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捉虫)
待景衍身影消失在眼前后, 枝枝脸上神色瞬间变了。原本只是与他闹腾时带着几分刻意的气恼,眼下却是实打实压抑着的怒意。
枝枝原本以为,景衍当真是担心她的身体, 这才不许她出门见风。可今日之事, 却让她隐隐觉得十分不对劲儿。
譬如, 看守之人的行事态度,这房间之外人烟稀少的景象,还有景衍话中的不容拒绝, 都让枝枝觉得这是囚禁, 而非看护。
或许, 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还有小妹,究竟是为何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枝枝心头浮现诸多疑虑, 此刻却无一有解。她翻身往床榻里面躺去,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 思虑着种种事由。
旁的她暂且无法理清, 只一点却很清楚, 那就是景衍的身边不能久留。枝枝隐隐觉得他十分不对劲,却又一时难以说清究竟是怎么个不对劲。
枝枝此刻无比想逃, 也隐隐生出惧意。只是眼下的情况, 容不得她再动什么念头, 见红落胎是血淋淋的教训, 告诉她不该轻信于人。事已至此,枝枝如今面上虽不表露过多情绪,实则心中恨毒了景衡。
只是眼下她尚在小月子里,无法出手报复,且还不便逃走, 只能暂且呆在景衍安排的地方。
枝枝在心底叹了一声,不再思索,抱着被子合眼小憩了会儿。
另一边,景衍缓步往前殿走去。刚出主殿门时,便对候在殿外的小安子道:“去查查今天御政殿视角可及范围内的地方都有什么人经过。”
景衍为了防备枝枝知晓些什么,不仅严禁宫人出入御政殿附近,还在宫中各处布上了眼梢,那些能瞧见御政殿的各个位置更是被重点安排了些人手。
小安子应了声,便退下去查此事了,景衍则缓步去向前殿。他在前殿批了好一会儿折子,小安子带着查出的结果回来了。
“主子,今日各处查出的人里,只有一个有些蹊跷,是齐嫔宫中的一个宫女。”小安子垂首禀报,见景衍并未抬眼仍在批改奏折,又接着道:“这宫女,是姑娘的妹妹,沈家的嫡幼女。”
小安子说到这里,景衍停笔思量,脑海里有了印象。当初宫变之后,处理旧臣时沈太妃曾经来找他求过一个恩典。求他免了沈家未嫁女儿的流放,改为没入宫廷为奴。
景衍那时想着沈太妃毕竟是沈家女,为家族求情倒也是情理之中。何况,她很有分寸,只字不语沈家男丁,单说是怜惜年少未嫁的小侄女,景衍便也允了。
“沈家嫡幼女?与枝枝关系如何?”景衍凝眉问道。
“听闻齐嫔娘娘与姑娘旧时有怨,因沈家这位嫡幼女与姑娘自幼姐妹情深,故而时常责打□□于她。”小安子有些战战兢兢的回话。虽然时至今日,宫中人就没有人看不出景衍对养在御政殿的那位姑娘的偏爱,但那齐嫔毕竟是景衍登基以来独一位得了册封的妃嫔,且还是宫中打理宫务的娘娘。小安子言说她的事,心底也是隐隐有些没底的。
却没想到,景衍竟嗤笑一声道:“齐嫔啊,我道她是怎的有胆子往御政殿伸手,原是本就存着旧怨,这才容不得旁人好过啊,呵,传旨到齐嫔宫中,将沈家的那位小姐调到御政殿伺候枝枝。”
小安子愣了楞,神色不解的欲言又止。他想主子既然严禁御政殿现下伺候的宫人泄露此地是宫廷之中,必然是要瞒着御政殿那位姑娘什么的,这又为何将她的妹妹调过去,如此行事,不就瞒不住了吗。
这小安子都能想到的事,景衍自然不可能想不到。他上段话落后,语气微顿,接着道:“就照寻常时宫人进御政殿伺候需要提点嘱咐的,都挨个嘱咐了,另外提醒她一句,朕将她调过去是给她姐姐解闷的,不是让她来添堵的。不蠢的自然明白该如何做,若是个蠢人那也就没有留在枝枝身边的必要了。”
小安子应声退下便去齐嫔宫中宣旨了。
齐嫔刚瞧见这小安子,心底就猛地一凉。这小安子是景衍的随身内侍,但凡出现在后宫中御政殿之外的其它地方,就没有什么好事。上一次,他出现时,御花园内杖毙了数名秀女,血色染得花根的沃土都成了血泥,还因此连累的那一届好不容易选入宫中的秀女,悉数无缘帝宠。
齐嫔向来瞧不上宦官,可这当口,再瞧不上那也得硬着头皮讨好。她面上挂着极为勉强的笑,问道:“不知安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小安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这才开口道:“陛下口谕,要将娘娘您宫中的宫女沈青柠调往御政殿伺候,烦请娘娘放人吧。”
齐嫔愣住,随即心下暗骂,还道那小贱蹄子怎的没了指甲还往外跑,原是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当真去找她姐姐求救去了。呵,如此也好,这沈青桠既为这妹妹跟景衍张口求了,景衍必然会生疑,她便只需静观其变且等着那狐狸精什么时候露馅吧。
