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衡眼神沉沉,良久后才冷声吩咐道:“好,放许匡离京,只是需要让现下看着他的暗卫盯死了他,孤答允他安全离京,却不会让他逃脱孤的眼线。若是他老实没有旁的动作,那便只盯着即可,待孤脱了现下的身份,再取他性命也不迟。倘若他再有异动,即可动手杀了他。”
宋书领命退下,之后便回了许府,将许郎中放走。
许郎中离京半日后,一封信送到了景衡手上。信中只有寥寥两字,却足以引得景衡失了往昔所有分寸。
信中第一页只有二字——“景衍”。
其实许郎中自己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景衍所为,他只是将多年前未曾与景衡说出口的猜测道出。
那第二页信则是许郎中猜测的当年之事。他只字未提是自己的猜测,只将一切当作事实告知景衡。
信中写道,多年前许郎中给景衡医治时发现他所种之毒是北凉所产,且是几味药调制而出。他探出景衡中毒的时间要比着毒才他身上起毒性,早上许久。大抵的时间点,正是景衍入京的时段。
巧合的时,景衍当时带入京城的贡品中便有几味北凉的药材,那药单用皆是补药,可混合而用,便有毒性。因非特意调制,只是单单混在一起,故此毒性发的缓慢,过了许久才见变化。
当时景衍和景衡没有任何利益敌对,景衡自然只会怀疑是旁的皇子动的手,却不会想到是那个当时在他看来绝无登位可能的小皇叔对自己下的手。
景衡察觉身体出了问题后,几乎查遍了京中皇子,却独独漏了西北的景衍。可后来,景衍起兵宫变,登基称帝,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能为旧事恩怨做了解释。
信笺被景衡攥在手心,宋书低眸不敢抬首。过了半刻钟后,景衡才重新开口。
“如今想想,孤与景衍真是宿敌,早知今日,当年他尚年幼时,便该让父皇母后动手除了他,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窘境。这许匡信中所言虽无半点真凭实据,可孤竟隐隐觉得他所道之事属实。”景衡话中带着浓浓的自嘲意味。
宋书不敢回话,头垂得愈发低了。
“罢了,事到如今,孤实在等不得了。宋书,去将徐梦带过来。”景衡扶额吩咐宋书道。
此前景衡在扬州时将那位昆曲名伶徐梦带回了京城,早前因她提了不该提的事,翻了他的忌讳,便被罚了一通。景衡那时便是因为留着她尚有用处,才没有取她性命。
这个徐梦,生得十分巧。多年前端王曾为了一名女子离经叛道,后来那女子没了消息,端王便入山做了修行的道士。
只是那女子没消息前,是怀着身孕的。景衡少时曾见过端王旧时府邸中那女子的画像,这个徐梦,生得与端王的旧时情人像了七八分。若端王与那女子的孩子平安出生,年岁也只比徐梦大上三岁罢了。
景衡将徐梦带入京城,目的就是要利用她策反端王。
倘若让徐梦假扮端王的女儿,端王自会投鼠忌器,到时,景衍身边这位最为依仗的长辈,究竟还会不会继续为他效命,犹未可知。
假使端王当真将徐梦认作自己女儿,那他手里捏着徐梦的性命,自然能驱使端王。
徐梦被宋书带到了书房,战战兢兢的行了礼后,便不敢出声。
景衡眼神示意宋书取出毒硬喂给她。徐梦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塞进口中一粒药丸。
“这是、这是什么?”她颤着声音问。
“让你听话的东西。”宋书低声回应。
这话一出,徐梦自然猜出了自己服下的是什么了,她反应过来,死命的扣着嗓子眼想要把药丸吐出来。
“不必做无用功了,这毒入喉即化。”景衡冷声开口。
徐梦闻言吓得浑身发颤跌坐在地。他起身来到她跟前,沉声道:“听好了孤要你做的事,做成了,孤自然不会杀你。做不成,你便会毒发,身体溃烂而死。”
话落,未待徐梦开口,景衡便吩咐她道:“今日晚间,你去端王府敲门,就说你是凌醉月的女儿,端王的骨血。见了端王后,他若是问你什么,你便说凌醉月生你时便死了。之后便照你自己的经历照实了说,只是记着要将生辰往大了说两年。将孤给你下毒之事,也告诉他,求他来见孤救你,只要瞒好了你的身份,旁的都不必隐瞒。”
景衡话落,徐梦愣了会儿,才点了点头:“好,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照您的吩咐办事。”她不明白景衡为何要自己如此行事,却不敢不听他的吩咐。
