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绍垂着头,讥讽之色一闪而逝。
人心七窍,窍窍玄机!五妹防着他,避重就轻罢了!
兵符她不肯接,贾师之子她亦想要。
她把所有难题推给他,要江山与美人!
呵……
裴元绍眯眼将眼底算计收敛,谁都不是傻的!互相试探而已……
既想嫁那人,须得提前在女皇心中落下影子,只要五妹对他存着戒备!
他便能顺势而为!
第59章 浴桶歹人
祥云酒楼, 二楼雅间。
柳长宁靠窗而坐, 她的身侧分坐着贾氏兄妹。
酒桌之上, 放着精致的菜肴。
用膳时,三人食不言寝不语, 一时倒是格外安静。
即便贾子爵另有男儿家小心思, 此刻, 却也闭上了不断叨叨的嘴。
一顿午膳用完已堪堪到了申时。
唤来小二姐进得雅间, 收拾完酒桌残羹冷炙。
贾子云侧头, 冲着身边巴巴望着柳长宁的弟弟叹了口气。
她指着窗外的绸缎铺, 温声道:“子爵前些时日不是对城西这家绸铺所出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纱喜欢的紧吗?听说绸缎铺近来又有一批新缎,比禅翼衫更为柔软,为姐命阿杏陪你前去看看可好?”
虽是询问, 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贾子爵灵动的眼珠转了转, 撇了撇嘴,很是乖巧的点了头。
他不是胡搅蛮缠的哥儿, 爹亲教导过,男儿家时不时耍些小脾性无碍, 却不能无理取闹。
分寸当拿捏七分方是身为哥儿安身立命之本。
这亦是众人宠着他的原因, 即使师姐那等厌烦男子的性子,却也让他三分。
因为他守礼,拿捏分寸。
贾子爵眼角含着丝笑意, 觑了远处的窗柩旁的女子,见她不为所动,失落的转身。
“且慢!”坐在窗边的白衣女子忽然开口, 她葱白的纤手指了指桌边的□□。
侧头对贾子云便是一通责备:“师弟年龄尚小,不懂事。你为何也如此冒失?这满金陵城皆有世家的眼睛,今日你冒冒失失带师弟出府也便罢,□□他若忘带了,被金陵城内的人遇见该如何是好?”
她声音极冷,却亦藏着三分担忧。
贾子爵性子纯善,从小体弱,贾师一家宠着。不谙人心险恶。
三年前他已是死在那场大火的死人,贾师容他入京已是冒险。倘若他自个儿再不小心谨慎,被人认出来,便是大大的麻烦。
当年裴元绍花了大代价,折了许多人,才将他救出来……他此番再出事怕是!
贾子云垂着头一脸赧然,狠瞪了一眼不远处的弟弟。
拿起桌边轻如蝉翼的□□,快步递给他,斥道:“你这泼猴,倘若不是你师姐提醒。你此番便是要拉着姐姐陪你一起闯下大祸。”
贾子爵眼底波光粼粼,越过他亲姐姐的肩头,偷偷看了一眼窗边的白衣女子,吐舌头道:“多谢师姐关心,子爵记住了!定是小心行事。”
他说完将面具贴合在脸上,本是清俊水灵的脸瞬间换了副普通面容。
拉上面纱,三步两回头,见窗边的女子不再看他,这才推门而出。
贾子云目送弟弟走出酒楼,脸上露出一抹无奈之色。为了贾府,子爵当年被送入宫中,谁曾料想,污的是他一辈子的名声,是以整个贾府上下都纵着他……因了她弟弟这一生无法光明正大的活着!
贾子云将心头无奈收敛,重新坐回窗前,端起八仙上的青瓷壶,浅斟一杯毛尖。
咧嘴笑道:“明日便是放榜,长宁猜解元当是谁?”
柳长宁端茶的手微顿:“柳苍云……应是没有疑问!”
“贤妹如此自信?若被有心人听见,非得责你一句自缢自满!”贾子云唇角弧度加深,打趣道。
“不是自信,金陵城世家权贵近些时日对我格外殷勤。你当我为何躲在南华庵闭门不出?”柳长宁抿完一口茶水,慢条斯理的道。
贾子云想到近些时日,京城中成群的世家诰命夫郎,央她给柳长宁递帖子的场景。
眼底划过一抹了然,他兀自笑了会儿,淡声道:“定远侯府是真的倒了呢,长宁!”
柳长宁放下茶盏,与好友对视一眼,便明白她此话乃何以,她唇边露出一抹极细微的笑痕,意有所指道:“子云,你去户部当职可好?周家倒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便是空缺了下去。三公六侯中如今没有实权的只有虞侯君,户部的空缺,虞太夫定全力会为她争取来。虞侯爷那人品性如何,你自是知道。酒囊饭袋,做不了主。你若去户部,从侍郎做起,爬起来,应是极快。”
贾子云讶异的看了她一眼,赞道:“母亲昨日来信,与你这滑头所言一模一样。难怪你当初拿出如此多户部处理案卷与我分析……不对!”
