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衣裳是很烂很不好，可还能穿呢！
大妞嗫嚅了几下，到底没敢张口。
沈原扔给她一块头巾，包脑袋！”
又是一块软和的不得了的布，这种布，娘一辈子都没摸到过吧，被卖掉还能过上这种日子？大妞觉得自己在做梦。
沈原又嚎开了，行了啊，进来做饭，饿死我啊，太阳都落山了！”
赶紧从梦里起来，大妞把脑袋一包，跑进厨房，低声道：“主子，您要吃啥？”
沈原道：“做锅干饭，打个鸡蛋汤，我有酱咸菜，今晚上凑合一顿吧。”
大妞的手脚是不必说的，沈原刚给驴梳了一遍毛，她那里就都弄得七七八八了。
做多少干饭那是把米都给了大妞的，大妞啥都不敢问，给多少做多少，鸡蛋汤主家给了五个鸡蛋！
大妞家里也养过鸡，那鸡蛋要么买了补贴家用，要么进了弟弟们的肚子，爹有时候也能吃上一个半个，她们姐妹和娘是吃不着的。
娘还能舔一下鸡蛋壳，她们姐妹鸡蛋壳都没舔过。
现在这家里也没人舔鸡蛋壳，大妞不敢偷吃粮食，就把鸡蛋壳偷偷舔的干干净净，舔完了不停的砸吧嘴，这味儿咋就这么好呢。
等到饭食上桌，主家居然点着三个油灯，这，这就不怕浪费么？
不过大妞啥话也不敢说，她这主子看着就不好说话，尽嚎她了。
看着桌上摆着一副碗筷，沈原头也不抬，再添一副碗筷。”
大妞赶紧添上，自己站在一边不敢动。
沈原白她一眼，咋的，等我请你入席呢，过来吃饭！”
大妞觉得又开始做梦了，她同手同脚蹭到饭桌边，端着碗不敢动弹，沈原一个白眼又飞过来，吃啊，还是等我喂呢，怎么滴，我这没山珍海味你还不稀的吃呢！”
大妞咽了口唾沫，不，不是，我，我能吃干的？”
沈原扒饭，好笑，不吃这个，还得给你另做席面呐！”
大妞就抖着手盛了半碗饭，低头吃的时候差点把舌头咬了，她连一筷子酱咸菜都没夹，一会儿就吞了半碗干饭。
沈原用鸡蛋汤泡饭，又拨拉了一些酱咸菜，把剩下的咸菜和汤推过去，都是你的，吃了！”
大妞颤抖道：“还给吃？”
沈原嗤笑，不吃饱了，怎么给我干活？我买你可不是让你当大爷躺家里的，给我吃！”
大妞这回盛了一碗饭，她狼吞虎咽，掉桌上的米粒赶紧捡起来塞进嘴里，一不小心噎着了，赶紧吞一口鸡蛋汤，那味道，美的她觉得就今天死了也是好的。
一锅干饭，除沈原吃了一碗，剩下的全进了大妞的肚子。
等到吃完，大妞看着沈原惊奇的眼神，顿时慌了，她吃了多少？那一大锅干饭啊，绝大多数进了她的肚子！
跟着沈原到了这个小院子才不过两个时辰不到，大妞已经知道这个主家好的不得了。
别看他咋咋呼呼的嚎她，可只有他给她穿细布衣服，给她吃鸡蛋和干饭，可她真的一气吃了这么多，这么多啊，主家怕是不要自己了！怎么就管不住嘴，就真的吃的停不下来呢！大妞一脸绝望。
沈原知道眼前这大身板姑娘能吃，可这么能吃也没想到，肯定是饿的狠了，她小心道：“你，你没撑着吧？”
大妞赶紧道：“我，我，我以后一定少吃，明天我就，我就不吃了，您，您，别赶我走！”
沈原摆手，没事，我这里供一口吃的没问题，也不嫌弃你吃得多，就只一样，以后你得听我的话，只听我的话，能不能做到？”
大妞拼命点头，嗯嗯，听话，我一定听话，您让干嘛就干嘛！”
沈原道：“行了，把锅碗洗了，然后把你的铺盖整出来。”
大妞快手快脚洗了锅碗，沈原指着堂屋一张矮榻，你就睡这里，跟我过来拿铺盖。”
从箱子里翻出一床棉被，大妞又晕了，这么好的铺盖，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
折腾好了，沈原也困了，就道：“睡了，明天早起吃鸡蛋烙饼和粥，你会吗？”
大妞赶紧点头，沈原就道：“那就睡吧。”
这一晚上，大妞前半晚她就没敢睡，就怕这一切都是梦，肚子里是饱的，铺盖是暖和的，人能这么享受？
不是说被卖了就得当牛做马，天天被人打骂么？这要是被卖了能过这么好的日子，爹咋不早点卖了她！
大妞觉得眼眶热热的，可她不敢哭，铺盖的新的，衣服是新的，拿来擦眼睛都舍不得，所以不能哭！
直到后半夜这姑娘才迷迷糊糊睡下。
第二天醒来，大妞已经把堂屋和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其他房间都锁了，她也没不识趣的去瞄一眼。
粥已经煮好，鸡蛋饼等沈原起来了她才开始摊，沈原只嘱咐一句，做我们两个人吃的，别给我抠搜小气！”
大妞声音比昨天亮了好几度，应了一声哎，就开始摊鸡蛋烙饼。
等她把早饭摆上，却看见沈原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天青色袄裙，正在桌边等吃饭，大妞差点把端早饭的托盘甩飞出去。
她目瞪口呆道：“您，您，您是女的？”
