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好——张小素
时间:2020-10-27 10:30:12

  对此,她似乎已经麻木了,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觉得生命大抵都是如此,坚强又脆弱,不堪一击,一把刀就能割喉,一个榔头就能把人的脑袋敲坏。
  就像她只要一从窗户跳下去就会死一样。
  护士敲开门进来,送来一个袋子,说是病人上手术台之前身上的东西,让宁舒签名领取。
  宁舒坐在严乔床边,打开袋子。
  半包烟、一个打火机、钥匙、手机和钱包、装着粉色钻石戒指的黑色小盒子。
  她拿出来一支烟,又看了看手上的打火机,突然很想试一试,想看看他抽烟时的感觉。
  医院禁烟,病房里有烟雾报警器,宁舒起身:“我去外面抽烟了,把你剩下的没抽完的都抽完。”
  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转头说道:“还有你银行卡里的钱,我会花掉一半,剩下一半留给礼礼。”
  她走出病房门,突然又改变主意不想学抽烟了,重新进来对他说:“我要再找一个男人,让他住你的房子花你的钱,抢你的弟弟,睡你的女人,清明节去你坟头开着音响蹦迪。”
  她觉得还不够,贴在他耳边说:“那个男人会像你亲吻我时亲吻我,他会跟我洞房花烛,做着你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
  “你甘心吗?”
  床上的男人依旧不动,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开始揪他的脸,终于把他的脸弄红了,看上去像有了血色,似乎下一秒就会醒来。
  她看着顺眼多了,拿起他的钱包看了看,里面有几张应急用的纸币,身份证,和两张照片。
  照片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泛着黄。
  照片中是同一个人,几个月大的婴儿,没长牙,笑的时候露出粉色的牙床,唇边有一对漂亮的小酒窝。
  其中一张照片后面写着两行字。
  “方馨宁,xx年12月8号。”
  “小公主百天纪念。”
  馨宁二字出自《诗经·周颂》,“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寓意平安长寿。
  另一张照片保存得不好,更旧一些,背面什么都没写。
  宁舒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照片中的女婴是她自己,方馨宁是她的本名。
  她不知道严乔是怎么拿到的这两张照片,也没有多余的思维去思考自己的身世。
  再没有什么比他醒来更重要。
  病房外面有人敲门,一对年轻的夫妻抱着一个女婴站在门口,后面跟着陪同的警察。
  这名女婴是被严乔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的孩子,夫妻两人对宁舒千恩万谢,恨不得跪在严乔床前,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襁褓中的小婴儿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差点被带上另一条轨道,正笑着吃自己的手指头。
  宁舒:“我能抱抱她吗?”
  女婴母亲忙说:“当然能。”说完把孩子放在宁舒手上。
  婴儿的身体十分柔软,像抱着一团柔软的棉花,让人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她弄坏弄伤了。
  宁舒抱着女婴,看了看病床上的严乔。
  他的脸被她掐红了好几道,手背上到处是她的咬痕。
  她突然后悔了,不该这样对他,不该恨他。
  他冒着生命危险想救的人从来不是这个女婴,而是二十四年前的她。
  如果她当年也被人救了下来,会是一个幸福的小公主,在家人呵护和疼爱下长大。不会被领养又被抛弃,每天看养父养母的脸色,靠讨好别人过日子。
  也不会离家出走,被人踢打和欺负。
  宁舒把孩子还给那个夫妻,把人送走,坐在床前,抓起严乔的手给他吹了吹:“疼吗?”
  床上的人不说话,似乎生了她的气。
  宁舒用自己的脸颊贴着严乔的手背,柔声对他道歉:“对不起,不该弄疼你,不该说那些话刺激你。”
  她换了一种温柔的方式呼唤他。
  “昨天来之前在和孙晓倩逛婚纱街,试了好几件,每一件都很喜欢。”
  她拿出自己的手机递到他眼前:“孙晓倩帮我拍了几张穿着婚纱的照片,你看看喜欢哪款,我们回去买好不好?”
