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景衡,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是景衡知晓这奉川郡王知道沈氏女的身份,唯恐他走露风声,才要杀人灭口。
景衍犹在思索,那奉川郡王犹犹豫豫的又开口道:“陛下知道臣实在是有苦衷的,并非是有意欺君,可否饶臣一命?昨夜那位、那位沈姑娘曾说,若是臣敢泄露她的身份,她就是死也得拉我们父子二人垫背。臣见陛下甚是宠爱于她,实在惶恐,昨夜才没有立即告知于陛下。求陛下,饶臣父子性命啊!”
颍川郡王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景衍听在耳中却是被气笑了。
甚是宠爱。连颍川郡王这样一个不过见过他们几次的外人都能看出他待她甚是宠爱,她怎么就能忍心这么作弄他?
能说出死了也要拉个人垫背这种话,看来也是对他睚眦必报的性子了如指掌。既然明知下场凄惨,她那般娇气的小姑娘怎么就有胆子在他身边布局算计?
难不成就只是因为她待那景衡情意绵绵无怨无悔吗?
“可真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景衍咬牙切齿地骂了句。
骂完忽有想,也许她并非毫无良心,只是那份感情不是对他罢了,不然怎会甘愿做这种美人计中的棋子。
呵。景衍再度冷笑。真是不能多想,每一深思都觉得这骗子又在他心头捅了一刀。
罢了,这债暂且不算,待得来日,他必要让她千百倍偿还。
景衍无声叹了口气,扬声唤了小安子进来,吩咐道:“把人带下去,暂且囚起来,切勿走漏风声。昨夜御政殿内的动静,只是因为西北之事悬而未决,与旁的无关。”
他这话,便是要彻底遮掩住昨夜的那番动静,悄无声息的抹去一切。
小安子应声退下,又让人暗中将颍川郡王父子押了出去。
景衍明明彻夜未眠,眼下却是半点困意也无,他原本十分想去会会如今小院里那个他一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女人,只是梳洗束发时冷不丁瞧见自己眼下有些青黑,顿时就歇了去见她的心思。
他以为自己想着的是仇人见面,万万不能输了气势。却没堪破,他实则不过是不想这副不甚俊逸的模样出现在她跟前,愈发失了胜算罢了。
景衍扶额,靠在桌案上,过了会儿,突然让人去传齐钰入宫。
齐钰得了传召立刻就入宫觐见,景衍吩咐御膳房备了十数坛烈酒,只待齐钰前来,一同大醉一场。
可惜,齐钰还没踏进宫城,景衍就自己先喝上了,他这人酒量本就不深,齐钰人到时,景衍已然自己把自己给灌了个半醉。
齐钰来时,瞧见他衣着随意一身落拓,拎着酒坛灌酒的模样,当下就惊了。
景衍这人向来是要风度的,往日饮酒,从来都是一身风流。哪似今日,全无半点仪态,活似个、似个、喝闷酒的苦情人。
等等,苦情人?齐钰脑子里电光火石间划过了些什么。
“你和你那外室怎么了?”他径直开口问道。
景衍闻言,咬牙冷笑,拎着一个酒坛子就冲齐钰砸了过来。
“闭嘴!”他被人踩了痛脚,恼羞成怒。
齐钰闻言便明白了,他笑了笑,有几分幸灾乐祸:“哟呵,还真是出事了啊。”
齐钰与景衍年少相识,是彼此挚友,两肋插刀肝胆相照,尸山血海一起趟过的过命交情。这么多年,他为君,他为臣,可君臣之下,尚有旧情。
齐钰不仅是他最为忠心的臣下,更是他最为要好的兄弟。景衍早没有了亲人,有些话朝臣不敢开口,他又无亲人教导,也唯有长他几岁的好兄弟齐钰,胆敢与他直言。
景衍抱着酒坛子,不回话,只一味的灌酒。
齐钰见状,叹了口气道:“你啊,就是不知所谓。你说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跟了你,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分都没有,只能做个外室,哪个会心甘?与你闹闹又能怎的?何至于此?再说了,昨夜她不是被颍川郡王的人给掳了去嘛,本就吓到了,你还不多哄哄,反倒也喊我来喝闷酒。”
说着说着还连连摇头,道:“若是我的妹妹被你这样糟蹋,我怕是恨不得砍了你呢。你啊,也就沾了人家是个孤女,才能这般肆无忌惮。”
景衍一直不曾开口,听到这,才抬起头盯着齐钰,回了句:“我没想糟蹋她。”语气固执又苦涩。
齐钰都被他给气笑了,“你现在是动了情没想糟蹋人家,那你当初让人做外室的时候,难不成也是此时这般想法?”
景衍被他问住,一时无言以对。
是啊,他最初原不过只是一时新鲜,想要养个玩意罢了。开始时就是不堪的,难怪她不真心待他。
景衍揉了把脸,声音微哑的开口问道:“齐钰,你知道景衡的侧妃沈氏吗?”