沈原又是一个白眼，咋的，我是女的你很失望啊！”
大妞满脸通红，忙着把早饭放下，不是，不是，我就是，就是以为，您是男的呢……”
沈原伸手吃早饭，那就对不住你了，我还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不过外出走动，男人的身份更便宜一些。”
大妞觉得心上唯一的一点沉甸甸都飞了，乡下姑娘哪怕没念过书，知道的东西不少，昨天被买回来如此对待，大妞也想过，怕是要她服侍的。
如今这世道能吃上一口饱饭就是好日子，她没的挑拣，而且素日里她长的又不好看，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人家一打听一相看就都打了退堂鼓，家里又把她当一头牲口使唤，大妞被卖的时候就有受苦的准备。
现在谁会知道她的福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这么好的主家居然是个女的！
沈原知道大妞心里想些什么，至于她为什么一直恶心恶气，那是因为好声好气不一定能打消人家的不安和忐忑，只有相处久了才能知道彼此的脾性，而且直接吩咐大妞做事比百般安慰效果好了不少。
今天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哪怕沈原还是没好声气 ，大妞的肩膀都松了不少。
吃过饭，大妞赶紧洗刷，然后沈原道：“每日里也就喂喂驴，洗衣煮饭，米没了就让那驴上碾子碾，无事别出去。”
大妞一个劲点头，这姑娘的精神气昨天和今天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原让她给驴喂豆料，大妞咂舌道：“这么好的料给驴吃，可惜了的。”
沈原道：“那给驴吃什么，它吃米面，我们吃豆料？”
大妞缩了脖子，赶紧去喂驴，那驴好像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冲着大妞就是一个喷嚏，大妞大叫，你个死畜生，我的新衣裳！”
沈原笑的拍大腿，该，让你不舍得给它吃豆料！”
大妞也咧嘴笑了。
此后沈原便是解脱了，别看家务琐碎，没人干家里就邋遢的不行，对大妞来讲，现在这点活都不叫活，那真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她弄得干净的了不得。
沈原只要一回家，那饭是饭，菜是菜，汤是汤，味道也还不赖呢。
就只她和那头驴好像是前世对头，大妞养好了身体，力气大的不行，她就觉着养一头只吃不干活的驴太浪费了，那点碾米磨麦的活她一手就能干了，养那牲畜做什么？没的浪费豆料。
要知道如今这豆粕豆料外头都得一两贯一石呢，都能当粮食卖了！
那驴看大妞也不顺眼，就你能，你会拉磨，我还会拉车呢，你能拉车么！
沈原也不替这两个打官司，让她们闹去，她就日日外头逛着打听消息去。
外头的消息现在是漫天飞，不过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不是那三王爷打到了哪里，就是哪个节度使跑到了哪里，还有那不时窜出来的蓝带军。大康整个就是一锅儿粥了。
城里开着的铺子越来越少，人心也都惶惶起来。
等到天上飘起了第一片雪花，沈原也不出门了，家里吃喝都有，外面的铺子已经没几家开门了。
第169章 罗刹将军九
大妞果真什么活都会，棉衣也能自己做，两人窝在家里点了炭盆，沈原歪着看话本子，大妞就在那边飞针走线给沈原做衣服做鞋。
这姑娘如今吃的好，不用担心挨打挨骂，身上脸上都长了肉，看着就壮实的很，一把子力气不输给男人，她如今脸上就一直带着甜蜜蜜的笑。
沈原也不是一直冲着她嚎，只要她不犯蠢，沈原也懒的嚎她。实在是这壮丫头好声好气的话不能记心里，只有沈原板着脸嚎了，她才能记住。
天冷了床上要加铺盖，沈原还没给她拿，这丫头自己鼓捣了稻草就往床上铺，做棉衣棉裤鞋袜，沈原给了两个人的料，她给沈原做的是足料的，轮到自己就开始抠搜，也不知道她抠搜给谁。
沈原在家，家里炭盆子不断，她要是偶尔出门，回来那炭盆子指定熄灭了，大妞就在院子里推磨，那驴就一个劲冲她刨蹄子喷气。
沈原嚎了她几次才略好些。
两人相处都两个多月了，大妞又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主子心疼她，现在她身上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惶恐畏缩，眉眼舒展，身心舒泰。
沈原看着大妞心里叹气，外头有的人已经开始挖草根剥树皮度日了，有时候看了真的受不了。