她看着氤氲的茶水,说着说着忽然心领神会,倏然睁大眼睛,问道:“户部!户部!苍云,你莫不是一早盯上了户部这块肥缺。定远侯府一开始便在你的算计之中?没想到啊没想到,为姐原以为你乃神仙之人,如何适应官场,却没想到你竟然深谙官场之道。越来越坏!“
柳长宁但笑不语,她喜欢心思纯善之人,不是因为她自己心思纯善,恰是因为她没有,所以欣赏。
她看着青瓷茶杯中不断翻转的茶叶,意味深长道:“你可知为何我拉着你提前几月至金陵城。”
柳长宁茶色的眸子中泛着丝银光:“士族这几年愈发势大,盘根错节,想要一两年将之根除并不容易,这需要时间。可百姓定是等不了……
“你我……唯有快速成长起来,方能有在朝堂中有说话的权力。世家百年倾轧,同气连枝,你我能做的只有逐一击破."
贾子云似懂非懂,眸中困惑未消。
柳长宁觑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提前上京,便是因了此事,寒门第一人代表的是寒门清流一脉,三公六侯与权臣皆想拉拢……”
“倘若你不站队,便会被众人争抢,争抢之下必有龌龊,以己为饵,愿者上钩!”
贾子云不雅的拍了下大腿,眼睛发亮,急促的说道。
便见对面之人点头,淡声道:“我没料想到,定远侯府先着了道。我以为会是,长信侯。让你看与户部相关的策论,乃贾师之意,即使定远侯没有着道,户部你必定要去。有恩师留在朝廷的人一路护送于你,你此番定不会下放州郡,半年期满,大抵是户部侍郎。"
瓷杯内的茶水凉了些,柳长宁换了副茶盏,浅斟一杯。
她白皙的脸掩在氤氲的水雾内,贾子云一时看的有些呆,母亲说过,柳长宁之才不在诗书,更在经世致用。
此番她方明白“经世致用”四字用在何处?不仅是朝廷变革,还有这卓识远见。
她脸上现出一抹羞惭之色,顺着她的话问道:“历来状元翰林院编纂半年,皆是下放州郡,你可想留在京城?”
“我去胶州”柳长宁看向窗外,声音有些淡。“胶州历来盐商泛滥,官员与盐商勾结,民不聊生。年前长帝卿亲自督查,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唐堂去年下放胶州,一应情况皆是飞鸽传书于我,胶州百姓因了买不起高价盐,长期无盐食入,你知道最后会如何?”
柳长宁没将“死”字说出口,贾子云亦是心领神会。
“盐税祸端始于英国公府,倘若能抓住他的把柄。往后这步天下棋局,倒是容易了些。”
贾子云眼中忽的蹦出一道亮光,他抖了抖唇,神色激动。
此番入朝为官,她以为必是一条你死我活,血腥之路。须得徐徐图之,却没想到好友早有了谋算。
英国公府?倘若他们能抓住英国公的把柄,这步棋便是踏了一万步。
现今朝廷势力驳杂,除开长帝卿为首的保皇派与士族拥戴的镇南王。
两方势力,势均力敌,兵权在手,暂时无法撼动。
却有一部分游离势力,可……
这一部分官员是以英国公为首的中立派,不参与党争,在朝中左右逢源,倘若抓住英国公府的把柄,将其化为己用。
再加上这些年,贾太傅与柳长宁特意培养的一小部分寒门官员。往后她们在朝堂之上,便有了变革的话语权。
想通各中关节,贾子云心头一凛,冲对桌的好友慎重点点头:“我去户部!长宁,你放心。”
--
明日便是放榜,柳长宁虽不着急,可贾子云姐弟确是尤为的心急,早早为她定了客栈天子房。
她便也没有强行回南华庵,毕竟南华庵来往金陵城需得几个时辰。
考量到会试放榜第二日便是殿试,左右也就在金陵城待上一日。明日放榜留在此处较为方便。
与贾家姐弟告别后,天色渐暗。
今日陪贾子爵逛街一整日,出了不少汗。
柳长宁叫来小二姐,打来热水,沐浴洗澡。
她素来爱洁,这些年手头宽裕,便也不得委屈自己。
木桶盛着花瓣,水温正好,柳长宁撩了些花瓣水拍在脸上。忽的眼中滑过一抹厉色。
她冷淡的抬起头,冲着屋檐的方向,冷声道:“来者是客,阁下不出来一叙?”
