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下枝枝住在这齐国公府,又有了这个身份,在齐老太君眼中还处于不知道当年旧事的状态,自然不能说什么伤感情的话。
枝枝思索了下,斟酌的开口道:“祖母提什么不吉利的话呢,您身体康健,必定寿比南山。”
原是句漂亮话,齐老太君听完后神色却未有半点缓和。她长叹了口气道:“唉,谈什么寿比南山,这阎王爷要谁死,还不是立马就没了命。你记得那纪家的老太太的吗?前几日还听说她身子大好了,今个儿就传了她的丧讯。”
纪家老太太?太子妃的祖母?枝枝闻言着实吃了一惊。怎的这么突然就死了?
几日前,纪老太太得知了川儿的身世,她病体原就不过刚好,猛地受了刺激,自然扛不住便又犯了病,她啊,原就年岁上去了,两场大病接连缠身,这身子自然也就垮了,死活是没能扛过这场病。
今日一早,纪家老太太离世的消息便传遍京城。纪侯爷特意派人去侯府给太子妃送了信,毕竟是教养她长大的祖母,一朝没了,便是她不能显露身份也该偷偷去看看。
太子妃这几日因为宋浮生的事一直心神不宁,原就状态不好,惊闻祖母死讯,既悲痛又自责。
她强撑着暗中去了纪府,景衡也易容以程家主事人的身份去吊唁了。这夫妻二人分了两路去的纪府,太子妃是戴着帏帽偷偷去了纪府,只是藏在灵堂内,并未出去见人,景衡则在吊唁后去了招待宾客的前厅。
因纪老太太突然离世,那宋浮生也需留在纪府吊唁,便一直未曾离开。纪老太太死前不曾对纪家人提及他与太子妃的牵扯,纪家人也早将他与太子妃的旧事当作过去的小儿女闹腾了,即便是纪侯爷也没多放在心上。
宋浮生丧事期间一直呆在纪府,他毕竟自少时便在纪家生活,也算是纪老太太半个孙子,便随程家子侄一起披麻戴孝了。
太子妃暗中去了灵堂,宋浮生紧随其后立在灵堂外,偷偷往里瞧着她。
纪老太太的灵柩还未合上,太子妃立在灵柩旁,眼中一片荒芜凄凉。这世间最为疼爱她的人,没了……
她眼中泪意汹涌,此刻却只能强自压抑,她不能放声痛哭,不能露了马脚。几番忍耐,只能颤着手紧攥着灵柩的边沿。
因太子妃要来,为免走漏风声,纪侯爷已经将灵堂旁的人都暂且支去了灵堂外,这灵柩旁此刻只有纪侯爷和太子妃两人。
纪侯爷丧母,也是万分悲痛。他偷偷抹了把眼泪,同太子妃道:“你祖母素来最为疼爱你,她病危之时还告诫我说不能让你来见她最后一面,怕你受不住这噩耗,临去世前更是想要我秘不发丧,瞒下她的死讯,说是怕你为此难受伤怀走不出来。”
纪老夫人说对了,太子妃她就是受不住这噩耗,更是走不出来。为什么那次见面祖母还是好好的,这回再见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骨了?太子妃控制不住的想,会不会是因为她默认了川儿身世存疑,刺激到了本就身子不佳的祖母,是不是自己,害死了祖母。
“祖母是因何而亡?”太子妃声音微颤。
“请了宫中太医,说是年岁大了,受了刺激,犯了旧病。”纪侯爷苦叹道。他也不知自己母亲是受了什么刺激,很是不解。
太子妃听了这话,浑身颤栗,几乎无法再立在灵柩前,她掩面而泣,跑出了灵堂。
宋浮生在灵堂外见她似乎是往纪府池塘的方向跑去,慌忙跟了过去。
太子妃刚跑到池塘边,宋浮生就出现在她身后,猛地拉了她一把。
“别犯傻了,你死了,你祖母便是在黄泉之下也不得安生。”他沉声劝她。
太子妃抬眸恨恨的望着他,眼中满是杀意:“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京城,当年我宁肯自己面对景衡知道的风险,求父亲把你送出京城,我盼着你平安终老,可你呢?你究竟要逼我到何种地步?你为什么出现?你不出现,这一切变故就都没有了!”