齐钰想了想,脑海里略微有了印象,他凝眉答道:“大概有些印象,沈家的庶女高攀了景衡,跳出了沈家那个火坑。我祖母说,那沈氏未出阁前是京中第一美人,却被沈家黑心肝的当作货物般估价,用以攀附有实权的京中权贵。好似就连年岁同她爹差不多的奉川郡王都被沈家算在良婿一列,想让她去做妾。”
齐钰话落,不解的问景衍:“你怎么突然问起她啊,我将将弱冠就去了西北,都不曾有幸见过这位京城第一美人,你十三岁离京就更没见过她了,怎的突然提起了她?”
景衍并未回答他,反而又接着问道:“景衡一正两侧三妃之位,他那好父皇不是早扬言说,非世家贵族嫡女不纳吗?沈氏怎么入的东宫?”
齐钰思索片刻道:“那时我刚巧回京办事,倒是知道些。传言说沈氏十三岁时一舞名动京城,自此沈家更是吃相难看,只差没明码标价卖女儿。当年沈氏那一舞摔进了太子景衡怀中,这般事于女子而言原该是丑事的,可景衡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当日所在的权贵们悉数封口不言,要不是我家老太君在场,我还没机会知道这事呢。”
齐钰的祖母齐老太君十分八卦,京中的绯闻就没有她不知道,而且她不仅自己要了解,还孜孜不倦的给齐钰讲,搞得齐钰早些年人虽不在京城,却对京城的事清楚得厉害。
“那后来呢?景衡看上沈氏,就将她纳进东宫了?”景衍凝眉问道。
齐钰努了努嘴,道:“不曾,你难不成忘了嘛,你对景衡下的那狠手,他对男女之事有心也无力,因此后来沈家几番示好,他都拒了。”
景衍冷笑不已:“可他后来不还是纳了沈氏嘛,装什么正人君子。”
齐钰闻言,反驳道:“你还真别说,虽然我大多时候是瞧不上景衡懦弱伪善的模样,但在他那侧妃沈氏的事上,他倒是挺仁义君子的。最初许是顾忌自己的身体,不曾答应纳沈氏入府,后来沈家眼看把女儿送进东宫的愿望落空了,就搭上了颍川郡王,那颍川郡王年岁都能当沈家小姐的爹了,府上又姬妾无数,这景衡许是舍不得吧,听闻沈家有意将女儿送进郡王府为妾,立马就坐不住了。日日都入宫求景成赐婚,一连跪了十日,才拿到了圣旨。后来还是事事逾矩,以正室之礼迎娶的沈氏,这才有东宫太子宠妾灭妻的种种风波。”
齐钰这一番话落,景衍心底深处突然无比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有一个很重要的伏笔,慢慢猜吧你们。
还有是这章也会让男主意识到自己的不对,而不是一味觉得自己有多么凄惨。
其实我们女主比他还要委屈~
没捉虫,明天再检查吧,晚安~
第59章 (捉虫)
景衍以为自己已足够善待于她, 听了齐钰这番话,才明白,那些所谓的“善待”于枝枝而言, 其实微不足道。
她年少艰难时, 拉她出泥沼的不是他。她少女情窦初开之际, 懵懂情深的人也不是他。她喜欢那个属于她的盖世英雄,而不是乘人之危的他。
呵。相逢甚晚,真是可恨啊。
“你与那外室到底是怎么了?这怎的又突然问沈氏女之事?”齐钰见景衍眼神灰暗无光, 十分担忧的问道。
景衍苦笑一声, 扔了酒坛, 眼神飘远,状似漫不经心实则分外在意的回道:“她是沈氏女,东宫昔日的侧妃。”
一字一句, 仿佛自虐般道出。
“什么?”齐钰惊地失手砸了酒坛子。
“齐钰,你去查查沈家, 事无巨细悉数报上来, 还有, 彻底查查她,她同景衡、仍有联系。”
“还有, 她脚伤了, 你待会去请太医院最擅长外伤的刘太医去给她瞧瞧。”
这番话落, 景衍便不再开口, 只一味灌酒。意识尽失的前夕,他伏在食案上,笑意讽刺又苦涩,低喃着:
“朕是君王,是这天下唯一的主人, 你怎么敢?怎么敢骗我至此?朕绝不会放过你,绝不!”
