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枝虽有了身孕,但迄今为止仍是处于吃嘛嘛香的状态,从来没有过害喜或是食欲不振的症状,因此景衍听了小安子的话难免生了些担心。
“怎么会没有食欲?她今日心情不佳吗?”景衍凝眉问话。话落后回想今日在殿内的情况,也没察觉她怎的心情不佳。
紧急的政事也都料理的差不多了,景衍搁下折子离开前殿,想着去内殿瞧瞧枝枝。他到内殿时,枝枝正抱着本书卧在床榻上。
见她又是这副模样,景衍没忍住絮叨她:“怎的又这副作态,说了几回了,卧在床上看书费眼睛也费神,怎的就是不长记性。”
枝枝正烦着,也没什么应付他的心思,只敷衍的点了点头:“嗯呃,知道了知道了。”这般敷衍的模样,景衍哪会看不出来,自然不满意。
他俯身上前,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又抽走她手中书卷,转身放到了书案上。枝枝本就没什么看书的心情,抱着卷书也不过是想要静一静心,景衍将书卷抽走,倒是正合了她心思。
枝枝趁这会儿,拉了拉景衍的衣袖,缓声问:“听闻你遣散了后宫?此事当真吗?”她问的小心翼翼,言语间却并无几分欢喜。
景衍回首瞧她神情,感受不到她半分欢喜,反倒还瞧出了几丝恐慌。
“你慌什么?是怕我连带着赶你走,还是怕我绑死了你,不肯放手?”景衍话音低沉凉薄,暗藏着的不悦下,却又带着几分质问。
枝枝被他问的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回话。她的沉默,愈发让景衍心底苦涩。许是不想输的难堪且毫无尊严,景衍未待枝枝回话便又开口道:“秀女也好,齐嫔也罢,本就不曾承宠,我瞧着不喜,送她们归家罢了,你不必多想,至于你,你怀中我的第一个孩子,我自然不会现在放你离开。”莫说现在,哪怕是这孩子生了下来,她也休想和他一刀两断。不是对他从未动过心吗,他偏要耗着熬着,磨到她动心为止。
景衍话落,枝枝面色无波的点了下头,她怕又惹得景衍生气,忙想了话来弥补:“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这般狠心的遣散宫中女子,她们还大都是有母族依仗的,都落得这般下场,我一个无依无靠的,什么时候真惹得你生厌,只怕下场更加惨淡。想到这些,一时有些心绪不佳,才多嘴问了你,你不喜欢我不问便是。”
枝枝这话装得倒是委屈,一副自己无依无靠害怕被景衍弃如敝履的小可怜模样,倒把景衍骗得一愣。
可他没忘了,眼前的小骗子打一开始就没想过留在他身边,怎么会平生出这般感概来。不过,她愿意骗他倒也是好事,总比当真言辞伤人刺得他心口生疼的强。
景衍自嘲一笑,眉眼疏狂却隐隐带着几丝伤感:“小骗子,你这张嘴最是蛊惑人心,便是被你作弄了多少次,听了你口中骗人的话,也会甘愿一再入局。”
他这话,枝枝听得似懂非懂,便只是笑了笑,不曾回应。景衍原也不曾指望她回应,只是将她放倒在床榻上,熄了烛火又给她掖了掖被子,转身准备去隔间的软榻歇下。
枝枝怕他自己在一旁生气,明日再挑自己的不是,慌忙扯住他的衣摆。
景衍折眉望向她,枝枝咬唇低眸,压低声音道:“你、你睡这里吧。”她话音虽低,景衍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只是今夜他实在是被她伤了心,不大想面对她了。
于是冷眼瞧了她几瞬,沉声道:“不必了,我去隔间睡,你有事唤我即可。”
枝枝见他居然执意要自己去隔间歇下,愈发确定他是真的生气了。枝枝也觉得有些委屈,但现下却是不能使性子让他走的时候,她心一横,直接起身揽着他的腰。
“我不许你走。”一字一句,端的是娇气不已。
景衍原本铁了心要走的,可现下她不过是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腰,不过是骄横的命令他不许走,甚至不曾表露什么悲伤委屈,他已然又是心疼又是心软。
其实枝枝自己都不明白,她在景衍面前那些娇气蛮横的行径,不过是吃定了他会顺着她。
“你为什么不许我走?你不是总说瞧见我便厌得慌吗?”景衍似乎是有些赌气。
枝枝被他问住,想到自己那时破罐子破摔说的狠话,也是后悔不已。可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她如何收的回来。
于是略顿了顿,又紧了紧抱着景衍的力道:“可我怕,你陪着我嘛。”
景衍被她气笑,心想这是认下了厌他至极的话,却还要用他,当真是好厚的脸皮。
“松手。”景衍声音带着笑意。
枝枝顺竿往上爬,听出他的笑意,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不嘛,你当真一点都不疼我啦?”
景衍被她撩得都起了火,慌忙将她扯下来报到床上:“你给我赶紧睡,我去沐浴,待我回来你若是还没睡着,且等着看如何收拾你!”