  他没吭声,睫毛都没动一下。
  她突然有了无限的耐心,一直对他说话:“你以后大概做不了配音了,要彻底沦为一个体育老师了。”
  “你旷班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开除,不过没关系,我帮你写一万字的检讨,你继续当体育老师,把体育课都给我,我帮你上课。”
  “还有二十多天就高考了,等礼礼上大学了,我们一块去送他吧。”
  “记得我们最后一通电话吗,我很喜欢,以后还想要,不过不想再隔着电话了。”
  她翻了翻自己的手机相册,大多数都是严乔的。
  他早上起床系着一条灰色的围裙在厨房给她准备早餐,听见她下楼的声音转头看着她时露出的微笑。
  学校晨跑穿着白色的运动服站在操场中间,一眼就能把她从人群中找出来。
  运动会上跑在校长前面,上台领了一朵金边玫瑰花送给她。
  冬天下第一场雪时,他风尘仆仆赶回来,站在落满雪花的院子里,只为见她一面。
  明知道她给的奥利奥中间那层白色的夹心被她换成了牙膏,依旧对她说好吃,等她揭穿了才假装上当,只为了哄她开心。
  一个人在医院吊水,手边放着只喝了几口的矿泉水瓶子。
  在校园里偶遇她,趁着旁人不注意,把她裹进外套里亲吻她,还伸了舌头。
  靠在摩托车边抽烟,月光和路灯洒了一地,他的影子瘦而长。
  在阳光灿烂的院子里晒帮她洗好的文胸和袜子。
  二四十份生日礼物的特写。
  站在粉色的抓娃娃机前给她抓了一只长耳兔子,拿得很高,让她跳起来抢,又低头吻住她的嘴唇。
  一束玫瑰花。
  狗爬一样的字体。
  手臂上的青龙文身。
  凸起的喉结。
  骨节分明的手指。
  ……
  他的一切都令她心动。
  他留在相册里的鲜活让她重新变得温柔起来,她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口,从口袋里拿出来一个纸飞机放在床头。
  是很久之前,她和礼礼从校门口出来,严乔站在青柠二楼扔给她的那只纸飞机,里面写着一行字:恭喜您获得一张许愿卡。
  这个卡的意思是可以向他提出任何要求和愿望,他都会满足。
  她一直没舍得用,现在想用掉。
  她的愿望是他能够醒来。
  第二天,他依旧没醒。
  第三天,他还是没醒。此时,罗明回了东篱市,把礼礼从学校里接了出来。
  晚上八点钟是三天前他被推出手术室的时间,他如果醒不来,要么直接死,要么躺在床上躺到死。
  罗明和礼礼在路上,赵宇杰蹲在病房门口抱着头。
  宁舒看了看时间,声音平静:“现在才七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十分钟之内他一定能醒过来。
  孙晓倩不忍地看着宁舒,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心冰凉,全身都在发抖。
  这十分钟就好像她给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孙晓倩把空间留给宁舒,走出病房,跟赵宇杰一块蹲在门口,靠墙看着天花板。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赵宇杰和孙晓倩听见病房里传出来口哨的声音,冲进来,看见宁舒正在对着严乔的耳朵吹口哨。
  那只白色的口哨是他送给她的,他说,只要她一吹响,他就会出现。
  墙上的挂钟显示晚上八点整。
  他们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哨声,尖利、刺耳、悲伤、歇斯底里,像站在黄泉路口,对转身而去的那个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
  三天来,她愤怒过、恨过、爱过、温柔过,唯独没有哭过。
  她觉得自己没哭,视线却越来越模糊,整张脸湿了,把他垂在床边的手也打湿。
  很快有护士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耐烦地提醒道:“病房禁止喧哗,请保持安静。”
  宁舒一边哭一边吹口哨,力气越来越小。
  哨声突然停了下来,宁舒终于倒在严乔的病床前,昏厥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昏倒,只记得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在永宁里的家里,严乔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衬衫,站在院子里一株枝叶繁茂的月季花前看着她。
  她站在客厅门口,想朝他走过去,双脚像灌了铅一般,不管怎么使劲都迈不出去。
  她看见他身后浮现出一片白色的天光,照得他身体轮廓几近透明。
  她看见他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往门外走。
  她想喊他,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像演着一出可悲又可笑的哑剧。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打开黑色镂空雕花的大铁门,甚至能看清楚门上的棕红色锈迹。
  他半只脚踏在铁门外面,回头看着她,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微笑着喊了她一声:“宁宁。”
  她依旧发不出声音。
  宁舒猛得睁开眼,看见医院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她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见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枚粉色的钻石戒指。
  她举起手,有些茫然地盯着戒指看,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病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男人走进来喊了她一声:“宁宁。”他刚做好声带修复手术没多久,没恢复好,声音沙哑得厉害,像风擦过粗粝的石块。
  他身上穿着医院的浅蓝色条纹病号服,脖颈和头上缠着绷带,脸色依旧泛着苍白,行走的动作看起来有些吃力。
  她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干哑,发不出声,跟梦里的场景一样。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觉得他陌生,像是初次见面。她反复穿梭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直到他停在她床前,艰难的抬起手揉了了下她的头发,勾了下唇对她说:“哥哥还没破处,舍不得死。”
  她这才确信他是真的活过来了,除了这种老畜生老流氓,一般人不会在快死了还惦记着这个事。
  她大哭着扑向他,忘了他身上带着伤。
  他也不觉得疼,任由她骂他打他。
  他握住她戴着戒指那只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口,一双桃花眼微微弯了弯,眼底像盛开着一整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我来娶我的小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可以写甜番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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