“我……”宋浮生无言以对,只能垂首拉着她的手腕。
太子妃试图挣脱他,宋浮生将她扯到距池塘三尺远的距离,自己立在她与池塘中间,开口承诺:“我保证,丧事一结束,立刻离京,此生都不会打搅你和川儿,我、我真的没有想过别的,我只是、只是突然得知川儿的存在,方寸大乱,是我之过,对不住了。”
太子妃冷笑一声,不欲理会,干脆转身拂袖走人,她与宋浮生两人争执怨怼,全然不知他二人的言谈行径,已然落入旁人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个bug,女主是在齐国公府,不是御政殿,莲香也是被送去了齐国公府。
然后,其实太子妃也快领盒饭了,但肯定不是自杀啊,她死有大用。
第96章
纪府的这处池塘很是特殊, 多年前景衡便是在这里给衣衫尽湿的枝枝披了件外袍。时隔多年重到纪府,景衡避开了前厅吊唁的宾客,独自一人到了池塘这里。原本他只是因故地重游旧人不再而伤情, 才在此多留了一会儿, 却没想到竟撞见了太子妃和宋浮生的纠缠。
任是哪个男人, 即便他对自己的妻子并无甚感情,却也不可能不在意妻子与旁人牵扯,更何况, 方才这二人还提及了川儿。
景衡神色愈发阴沉, 无声将暗卫唤出。
“去查查这个男人和太子妃的事, 事无巨细,尽数回禀。”他冷声吩咐暗卫去查。自己则敛了敛面上寒意,回身又去了前厅。
虽是回了前厅却终是没了应对这些繁杂人事的心思, 他到了前厅后,便借口身子不适, 先行告退了。景衡回到程府后, 将自己关在书房内, 许久未有动静。
纪老夫人的丧讯也传到了宫中,齐嫔得了消息自然要回去吊唁的。原本遣宫中女子出宫一事, 便只剩下这齐嫔死拖着还未动身。眼下纪老夫人一死, 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吊唁的。
齐嫔让宫人往御政殿递了消息, 说是请求出宫为祖母服丧, 却没想到,景衍干脆让人将她给送去了纪家,并传旨说,不必回宫了。
说来也惨,这齐嫔往日可是将纪家人得罪了个遍, 也就这个祖母待她还算有几分真心疼爱,眼下祖母一死,她再被送回纪家是彻底失了依靠,加上她自己又很是偏激,自己就把自己逼上了孤注一掷的绝路,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齐嫔被遣出宫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沈太妃宫中。沈太妃听着宫人说着此事,十分罕见的起了火气。
“哀家没了精力去管这宫中之事,皇帝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倒是哀家让你差的那孩子的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了,怎的还没有消息?”沈太妃拍案斥道。
前些时日,她在御政殿瞧见了来见枝枝的林迎,那孩子像极了她的公主珑音,故此沈太妃让身边嬷嬷去查了林迎。
身旁伺候的嬷嬷略显战战兢兢,垂下首了,唇角抿着,眼神十分纠结。其实这事已经查出了眉目,只是她怕若是将查到的消息告知沈太妃,沈太妃会扛不住。
两人主仆多年,沈太妃一眼便看出嬷嬷是有事瞒着自己。她忍着火气,摆手屏退其他宫人,只留下这嬷嬷一个。
“嬷嬷,哀家身边最信任的就是你,若是连你都要瞒着哀家,怕是哀家要做一辈子的睁眼瞎了!”沈太妃声音微沉,已然十分不悦。
嬷嬷长叹一声,终是咬牙说了出来:“那林迎是扬州刺史林壑季的外室子,至于这外室,则是扬州青楼的妓子,”嬷嬷话未说完,沈太妃便被妓子二字惹得浑身失力。
她的女儿是皇朝的公主,自幼金尊玉贵,如何能落得那般境地?