他勉强让自己冷了声音出言吓她,枝枝却只听出他说他待会儿沐浴过后会回来,心想这下应该是彻底不生气了吧,便笑着让他快去。
景衍沐浴过后,总算压下了心头的邪念才又回了内殿床榻旁。其实他说要睡在隔间,一个原因是有些气枝枝,另一个原因便是现下她这胎还未足三月,日日同榻而眠,他是真的耐不住。
枝枝其实并未睡着,只是怕景衍当真收拾她,便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夜色太浓,御政殿又是窗棂紧闭,景衍倒也没看出她是装睡。
他擦着自己半湿的头发,长叹了口气靠在枝枝身旁。枝枝久等也没等到他睡下,有些好奇的偷偷睁开眼偷看他在干嘛。隐约见他在擦拭头发,枝枝闷哼了声,侧了侧身睡下了。景衍这时才察觉她方才是在装睡。
他轻笑了声,俯身揪着枝枝的耳垂咬了一口,低声骂道:“真是个惹人恨的小骗子。”
罢了,且让她好好睡上一觉,待明日醒来再收拾她吧。景衍如此想着,也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好珍惜这两天的甜甜吧!
第87章
次日一早, 景衍悠悠苏醒。枝枝睡觉素来闹腾,原本昨夜入睡时,他还特意让两人之间隔开了些距离, 可今晨醒来, 她便又靠在了他身侧。
景衍无奈扶额, 轻轻从她身旁起身。昨日夜里,原还想着今日一早就要收拾她,可瞧她睡得香甜, 景衍又想着, 罢了, 还是等她醒来再好好收拾她的好。
于是他缓了动作起身,悄无声息的洗漱一番便离开了内殿,往前殿上朝去了。
其实昨日夜里枝枝说的那番话中, 景衍倒是将几句记在了心上。她说旁的女子有家族依仗,而她毫无依靠。景衍原想着只要他给了她足够的疼爱恩宠, 她便能在宫中安然生活, 却忽略了这里是皇宫, 世间最为阴私之地。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即便景衍现在能将那些厌弃的宫中女子遣散出宫, 却未必能保证后宫与前朝的关系能彻底切断。从前他没想过给她多高的位份, 心里只觉得一个末位嫔妃罢了, 可以依仗君王恩泽子嗣傍身一步步往上爬, 有没有所谓的家族依仗并不重要。
可随着时日渐长,景衍曾经的那些念头悉数被推翻。他喜欢此刻身边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的小姑娘,喜欢她即便将为人母,身上依旧褪不去的少女心性, 他不想让这深宫之中的阴私诡诈毁了她本该欢喜无忧的生活。
他想把世间最好的,留给她。
所以他要给她一个足够支撑她立起来的母族,故此哪怕沈家满门废物,他也得忍下来挑个人提拔。万幸沈家还有个沈朗,算是个撑的起家族荣光的人,不至于让景衍去挑个废物扶持。
景衍回到前殿后,便吩咐小安子拟旨。着沈朗入京,任京兆尹手下另一位副官。
新到任的京兆尹陈凌手底下缺人,此前程家的那个程昱被景衍安排去补了其中一个缺,如今还剩一个,他便将沈朗安排了过去。
景衍将程昱安排在陈凌身边,目的是要陈凌盯着他的动作,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来。而将沈朗安排过去,则是想要陈凌好生培养出个能当大任的臣子,日后也可做枝枝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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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远隔千里的凉州边陲。
沈朗穿着件极为朴素的农家装束往家里走去,刚到家门口,便被一位故人拦了路。
这人,是景衡。
景衍有意起用沈朗的消息传了出来,景衡得了消息后便告了病假,亲自到了凉州来见他。沈朗这个人一直是景衡埋着的后手。他从前以为景衍绝不会起用往昔流放之人,更不会用当年便已是东宫半个家臣的沈朗。
却没想到,景衍竟然真的起用了沈朗。
景衡在宫变之后便与沈朗及沈家断了联系,他眼中已将沈朗视为废棋,故此才没有加以利用,却没想到沈朗居然会被景衍起用。
“阿朗近来可好?”景衡撩起帏帽露出自己的脸来。
沈朗瞧见神色一窒,眉心紧蹙,带着景衡又回了他回家前所在的那户农家小院。
“微臣不知殿下至此,招待不周了。”沈朗倒了杯水,沉声告罪。
景衡笑了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两人虽是旧友,但实在太久没有过来往,现下两两相望竟是尴尬居多。
气氛凝滞了许久,沈朗才开口问:“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景衡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却不及眼底,他缓声回道:“想来阿朗也是知道了,枝枝入了皇宫,我虽不舍,却也别无他法。如今景衍许是因为枝枝准备起用你,任京兆尹副官。不知阿朗可知晓此事?”