想到此处,齐嫔无声笑了。她接了口谕,接着道:“本宫这边去让青柠那丫头出来,安公公稍等片刻。”
话落,便往后殿走去,去寻沈青柠到跟前来。沈青柠现下不当值,正在自己房中给尚还血肉模糊的手指上药。
齐嫔等人推门而入,瞧见的就是这景象。
“哟,还上药呢?你那姐姐本事那般大,难道还不能给你换个手指吗?”齐嫔开口,话音尽是嘲讽挖苦。
沈青柠咬牙不语,心底恨不得活刮了她。
“走吧,你的好姐姐为你求了陛下,现下要调你去御政殿伺候呢。”齐嫔说着说着也有些咬牙切齿。
虽然她觉得这回枝枝必定会因沈青柠这个妹妹暴露,也盼着能彻底拆穿枝枝,但转念一想,心里又不爽没了沈青柠这个能用来折磨宣泄心上怨毒的人。
沈青柠听了齐嫔的话,先是一愣,继而心头涌现不安。
她那日是见到了阿姐,可当日御政殿的景象明摆着就是将阿姐囚禁在那。当时她立在阁楼远眺,那原该最是喧嚣的御政殿居然寂静无声,早前那里来往的宫人最多,那时却是方圆几里之内,几无宫人的踪迹。
沈青柠心道,若真是阿姐求的陛下将自己拨到阿姐身边,自然是好。怕只怕是皇帝拿她威胁阿姐。
她心思几经变换,十分复杂,齐嫔在一旁不断地冷嘲热讽,沈青柠却始终不曾理会。末了,齐嫔也没了骂街的兴致,让宫人将一只布帕扔到沈青柠怀中。
“毕竟主仆一场,本宫便赠你一件送别礼。”齐嫔话语阴寒。
沈青柠听在耳中便知绝不会是什么正常的玩意,也不欲打开。谁知齐嫔却道:“快些打开瞧瞧可还满意,你几时打开,几时我便让你去见你阿姐。”
此刻人在屋檐下,沈青柠不得不低头。她垂首打开布帕,帕中放着的是一枚血迹斑斑的指甲。
沈青柠心底恨意翻涌,抬眸瞪向齐嫔。
“还满意吗?”齐嫔笑容张扬道。
沈青柠咬牙道:“满意。”对啊,满意,还要多谢齐嫔今日送来这血迹指甲,提醒了她切勿忘记今日血债。
“告辞了,娘娘。”沈青柠攥着这枚指甲往殿外走去。
候在外面的小安子,打眼一瞧就认出了她。他忙唤了声:“这呢,随杂家往御政殿去吧。”
沈青柠应声道了句是,便跟在小安子后面往御政殿走了。
小安子特意慢了几步,同她一起往御政殿走去,边走边低声嘱咐道:“如今这往御政殿伺候的人,最紧要的一点就是嘴巴需得闭的严实些,咱们陛下怕吓着御政殿内住着的那位贵人,是不许宫人在殿内提及此处是宫廷之中的,就连一应规矩都得照着寻常富贵人家来。”
他话落,沈青柠低眸思索,还未来得及反应。
小安子见状又接着开门见山道:“陛下让你去伺候贵人,是想着这疼爱的妹妹在跟前,能让贵人开怀欢喜些,可不是让贵人添堵的,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姑娘你啊,都得心里明白。”
小安子话说到这个地步,沈青柠算是彻底明白了。
阿姐不知为何同景衍在一起,但景衍在隐瞒自己的身份,并且知道阿姐的真实身份,他为什么会隐瞒呢?难不成是怕阿姐因为景衡厌恨于他。
现下这局面,景衡就是没死也翻不了盘,阿姐既然被景衍盯上了,这往后再如何,那也是难逃到景衍的手心。
若是阿姐当真恨上景衍,那余生还有什么欢喜的,岂不要整日活在怨恨中。
在沈青柠眼中,枝枝当年是与景衡情根深种的,因此她才怕枝枝会因景衡同景衍对上。她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景衍的手段如何酷烈,自然也有所耳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瞒着枝枝为好。
“多谢安公公提点,青柠明白的,青柠自然也是只盼着阿姐开心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捉虫)
景衍这次趁着将沈青柠拨往御政殿, 连带把他早前就想拨去伺候枝枝的两个女暗卫也送了去。
这些人到御政殿时,枝枝刚刚起身,正睡眼朦胧的卧在榻上。
门吱呀一声, 外间进来了四个人。其中除了沈青柠和两名暗卫外, 还有原本在小院时就伺候枝枝的李嬷嬷。
嬷嬷先行开口道:“姑娘安好, 这是主子特意拨来伺候您的三个婢女,你瞧瞧掌掌眼。”
那时枝枝出事后,李嬷嬷和莲香等人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景衍念在李嬷嬷年岁大, 且还是先母旧仆的份上, 只是小惩一番并未上什么大刑。眼下枝枝身边缺人伺候,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李嬷嬷派过来伺候,毕竟枝枝与她尚算熟悉, 这样一来,也免去了寻个生人来的麻烦。
李嬷嬷话音在殿内响起, 枝枝揉着眼睛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她先是瞧见了立在最前面的李嬷嬷, 接着视线便越过她看向其后的三个婢女。