嬷嬷立即扶着沈太妃,赶忙接着劝慰道:“不过这妓子年岁与珑音公主相差甚大,必然不是我们公主。林壑季确实曾养过一个妓子,只是他遇见那妓子时,那妓子的年岁都将将要三十了,是青楼里当红的姑娘中年岁最大的。可珑音公主怀那孩子时尚不及花信年岁,自然不可能是那妓子。”
沈太妃听罢嬷嬷说的话,一时,也不知是该喜该忧。
其实,林迎就是珑音公主的孩子。当年她逃命至扬州,认识了一个急迫想要从良的妓子,这妓子原本怀了身孕,也借着身孕成功让当时的扬州刺史林壑季答应为她赎了身。可是赎身的事还没办好的时候,孩子却没了。
青楼女子,打小就不知服了多少伤身子的药,怀孕艰难,保胎更难。这没了孩子的事若是被林壑季知道,她想要赎身怕是难了。
珑音知道了这妓子的处境,给她想了一计。她让这妓子谎称不曾落胎,拜托她暂且让人照顾自己到生产,等自己的孩子生了下来,便抱给这妓子做她的孩子。
会想出这个计来,一个原因是孩子太大了,落胎恐怕珑音自己都难保住性命。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她恨那北凉国主入骨,他的孩子,她做不到疼爱,即便十月怀胎,即便血脉相连,珑音也怕自己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带着对他父亲的恨意。
何况当时她在逃命,孤身一人连养活自己都难,真带着个孩子,两个人只会过得更惨。既然如此,倒不如将他给一个能真心疼爱他的人,让旁人做他的母亲。
珑音的选择其实没有错,在这个孩子幼年时,他的养母,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疼爱,即便这个女人是个妓子,可能会让孩子的出身低人一等,但起码他过得尚算幸福。
再之后,珑音被迫离开了扬州,也就断了和林迎以及那个妓子的联系。
几年后,妓子因病死了,林迎便被林壑季送去了山村过了几年,到了孩子该读书的年纪,林壑季又将他接到了身边教养。他一直将林迎视作自己儿子,也意识到这孩子年岁虽小,心智却不俗,来日必定有一番大作为,因此对他费心教养,事事照顾。
所以这些年来,林迎也对自己的养父母十分依恋信赖,他从不知道自己不是林壑季的孩子,甚至不是他幼年唤着的娘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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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林迎的生辰,枝枝难得下厨给他做了顿面。景衍在宫中得了消息,头一回早早的在晚膳点之前到了齐国公,就等着蹭面呢。
枝枝在现代世界中其实厨艺不精,但她对煮面却是十分拿手。可这个世界里的沈青桠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闺小姐,据景衍此前对她的调查,那是从未近过庖厨的人。
因此,景衍捧着碗面,喝了精光后,好奇的问道:“我听说沈家的姑娘从来都不许下厨的,枝枝这面怎的做的这么好吃?”
枝枝笑容灿烂,托着腮支在食案上,带着笑音答道:“因为我原就不是这京城沈家的姑娘。”她言下之意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沈青桠。
可景衍未能听懂她话中意思,还以为她是在说自己的身世。于是摇头笑道:“你说,若是你当年不曾走丢,而是在齐国公府长大,我们会不会是青梅竹马?”