沈朗闻言神色微讶,景衍的旨意还未传到凉州,景衡先圣旨一步到达,故此他属实是不知道此事的。
“微臣不知。”沈朗摇头答话。
景衡依旧挂着笑同他说话:“阿朗至今仍对孤自称臣子,想来该为谁效命,心中应是早有抉择。”
沈朗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垂首答道:“微臣自小便受您恩惠,自然明白该为谁效忠。”
景衡的笑意终于抵达眼底,声音也带了丝温度:“很好,孤会记着阿朗今日之言,必定为阿朗谋一个极好的前程。”
他话落便不再开口,以为沈朗会提及枝枝,却没想到沈朗只字未提枝枝。从前沈朗可是每回都要同景衡叮嘱,要他一定善待阿姐等等的话。
景衡想不透沈朗为何反常,只能把它归结于久不相见情谊渐淡之因。
“阿朗记着,京兆尹是个要职,且多是自副官提拔,极少由外调之人上任,现任的京兆尹陈凌不是个善茬,你行事小心些,切勿被他抓到马脚,日后入了京城,待时日久了,孤寻个时机动手处理了他,到时京兆尹副官极有可能被提拔为京兆尹,你与另外一名副官都是孤的人,无论谁能上任,都是极佳之事。”景衡话中意思是在提醒沈朗,莫要与另一个副官争锋相对,他们共同的对手是京兆尹陈凌。
景衡一番话落,沈朗垂首应是。交代完毕后,景衡便离开了这处农户小院。沈朗在其后,远远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的神色也一寸寸冰冷。
这个景衡,当着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阿姐少时嫁他,一心一意对他,竟落得个被他用作美人计献于旁人的下场。且他言语之间的意思还是阿姐甘愿如此,怎么可能,那样的委屈,任谁受得住!
事到如今,阿姐为他谋算,这个景衡竟又动了利用他的心思。也不想想当年宫变之事,他是如何对待沈家的。
宫变之前,沈朗的确是将景衡视作敬重之人的,彼时他在迷茫的时候还曾受过景衡的开导,也十分感谢他。
只是那场宫变让沈朗看透了太多。景衡当年离开倒是带他阿姐走了,可他却示意他的心腹将沈家卖了,枉费沈家当年为他做下的那许多肮脏事,临了都成了景衍问罪的证据,而他的那个心腹,却踩着沈家人的尸骨血肉,易主之后重登高位。
枝枝对沈家是没有什么感情,可沈朗却不是,他自小被家族重视,是沈家精心培养的儿郎,立志要振兴家族,景衡当年的所作所为,毁了沈朗同这位昔日的东宫太子所有的旧时交情。
如今重见景衡,沈朗口称微臣,不过是素来谨言慎行的习惯使然,他可不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就被景衡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等到如今,总算是有了入朝的机会,沈朗绝不可能为景衡做事,他要的是趁此机会,赢得如今这位帝王的重视,一展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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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沈朗即将入京为官的消息在朝堂上传遍,满京城的权贵都知道了御政殿内藏着的那位娇娇是先太子景衡的侧妃沈氏,只是碍于帝王威慑,无人胆敢提及。
这日齐钰入宫同景衍禀事时,倒是提了提沈朗。
“听闻陛下起用了沈朗,怎么着,这是要给沈家翻案不成?”当年裴度受景衡示意投诚时连着废了许多东宫旧臣,其中便有沈家。
要说这沈家也真是胆大包天,景衡自己都不沾手的肮脏事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家都替他做了,这事的证据一捅到景衍跟前,正好给了他处理东宫旧臣的机会。因此一事,沾了手的那些沈家人都被处死,未曾涉及的也都被流放至凉州边陲。
“翻什么案?沈术兄弟三人犯的事是他们的罪责,至于沈朗,本就不曾牵扯进去,起用有何不可,怎就提到了翻案?”景衍蹙眉反问齐钰。
齐钰倒也没想到他是如此想的,略微顿住后,才又接上话来:“那你这般行事又是为何?我原以为你是想扶起沈家,给那位沈姑娘添些依仗,原来不是吗?”
“朕在便是她最大的依仗,至于沈家,沈朗一人起来即可,倒不必当真让沈家那些子酒囊饭袋个个都回京,人一杂反倒徒增麻烦。”景衍带着笑意答话。
齐钰闻言却是有些迟疑:“那个沈朗我倒是听说过,他早前有几年都是跟着你那位沈姑娘养在东宫的,几乎就是东宫家臣,与景衡也算是有些情谊,你当真能放心用他?”
景衍敛了神色,正色道:“东宫家臣?你还记得裴度吧,当年沈家出事,这个裴度可是功不可没,至于裴度是受谁指使捅出的沈家,你我还有沈朗,哪个不知道。沈朗少时便隐隐有了沈家话事人的地位,你真当他不记恨景衡当年捅了沈家的仇,且等着吧,这个沈朗绝对会有让你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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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沈朗入京。
昔年沈家最受重视的公子重回京城,却只带了生母和嫡母两人。至于沈家其他的人,依旧被流放在凉州边陲。
至此,京中权贵不难猜出,陛下是要尽废沈家族人,只留沈朗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