她边说,手中捏起一块花瓣,花瓣如一叶飞刀向头顶屋檐呼吸紊乱的人射去。
那人急急的躲开花瓣,呼吸粗重的从横梁之上栽落下来,直直落入的浴桶中,水花四溅。
柳长宁脸上的神色裂了,一贯寡淡的面容盛着三分薄怒。因了横梁上偷窥的歹人,此刻正栽倒她怀中,直直的坐在她不着片缕的身上。
她浑身冷意,掐住他的脖子。却不料这小贼不知因何蠢笨异常,头埋在澡水中,不见抬起,险些被水溺死。
柳长宁提起他的颈子,借着烛光看清了狗狗祟祟的歹人。
来人身着一袭夜行服,黑色的发被打湿,湿湿嗒嗒的贴在身后,一双桃花眼微呆,翘挺的鼻尖沾着一滴水珠,将落不落。
棱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水珠顺着他的湿发一路下滑,勾画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三分魅惑三分呆痴。
柳长宁愣了片刻,她薄唇微抿,用了力,提起他的身子,便欲将之扔出浴桶之外。
被水打湿,本是狼狈不堪的男子,忽的回神儿,半寸的身子横空,已将被扔出……
他闭了闭眼,伸出长臂,用尽全力扣住她的纤腰。尽管修长的手指哆哆嗦嗦,心底蔓延着隐秘的羞耻与难堪……
第60章 无边夜色,解释
柳长宁慢半拍的收回拎住他脖颈的手, 杏眸内划过一抹挣扎。
她对眼前的男子有种莫名的温柔与怜惜, 说不上是否与人间情爱相关。却源于脑海中翻涌碎片,亦源于顺从心底的声音。
本是想娶他的,倘若他愿,娶回来, 她许能知道自己曾经失去的是什么?
可他不愿,娶他便做不得真。
那日贾子云带她去戏园子里,看了一出戏。
戏文里唱:晓风干,泪痕残,一杯愁绪, 愁满腹, 错错错。
戏子在戏台正中声情并茂垂泪, 为伊消得人憔悴。
柳长宁神色便有些恍惚。
她三辈子为人,未曾尝过被拒绝的滋味, 却原来凡人间的悲欢离愁, 应肝肠寸断、茶饭不思。
可是她……没有!
不可否认, 心底所有的异样, 皆是因为对上裴元绍那双含情的墨眸, 抱了他的身子,情因此而生,却无处安放。
大抵是不太爱!
不见亦不想,没有撕心裂肺的悲喜,亦无惆怅满肚的思念。
分别的这些时日,记忆中的碎片便消失了, 只要不遇见,心底莫名的酸意一丝未留。
她不通情爱,可大抵也明白,自己莫名对他生出的怜惜因何而来。
好在那日他是拒绝的,否则……她对他岂能公平?
裴子渊的一生,应是极为苦的。他以一男儿身在朝堂中摸爬打滚,所为皆是为了朝廷安定,百姓安居乐业。
那日要了他的身子,她便写了信快马加鞭交给贾师,她要知道他的所有。
信件一来一回,几日前方到她的手中。
贾师的回信是厚厚一沓宣纸,最终评语为:惶惶高宗业,一人撑天下。
高宗指代明行女皇,一人便是裴子渊。
贾师说,倘若帝卿为一女子,便是千古一帝君。可他身而为男……这一生注定天下人负他!裴家王朝负他。
柳长宁看完他所有的隐忍与背负,便知自己错了,茫茫人间于他是刺骨凉。
娶他,便要真心爱他。容他所有!
而她至今不明人间情爱……他亦心有所属。
疏离便是更好的对待!
“放开!”她的声音极淡,听不出多大情绪,茶色的眸子内没有那日的温柔,惊讶过后,只剩淡淡的疏离。
细腰上的手指停止哆嗦,随着她话落,反而扣的更紧。
柳长宁眉目已是隆成了一座山丘,抬眸细细打量眼前男子,半月未见,他似乎清减了不少,脸颊消瘦,桃花眼凸显。有情亦无情,看不透。
她迎上他的视线,淡声道:“殿下您可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木桶狭小,她松开钳制他的力道,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如无骨支撑的皮囊,顺势跌坐入她的怀中,水花四溅。
两人严丝合缝的贴合。隔着薄薄衣衫,可以听见他如鼓点般心跳声。
房内一时安静。
“苍云,我热!”裴元邵艰涩的张了张嘴,手顺着她的光果的腰,攀上她的肩头。
老干部柳长宁几世为人,没被如此露骨的勾,引过。
方才对他生出的万丈怜惜仿佛是个笑话,她眯着眼,懵逼脸……
怀中的男子比她高出半个头盖,黑衣尽湿,腹肌分明,窄臀细腰。
身姿大半掩藏在水底,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皆是勾引。
柳长宁的心头突突的跳,茶色的眸子暗了半分。
裴元邵低头,凑至近前,他的唇顿在她唇前一指处,红色的柔软伸出,舔了舔干涩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