枝枝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大略一看, 可在扫向其中一人时,她的视线突然停驻。
在最右侧半垂着首的姑娘, 就是沈青柠。
枝枝起身下床去看, 走的愈近愈发觉得就是她家小妹, 待她立在沈青柠跟前一尺左右时, 彻底确定了眼前人就是她。
“你们都先下去吧,这位姑娘留下。”枝枝强压下激动指着沈青柠,吩咐嬷嬷和两名女暗卫退下。
嬷嬷和另外两人应声告退,内殿只剩枝枝和沈青柠两人。枝枝惦着脚尖瞧了眼,确定周围无人后, 立马拉着沈青柠的手腕往里走去。
这一拉,便瞧见了沈青柠手上包裹着白布的小指。枝枝瞧着像是受伤了,柔声问她:“这是怎么伤着了啊,严不严重?”说着还想拆开瞧瞧伤势。
沈青柠怕她瞧见那没了指甲的小指,到时怒气上头,再去对上齐嫔,忙遮掩道:“不打紧,就是端茶盏时稍稍烫了下。”还偷偷躲开枝枝欲要拆开查看的动作,道:“可不能拆,刚裹好的药,拆了就全散了。”
枝枝闻言收回了手,神色间却还是十分担心。沈青柠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妹,自小也是娇生惯养,哪干过什么伺候人的活,如今却落得这个地步,枝枝瞧见自然心疼。
她抿唇,神色带着担忧问道:“小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青柠笑了笑,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道出:“家中出事后,我受姑母搭救免于流放,之后便在此地做工。”
枝枝闻言,略有疑惑,但没多问,反倒接着问沈青柠说:“那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何处吧?”
沈青柠早想好不告诉枝枝实话,因此便骗她道:“这里是京城一处院子,我只听闻主人十分富贵豪奢,却不知晓这主人究竟是何身份。”
枝枝听罢,心道,皇帝的产业,能不富贵豪奢吗。
沈青柠既说这是一处富贵豪奢的庭院,枝枝瞧着也就没了什么探问的欲望。她拉着沈青柠的手坐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大抵过了两刻钟,枝枝神色有些困觉,借口犯困支开了沈青柠。
沈青柠离开后,枝枝揉着睡眼,靠坐在软榻上,神色十分严肃。她觉得今日她这小妹十分不对劲,话中漏洞也是许多。
小妹居然不问枝枝为何在这里,和这里人的主人家是何关系。她不问,枝枝心下便猜到她是知晓的,可她又是从何得知,知道的有多么详细,居然能连问都不问。
她说她是在此地做工,并不知晓主人家是谁,可依景衍的性子,他压根就不会用宫外的奴才。
她说此处只是京郊一处宅院的话,枝枝也是半信半疑。枝枝总是隐隐觉得这里的形制十分像是宫殿,亭台楼阁端穆华丽,怎么瞧都不像是寻常宅院。
还有她口中所言的沈家姑母,沈家上一代的小姐里,有那个本事让她免于流放的,也只有入宫为妃的那一个了。
沈家当年出事,也是因为同东宫的景衡牵扯过深,被景衍清理旧臣时,判了个满门流放。
所以,枝枝猜测,沈青柠应该是被没入宫廷为奴了,这也是女眷免于流放之后最有可能的刑罚。
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是昭然若揭吗。
这是皇宫啊。
枝枝猛地坐起,往日明眸欢颜的眼中此刻尽是无措。
她尚还慌乱不已,送药的人就敲响了房门。枝枝心底不悦,扬声道,“不喝,退下。”
外间送药的人闻言,面如死灰跪在房门前。这药是保胎的药,景衍每日都让人盯着枝枝用药,一日都不能断,还吩咐说哪一日断了药,便让跟前伺候的人去做御药房养着的那些药材的肥料。
枝枝这段时日,为着自己的身体,一直好好用药,这还是头一回不肯用药。
这送药的人跪了好一会儿,枝枝还是不肯用药。这人没法子了,只好放下药去请沈青柠。沈青柠毕竟是枝枝的妹妹,为免下人不知所谓冲撞了她,小安子早就提点过御政殿伺候的人,说明白了沈青柠的身份。
送药的人想着自己送不进去,姑娘的妹妹总有法子吧,便找到了沈青柠。
“沈姑娘,求您救命啊!”这人一路着急忙慌,跑的气喘吁吁的拦下正在路上的沈青柠。
“有什么事吗?”沈青柠停步问她。
“陛下吩咐太医院每日备上安胎药送来,可今个贵人不知是怎的了,硬是不肯用药,陛下可是下过死命令的,贵人的胎彻底无碍之前,哪一日若断了药,哪一日便要伺候的人去做药肥!”送药的人带着点哭腔道。
话落又立刻接着说出目的:“沈姑娘是贵人的妹妹,您说话贵人肯定能听一听,求您救救奴才的命,把药给送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