“你若将此事办成,日后便是真做了端王府的郡主,孤也不会拆穿你的身份,这戏子与郡主的身份,熟好熟坏,你应该不会不懂吧。”景衡俯首,声音阴冷道。
徐梦浑身一抖,慌忙答话道:“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将此事做好,尽心竭力为您办事。”
第99章
徐梦来到端王府门前时, 端王并不在府内。她将景衡给她安排的身世和来意告知门房后,门房犹犹豫豫的把人请进了府内。
“姑娘且在此处稍候,我门王爷被陛下传召入宫了, 暂且还未归府。”门房的下人简单解释了下端王为何不在府中。
景衍既已打定主意要枝枝换个身份入宫, 便将册封之事给提上日程了。宫里的规矩是, 皇嗣未出生前生母为后才算是最为尊贵的嫡皇子,若是先于生母封后前出声,可是要比之后的同母弟弟在身份上差上一截的。
这是景衍的第一个孩子, 他自然想要费心教养, 不肯叫他在出身上受人诟病。更何况, 若是未行册封礼,枝枝先诞下了皇嗣,她也是要受朝臣口诛笔伐的。
为了不使她们母子二人在此事上受委屈, 景衍打算在枝枝孕期把礼成了。但她怀着身孕,若是过早行册封礼, 恐礼仪繁琐伤了身子, 需得月份大些, 才能将此事办了。
正好,趁着这几个月的时间, 景衍可以着手去安排册封礼的事宜。今日他将端王宣入宫中, 便是为了此事。
端王是景衡如今在世的皇族长辈中, 唯一一位稍显亲近的。加上一些礼仪祭祀的事, 也需要一个在宗室中有名望之人去办,景衍索性选了他做主婚人。
端王离开御政殿时,摇头晃脑的同小安子开起了玩笑:“真是一物降一物,本王还以为我这皇帝侄儿会是景氏皇族几代里,难得的不为情所困为爱所苦之人, 早些年瞧着还真是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主儿,却没想到这回是栽得彻彻底底咯。”他话音微顿,突然想到了自己昔年的旧事,随即轻嘲了声,敛了几分脸上神色,换了口气问道:“小安子你下值了没?陪本王喝酒去。”
小安子忙推辞不敢,挠头提醒端王说:“陛下吩咐王爷去万福寺选个良辰吉日,为贵人封后,您怎么惦记着喝酒了。”
端王闻言,踢了小安子一脚斥道:“你个憨的,本王就是个会算黄道吉日的道士,你让我去万福寺寻那些子秃驴作甚。”
倒也是,道士同和尚自来是不大对付的。小安子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又问道:“那王爷您可是已经调好日子了?”
端王笑答说:“那是自然,七月初一各国使臣来朝,到那时再过七日,不就是七夕节嘛。这七夕可是最适宜嫁娶的吉日,那会儿正巧赶上各国来朝,多留使臣段时日,让番邦使臣们见识见识我朝封后的大典。”
小安子略一思索,有些疑惑的问:“七月初七?那距今尚不足两月了啊,会不会过于仓促了些。”
端王啧啧两声,低声同他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陛下可是急着呢,差不多一月有余候,那沈丫头的胎也稳了,还不至于如何显怀,正是最适宜的时候。再说了,两个月仓促什么,时间足够了。”
端王拉着小安子去酒楼喝酒去了,两人晚间去的酒楼临到半夜都没回府。徐梦今日在端王府到夜半,都没等到人。她未办成景衡吩咐的事,也不敢回去,端王府的下人更是不敢贸然留女子在府上过夜,便委婉的劝她先行离开。徐梦不能就这样回程府,便一个人立在端王府门前,任凭王府的下人如何劝说也不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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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的景衍一入夜就溜到了齐国公府,他如今日日夜探香闺,早将枝枝在齐国公府的卧房摸得清清楚楚,便是枝枝有时生气锁了门窗,他能撬锁进来。
今日枝枝房中氛围十分不同,伺候的婢女们都被屏退,她将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内室。
景衍来时尚不算晚,她房中便紧闭着门,还吹灭了烛火。他原以为她是早早睡下了,却在内室门口瞧见守在门外的婢女。
枝枝睡下时,素来是不喜下人守夜的。眼下婢女们人在门外,那便说明枝枝并未睡下。景衍抬眸望向未亮烛火且分外安静的房间,沉声问:“今日出了什么事吗?”
