞧着倒不怎么油腻,相反还挺清秀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迷了路才……”
突然有个穿着粗布衣的妇人从旁边冲过来,拎起那中年男子的耳朵就骂道:“张进,老娘在家里外操持,你却来这儿喝茶鬼混?!”
那张进哎哟哎哟的痛叫着,深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便不甘心的回敬道:“那我回去做什么,整日对面你这黄脸婆心塞不成?”
妇人登时更怒了,左右开弓的朝他脸上狠狠打去:“看你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其他男子脸色讪讪,如鸟兽状一哄而散。小茶摊瞬时没人了,茶摊主人一脸心痛的赶来,小心地好言相劝。
得,这下别再想听八卦啦。
世安心道反正渭水之事已尘埃落定,还管它什么“梦中云雨”作甚,便结账走人了。
只是她还没走多远,就听前头有人笑道:“我小师弟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啊?”
这人一身僧人打扮,拎着个贴满补丁的麻袋,一双桃花眼笑眯眯的跟她打着照面——正是小和尚的二师兄,行贤。
想到小和尚,世安心里不舒坦了。
但她此刻是男子装扮,行贤是怎么认出她的?而且他口中的“小师弟”,分明就是指的行远啊。
行贤见她脸色不佳,便也收起笑意,低声道:“姑娘这是……与我师弟闹别扭了?”
都叫她姑娘了……世安放弃挣扎,拽着他走到一边去:“你怎么认出来的?”
“诺,你们那定情信物多明显呀。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三个吗?”
他的目光定在她手腕上那只——老树怪相赠的浅绿色手镯上。
世安这才明白过来,想起与行远一路从白牧城到渭水畔……至今的事来,心里瞬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对了,还有良画。
她那时气在头上转身就走,却把他给忘了。也不知他在那青莲中修炼得如何,如今可能幻形了?
行贤瞧她神色不对,便更严肃了:“他可是欺负你了,给师兄我说说,我替你打他出气!”
世安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啧啧啧,都自称“师兄”了。行贤这脸皮还真是厚啊。
“他如今有高人相助,我也要忙自己的事,就各走各路了。”
世安三言两语概括完之后,就要拱手告辞,却再次被他拉住:“不对,你仔细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看你这风尘仆仆还萎靡不振的样子,啧……师兄我请你吃酒,咱们好好聊聊呗。”
你才萎靡不振!世安怒视着他。
行贤微微往后缩了缩身体,打了个哈哈。
见她耷拉着脸没再往前走,行贤便把她拉去路边的小饭摊,跟老板娘报了一串儿菜名。
然后他潇洒地把胳膊肘支在小木桌上,手托着脸:“说吧,你们这一路又有了什么奇遇?”
世安分明听到他叫了肉和酒,便暗暗地在心里腹诽:哼,果真是个花和尚。要是小和尚,他定是不会吃的。
再次想到小和尚后,世安真的萎靡不振了。
见她闷头把茶当酒喝,行贤随意挑了个话题:“你见前几日那漫天火焰了吗?嚯,那可真漂亮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小世安你怎么更不高兴了?”
世安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干巴巴地说:“那火焰确实漂亮,我也是头一次见。”
“果然你也看见了是吧!我就说这么壮观的画面,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呢?为此,刚刚我还跟那个女菩萨争吵了许久呢。”
那你可真是闲。
可怜你小师弟为了皇榜一事四处奔波,还受了重伤差点一命呜呼,你却在这儿同女菩萨、女施主们插科打诨……
“你说什么,我小师弟受了重伤?!”行贤大惊失色的拍桌道,“这是怎么回事!”
世安被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把心里吐槽的话给说出来了。
不少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一束束目光扎在身上,很不舒服。
世安赶忙安抚他:“已经没事了,他被一位……高人给救了。”
爱师弟心切的行贤依然不信:“什么高人?小师弟他体质特殊,一旦受伤就极难痊愈,所以我们一直都把他护得好好的——”
世安呆住了。
“一旦受伤就极难痊愈”?
这是什么奇葩体质?
他一个劲儿的追问,世安只得小声说了那瑞凤族和净棋姑娘的事。
听完后,行贤总算安静下来了。
恰逢酒菜上齐,香味四溢。
世安立马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她都快忘了身为走兽的吃食应该是什么了!
“所以说,你是误以为净棋姑娘和小师弟之间有什么,才撇下他跑了的?”
行贤这句直白的质问戳入心田,世安忙放下筷子想为自己辩解,却被呛得满眼泪花,说不出话来。
“唔,看来我说对了。”
世安朝他翻了个白眼:“什么误会?那分明是事实!”
行贤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笑道:“小师弟,你都听见了吧?自己来解释吧。”
世安不敢相信般的抬头望过去后,呆住了。
只见行远从大树后中走过来,定定的看着她:“世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我的男主从来不会让大家失望,欧耶~!
☆、散香居(3)
他虽然身形消瘦,但看起来气色尚可,想来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世安歪头朝他四周看了又看:“净棋姑娘她……没跟你一起吗?”
行远走过来挨着她坐下,答道:“净棋姑娘与她的族人一起留在了渭水一带。”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世安更不解了。
“找你。”
行远抿着薄唇,板起脸来:“你为何不直接问我,反倒自己随意下决断?”
世安辩解道:“她点亮了三片花瓣,还说认识你许久了。”
行远哦了声:“那良画还点亮了一片花瓣呢……咳,而且她不仅认识我许久,也认识你许久了。”
前面那句还说得通,但后面那句让世安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她也认识我?!”