枝枝心想,若是那样的话,这个故事可就彻底变样了。她脸上挂着促狭的笑,靠近景衍低声道:“你想的倒美,若我自小便是国公府的嫡女,待字闺中时,如何看得上你这种浪荡公子,若我有的选,我宁肯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清流之家,也不嫁后宅宫闱复杂的宫廷王府。哼,就是遇上你时无依无靠,才会被你欺负。”
景衍被她言语挤兑,难得没跟她杠起来,反倒拍了拍她肩侧,让她坐在自己身旁。枝枝被他拉着坐到了他身旁,一只手撑在食案上,侧首望着景衍。
不得不说,单就这张脸,枝枝是百看不厌的。
景衍伸手抚了抚枝枝耳垂,温柔低语道:“枝枝,你知道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之家的男子若是动了歪心思,会有多恶心吗?他不能纳妾,但他却能暗地里逛青楼、养外室,只要不是纳妾,哪个都不能说他,这般便是好吗?小傻子,这世间的人啊,从来不是规矩能管束的。真正能约束得了己身的,是心。清流之家的男人,若是无心修身,照样风流。帝王权贵,若是遇见愿意倾心相待之人,照样能恪守己身,只钟情于所爱之人。”
他说这话时,眉目疏朗,眼中满是灼灼情意,带着缠绵,带着欢喜,带着许多许多关于美好的情绪。
枝枝被他眼神所惑,有些酥了身子。景衍敏感的察觉到身边人的身子软了下来,于是倾身上前,紧贴着她,咬着她耳垂,伸手一遍遍抚过她唇瓣,声音低哑道:“乖,知道你垂涎爷的美色,再忍忍啊,过些时候爷定不让你这般难耐。”说到末尾,话音中的笑意再难压抑。
枝枝猛地将他推开,景衍却抱着她不肯松手,还在一旁朗声大笑。枝枝耳畔尽是他胸腔的笑意震动,被气得面色通红。
“好了好了,乖,不闹了,不闹了。”景衍松了力道,不再抱着枝枝,却仍旧握着她一只手。毕竟刚逗了她,怕她一生气扭头就跑,真跑了再捉人回来岂不费力。
“烦死啦你!”枝枝用另一只没被握着的手捏成拳,狠狠捶了景衍几下,景衍却觉得这几下打在身上,跟撩拨人似的。
“安生些,别撩拨,爷跟你说正事呢。”景衍这回使劲捉住了枝枝的手,不让她能再有什么动作。
制好人之后,景衍正色道:“深宫之中虽复杂,却也不复杂,我知晓你看不惯后宫争宠的把戏,可你该明白,我目之所及心之所向,都只有你而已,你无需和任何人去争去抢,我会处理好一切,你说君王恩宠是雷霆雨露,不能长久,你说你无甚依仗,不敢谈什么真心,那现在呢,沈朗会扶摇直上,齐国公府会是你的依仗,你还有什么顾虑?”
枝枝不敢抬头直视景衍,她的顾虑,从始至终都不仅仅只是这些,于她而言最大的顾虑是,这里不是她的世界,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这个世界中在九天盘旋的飞龙,而自己不过匆匆一过客。
景衍见她垂首,就已经知道,这次又等不到她的答案了。
他抿唇自嘲一笑,片刻后却又开口道:“沈枝枝,我不管你心中是何想法,反正我要你一直在我身边,黄泉碧落,生死相随,你只能属于我。”
说着他伸手抚过她的眼睛,看着枝枝眼眸中那许多他无法读懂的情绪,声音轻缓却又无比坚定道:“沈枝枝,凤冠霞披,举国同庆,你会是我景衍独一无二的妻子。”
第97章
这一瞬间, 枝枝的理智尽褪,她不可自控的想,或许在这个故事里做一场凤冠霞披的梦, 也并无不可。
于是, 景衍等来了意料之外, 他所期许的结果。
眼前的姑娘笑容烂漫,唇畔温柔,缓声应下了他。这一幕的景象成了景衍此生每每忆起都倍感伤情的过往, 如果时光能永远停留在最接近幸福的那一刻, 该有多好, 那就不会后来的种种无奈,种种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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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程府书房,眼下却是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