她这里确实存了不少粮，可惜这些粮救不得外头那数不清的老百姓，就是那佘家的粮库，沈原一个人也发放不了粮食。
把粮库的消息告诉衙门？算了吧，衙门里不是没粮，他们是并不愿意救济百姓！沈原一头把佘家的粮交出去，一头就进了不知道谁的腰包，反正落不道百姓嘴里。
这天，沈原忍不住道：“大妞，你想过如今你家里怎么样了吗？”
大妞正在纳鞋底，头都没抬，咋样都和我无关了，我爹把我卖了，死契，我不是他家人了。”
沈原：“……就没想过回去看看？”
大妞大惊失色，您，您要赶我走？我，我哪里做的不好啊？您，您说，我，我改！”
沈原无语，谁说赶你走呢，外头如今天寒地冻，好些人家都断炊了，我就想着你会不会记挂家里。”
大妞放下针线，她表情很怪，冷淡中夹杂着一丝恨和一点点幸灾乐祸，主子，您不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我是家中的长女，可我长这么大就没觉着我是一个人……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干活，什么活都要干，睡柴房……残羹剩饭都摸不到，我娘说女孩儿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给人家折磨的……以前年景好的时候也有，可我就是捞不到一口吃的……我爹喜欢打人，打我娘，打我们姐妹，只有弟弟们是他心头爱……我娘又说女人家挨打那也是应该的……我那两个妹妹不是现在卖掉的，早就卖掉了，卖了给我弟弟们换棉衣，换细米白面，我干活实诚，没有我，家里地都种不好，所以哪怕有人来我家说媒，我爹也不同意，我娘又说，我生来就是还债的，我就想啊，我这债怎么总也还不完呢，是不是得我两腿一蹬没了时才算还完？”
“后来村里有个闲汉，他给我爹五百个钱要睡我，我爹就拿了钱，他不知道我力气大，把那闲汉揍的掉了两颗牙，闲汉不敢碰我了，我爹赔了钱，恨的不行，把我吊起来打，我娘偷偷告诉我，我应该忍着。”
“再后来家里真的揭不开锅了，不把我买了他的两个心肝肉就要挨饿，就把我给拎出来卖了，我是怎么都没想到，我被卖到了福窝里，我就，我就现在才知道我还是个人，我还活着呢！”
沈原：“……”啥话也别说了，她拍了拍大妞的肩膀，行了，以后不提你家，你以后就好好跟着我吧……要是将来我也没什么吃的了，我就带着你一起去讨饭！”
大妞脸上全是笑，主子你放心，我力气大，将来我干活买粮给你吃！”
沈原：“……”我就说个笑话。
这是个实心的孩子，从小被亏待大，现在遇着个对她好的，那就掏心掏肺起来。
外头饿殍声声，凄风苦雨，这个关上门的小院子里驴都睡的喷香。
家中实在没活了，沈原看大妞闲的要去擦房梁，她就道：“行了，今儿开始我教你认字，好歹学会算算账，会写自己名字，我看你闲的蛋疼！”
大妞手足无措，我，我还能学认字？”那可是大老爷才能学的吧。
沈原道：“反正闲着没事干，我看你力气也大，再教你一套身法，如今外头已经乱了，会些拳脚，保命的机会也大些。”
于是一冬天，沈原就在小院子里教大妞认字和一些简单的格斗术，这姑娘别看外表粗苯，确有一颗玲珑心，学的像模像样，现在和那头傻驴对上，两个能闹个旗鼓相当。
便是字一冬天也学了几百个，名字会认了写了，简单的账也会算了，实在是意外之喜。
一冬天，两个人都没消耗完一屋子的粮，倒是院子里的柴火和炭用了好些，沈原不是亏待自己的主，屋里的炭盆子几乎不灭。
大妞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指脚趾，还感叹道：“这是第一次冬天我的手脚上没长冻疮啊！”
虽然熬过了寒冬，老百姓的日子可没见一点好转，那饿疯的人什么干不出来，听说就有住家晚上被人劫了的，现在城里城外都是一片萧条。
虽然小泉城这里还没见到那些兵啊将的，但是外头打成一锅粥大家也都知道，商路是早就断了，都在吃存粮，那没存粮的就得想办法从外头鼓捣。
沈原这里也遇上过半夜爬墙头的贼，都没让她出手，大妞拿着棍子守在墙角，翻一个进来她就扔一个出去，有两个小贼同时翻进来，大妞一手拎一个，有一个挨着驴子近了些，被那驴狠狠踢了一脚。
几次三番，那些贼也知道住在里头的人不好惹。如此，她们这里总算清净了，再也无人敢进来试探。
大妞敢把人拎了扔过墙头，那是沈原给了她胆子，要是她单蹦一个，给她十个胆她都不敢扔人。
沈原不知道她现在在大妞眼里就是个活动的神仙，只有神仙才能啥都会，才能外头饿死人她这里细米白面样样都有，外加一头肥蠢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