末了,彻底失了意识,睡了过去。
齐钰从未见过景衍如此幼稚的模样,哭笑不得将人给扶进了内殿,他将景衍安置下来,让内侍进来伺候景衍洗漱,才退了出去。
次日休沐,景衍直直睡到天光大亮。御政殿的宫人知晓他昨日同齐钰喝了个酩酊大醉,更是不敢触他霉头。
景衍醒来,眼神涣散的扫视一周。宿醉后的头痛侵袭而来,他拧眉揉着额头,神色分外不耐。
想到昨夜的种种,心情愈发不妙。
“小安子。”景衍扬声唤了宫人进殿。
“备驾,今日去京郊小院。”自己在这心中似烫水般煎熬,凭什么她倒是好好的过着。景衍自己心里有十分不爽,便想着要折腾得枝枝受上八分。
景衍十分细致的给自己收拾打扮了一番,特意挑了枝枝从前赞过好看的玉冠,又造作的选了件颜色极为妖孽的锦衣。剃须时甚至动了修个眉头上个妆面的念头,到底觉得甚是荒唐且还跌份,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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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小院倒是十分安详,枝枝自打前日崴了脚,便不再打什么出门的主意了,只整日卧在房里写写画画,看看话本子。
她瞧话本子时,看到了少男少女一曲《凤求凰》定情之处,心有感触,忆起自己刚穿到这个世界,成为了十二岁的沈青桠时,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凤求凰》。
“莲香,我记得书房是有把琴对吗?你去将琴搬来,我有些手痒了。”枝枝搁下话本吩咐莲香道。
莲香应声将琴搬了来,枝枝试了下琴弦,感概道景衍搁在这小院的琴倒还是件上品。
她在现实世界也是学了古琴古筝的,幼时父母忙于生意,枝枝在祖父跟前长大,她的祖父是享誉学界的国学泰斗,爱极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将膝下的小孙女养的丝毫不逊色于古时的世家贵女。
枝枝让莲香备好琴案,自己在香炉旁点燃了炉香,备水净了手,将手指擦拭干净,又在香炉之上熏了会儿,才缓缓落座在琴案前。
临到抚琴前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直盯着她需得焚香才可抚琴的祖父现在并不在她身边念叨了。
她的祖父,年近九旬了,一直最疼爱她。如今她不在现实世界,他不知道该有多想念她。
枝枝突然没了抚琴的心思,眼眶微红抽抽鼻子起身就要离开琴案。
她扶着莲香的手起身,正欲吩咐人将琴撤下去,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不谈了?”景衍声音淡漠,听来毫无情感,实在压抑之下满是怨愤。
方才枝枝落座本就欲要抚琴,景衍早就来了,一直在暗处盯着她,眼见她神色微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突然停了动作。
能是想到什么呢?无非就是她从前为其抚琴的人罢了。
此刻景衍本就醋意大得厉害,除了景衡他不会想到第二个人,因此声音平和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压抑着的不悦与怒意,几欲喧天。
他突然现身出声,吓了枝枝一跳。
枝枝猛地一退,原本就崴了的脚,又崴了一次。她扶着桌案,疼得咬唇红了眼眶。
景衍见状,下意识伸手想要扶住枝枝,可他手刚一伸出,就猛地收了回来。
而后十分作死的怼了句:“你装什么可怜呢?”
枝枝痛得飙泪,抬眼瞪他,心想,这是哪来的绝世憨批。
景衍脱口而出这句话,末了也后知后觉自己在作死。原想着要让她对自己爱的死去活来,怎的这刚一交锋,就憋不住刺了句。逞个口舌之快能如何,不过一时得意罢了。
他许是想要描补一番,于是又伸出手去扶她,缓声哄道:“来,我扶你去软榻边歇着。”
枝枝反手就是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直直打得景衍手背通红。
“起开,什么破嘴,没用就捐给需要的人!”枝枝张嘴就是狠怼。
景衍被她气得只得咬牙连连吐气,才压下砸东西的怒气。
他冷笑了声,舌尖抵着后槽牙,抬手就将枝枝拎了起来,冲着伺候的下人扬声道:“都退下!”
莲香见状有些担忧自家姑娘,但见下人们都退了下去,她也就跟出去了,临走时暗中递给枝枝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人都出去了,景衍改拎为抗,将枝枝扔在了软榻上。他压着她,让她不能动作,而后褪了她足上鞋袜。
他凝眉去瞧她脚上的伤,见又肿了起来,冷声道:“真想做个残废啊,还敢下床,昨日郎中来瞧是怎么同你说的,啊?”
枝枝抿唇,不大乐意的道:“郎中本来就说让我适当动弹动弹,不能一味卧床。”
她这一说,倒是堵了景衍的话,却不料他十分固执硬气的又开口道:“那他是庸医!”
“你又不是郎中,你瞎嚷嚷什么。”枝枝撅着嘴还在反驳他。
真是的,也不看看脚都残成什么模样了,还敢同他杠。景衍气极反笑,拉着枝枝崴了的脚踝就是一扯。
他这是在给她接脚踝上的骨节。原本他就是会的,那时会想着给她请郎中,也是心疼她,唯恐自己这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功夫,用到她身上,会比正儿八经的郎中接骨痛上几分。
可今日,他实在是被气到了,加之想到这女人的心又不在自己这,他疼也是白疼,更加无所顾忌。
说着无所顾忌,怎么可能当真如此。
枝枝被他这一扯,疼得趴在床榻上直抽抽,泪眼朦胧,连话都不想同他说。
她委委屈屈的落泪,也不理人,不知是哭了多久,连鼻头都哭红了。景衍不敢再瞧,唯恐她这副可怜的模样,又骗得他心疼。
他转过身来,硬着口气道:“再给爷哭,还有你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