“对啊,只是你当时没问。”
“怎么可能!我可从未见过她。”
行远抿紧薄唇看着她:“下次你自己问她吧。”
在他淡淡的责备目光下,世安自知理亏,但依然不服气的又辩驳了句:“可青莲在她手中也很老实啊。”
行远耐心解释道:“那是我当时受了重伤心神散乱,无法再很好的控制并蒂莲之故。但我的心意不会改变,青莲自然也不会。”
那这么说——
世安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处,果然摸到了那青莲!
她愈发心虚了,就胡乱扯到别的事情上去:“那皇榜……”
“听说那小道也是奉师命前去的,公主又不便出面,我便把皇榜给那小道了。”
她激动拍桌道:“果然他二人之间有奸情!”
“世安不可胡说。不过那小道师父和公主的母妃,倒是同门师兄妹。”
“哇,原来是上一代之间的恩怨情仇吗?”
世安啧啧称奇,却突然想起那小道长三番五次护着小公主的场景,心里登时飘过数个爱情戏本。
她叹道:“没想到我们忙活这么久,却叫那小道给捡了个便宜。这下子,他怕是会被封赏为驸马,或者是国师的吧。”
行贤眯着眼啧啧叹了几声,却行远丝毫不为所动。
世安无比痛心又遗憾地说:“小和尚,那可是驸马、国师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宠啊,你居然就这么轻易拱手相送了?”
“那些与我何干?”
行远无奈地轻扯住她的衣袖,像是生怕她又突然跑了:“世安,我不会欺瞒你,你也不要轻易抛下我……你可是亲口答应过,要帮我到底的。”
笑眯眯吃瓜看戏的行贤适时点头举手道:“对,我可以作证。”
天空一下子更为晴朗了几分,她的一颗心在胸膛里轻盈地跳跃着。
世安微微红着脸,轻声“嗯”了一声。
行贤愉悦的拍拍手,顺势端起酒碗:“真是可喜可贺。让我们来干一碗吧!”
行远颂了声佛号,一脸正色的拒绝道:“师兄,出家人不可饮酒。”
行贤面皮一僵,讪讪地放下酒碗,埋怨道:“小师弟好生扫兴。”
他眼珠一转,兴冲冲的转向世安:“那小世安,你来与我共饮一碗吧。不许拒绝啊,你还没感谢我呢!”
“我谢你什么?”世安故意挑眉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说,是不是你把小和尚给叫过来的?”
“是又怎样,那我不也是为了你俩好嘛!”
行贤身形灵活的躲开她的拳头,躲到看热闹的老板娘身后,朝她做鬼脸。
世安只是佯装去追了他一下,就坐回去吃着行远给她布的菜食,然后得意地冲他回了个鬼脸。
行贤立即坐回来,质问道:“小师弟你怎么不给我布菜?”
“因为师兄你喝酒喝饱了,肯定不饿。”
行贤气得一口气灌了大半碗酒后,突然好奇地指了下她:“小世安,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世安低下头,只见那个被当做坠饰挂在腰间的小妖正拼命伸着一片叶子,摇摇晃晃的去够她的酒碗。
……它的花盘都发红了,看来是已经偷喝了不少。
后知后觉的发现世安竖起眉毛瞪过来后,它被吓得一头跌进了酒碗里。
行贤哈哈大笑起来,又抢先用手指把它捞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着:“啧,好丑哦。”
“你才丑呢!”小妖气得声音都尖细了,还甩了行贤一脸酒液。
世安记得刚与行贤打照面的时候,它可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牢牢贴在她衣袍上,一心想假装是个死物来着。
大概这就是,“酒壮怂人胆”吧。
“小妖,你很想喝酒哇?”
行贤眼转一转,拿出件镇妖的小法器搁在桌上:“你若化为人形陪我喝酒,我就不降你。如何?”
……这么□□的威胁真的好吗?你们佛门弟子一般不是更热衷于先降化形后的妖的吗?
世安本想把它提过来,让行贤别逗它。毕竟万一把它吓尿了,这酒还怎么喝?
然而被拎住命运后脖颈的小妖,居然抢话道:“一言为定!”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后,一个梳着菱角双髻的可爱小女娃凭空出现在世安和行贤之间。
她已经脸颊酡红、眼神迷离,却摇摇晃晃的端起酒碗,要跟行贤碰杯。
行贤&世安:……我的妈,好可爱!
行贤忙一把夺过她的酒碗,责备道:“小世安,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它还只是个小娃娃啊!”
世安无辜摊手道:“我也是才知道啊。”
“我才不是小娃娃!我都好多好多岁了!”
女娃娃虽然很气愤,又奶又萌的声音里透着莫大的委屈:“我被骗走了一半身体,所以目前只能化成这样。”
行贤同情地看着她:“真是太傻……咳,太可怜了。”
小女娃气愤的冲他打了个酒嗝。
行贤藏起酒坛,倒茶水给她:“小娃娃还是应该喝这个。”
“我不,我就要喝酒!”
……
之前世安只想着反正顺路,那就带小妖回妖界便是,加上一直心事愁重,就也一直忘了问她的名字。
眼下通过行贤和小妖的斗嘴,才知道她叫阿菱,原身竟是菱角。
行贤能在女菩萨和女施主们面前谈笑自如,但偏偏拿这小女妖没办法。
他劝得口干舌燥,不得不狂灌凉茶解渴,阿菱却一直抱着空空的酒碗,双眼无神的嚷嚷着要喝酒。
他只得向世安求助:“你也不管管?”
世安努力憋着笑,挑眉道:“谁挑的事,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