莲香对他犹带惧意,垂眸不敢答话,那被派来做婢女的在其中一个暗卫上前一步回话道:“陛下您今晨离开后不久,贵人便被噩梦惊醒,今个儿一天都十分萎靡不振,临到晚膳前,齐老太君还来了一趟,之后齐老太君将奴婢们屏退,同主子聊了会儿,待她离开后,主子草草用了膳就将自己锁在里面了。”
听了暗卫的话,景衍凝眉思索,也想不透枝枝因何情绪不对。
暗卫见状,试探的问:“要不唤贵人打开房门,让您进去。”
景衍摆手拒绝:“不必了,你们都先退下吧,朕在此处即可。”
莲香及那两名暗卫依言退下,景衍拎起衣摆,爬上院墙,偷偷拿了林迎挂在墙边养着的一只兔子。
这小兔子通身雪白,只一双眼睛艳红,分外惹人爱怜,枝枝原先在院中瞧见它,想要自己养着,景衍顾及太医的吩咐,几番劝她,才让她答应把兔子交给林迎去养。
这兔子被林迎养了有段时日了,他照看的很好。景衍打开兔笼,揪出那只兔子,低声威胁道:“能不能哄得枝枝开心可就看你了,若是不能令她展颜,我可是要吃兔子肉的。”
兔子如何听得懂人话,只自顾的在景衍手底下挣扎。
景衍才不管它挣扎与否,拎着兔子的耳朵就又回到了枝枝房前,他绕了几步,特意来到了窗棂处。
枝枝只是锁了房门将自己圈在屋内,却不曾去管窗户。景衍翻墙时便瞧见了她未关窗,因此拎着兔子就来到了窗棂下。
他一运气便越上窗来,人稳稳坐在窗户上,半个身子倚在窗棂处,一只手拎着兔子,一只手随意垂下,整一副纨绔恣意的模样。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生得可真是水灵。”景衍做出一副纨绔的模样,调笑的与枝枝玩闹。
枝枝闻声循声抬眸去瞧,见是景衍,随手拎起自己的枕头就砸了过去。
“我与你说过几回了,不许撬门翻窗,你怎的行事总如此肆无忌惮!”枝枝一边扔枕头,一边骂景衍。
景衍抬起那只垂下的手,随意的接下了枝枝砸过来的枕头,他将枕头放在鼻下轻嗅,眉眼的笑意晕染开来。
“小娘子不仅生得妙,闻起来也十分可人呢,不知平日里是用的什么香啊?”景衍愈发没个正形了。
枝枝气上心头,猛地起身到窗棂出想要打他。
景衍见人往自己跟前走来,随即便顺着窗跳了下来。他将手中拎着兔子举起,拦在枝枝跟前。
“喏,许你摸上一摸,只需摸一次,可不许多碰,若被太医知道了,又要絮叨了。”景衍带笑同枝枝说笑。
枝枝推开他,娇声斥道:“谁稀罕,不许摸便不摸!”
景衍闻言将兔子略微移开,抬眸瞧见了枝枝气鼓鼓的模样,两人离得近了,他便看出了枝枝眼尾泛着红。
“怎么了啊?瞧这眼睛,怎的跟这兔子一模一样,谁惹你了,说说看,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妄为的敢给我们枝枝委屈受,嗯?”景衍伸手轻抚枝枝眼尾,柔声哄她。
枝枝没想到景衍能看出自己哭过,下意识垂下眼帘遮掩。她往日常常作戏骗景衍,那眼泪多数是假,临到今日当真断断续续哭了一整日,却不知该如何提及心中难过。
“做噩梦闹的?多大个人了,我平日里说你是个小姑娘,你还真将自己当成小姑娘啊?如今怎么说都是当娘的人了,一个噩梦罢了,哭什么鼻子,再说了,爷在呢,便是梦里遇见什么伤心事,我也能进你梦中替你出气。”景衍扔了枕头,边说边伸手揉了揉枝枝发髻。
枝枝想到那场梦,眼眸愈发低垂,掩盖了眼底许多情绪。景衍抬起她下颚,眼神缠着她,尽量柔声低问:“究竟是怎么了啊?你总要与我说说,我才不至于见你难过,却无法安慰于你,只能眼睁睁的瞧着你哭得我摧心肝得疼。”
枝枝被他缠的无法,又无法将梦中之事坦言相告,便只是略带难过的开口回话道:“我想我的家人了。”
景衍想她现在就在齐家,这所思念的家人自然不可能是齐家人,那就只能是沈家的那些人了。自从莲香回来后,原本在枝枝身边的沈青柠就被送去了沈家,算下来,打枝枝住进齐国公府后,已经有段时日未见过沈家人了。
她想到枝枝与沈青柠的亲近,和齐钰曾提及过的沈朗对她的维护,不难猜出枝枝同沈家人的关系很是亲近。原本她就是在沈家长大的,这齐家又没有她的生身父母,那个齐老太君也未必能有多么真心疼爱她,枝枝会惦念沈家人倒也是情理之中。
“明日我便让沈家人来看望你可好?日后你想做什么或是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告诉与我,我能应的都会应你,不能应的也想法子应你。何至于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抹眼泪?”景衍刮了下枝枝的鼻尖,在她耳畔低语。
枝枝见他果真往自己想沈家人的方向猜了,便乖乖的拉上他坐在软榻上,伏在他膝头闭眼假寐。
其实枝枝说想念家人倒是不假,可她所想念的家人,并非沈家人。
今晨景衍离开后,枝枝便从噩梦中惊醒,那梦境是关于现实世界的事。梦境中,枝枝的祖父病危了,而她自己在那个世界却像是已经死了,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此郁郁寡欢,原本就上了年岁,后来又心情郁结,便愈发扛不住了,就那样死在了现代的一个冬日里。
枝枝被梦中祖父的死惊醒,醒来后便愈发后怕,她自小养在祖父身边,祖孙二人感情极为深厚,祖父的年岁已经很大了,她是真怕自己被困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太长的话,会再也见不到祖父。
作者有话要说: 困死了,晚安~
第100章
京城半夜下起了雨, 徐梦立在端王府门前的屋檐下躲雨,一边躲雨,一边望着街上, 等着端王归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