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不敢再留她。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雨,突然就看见了清远。
他撑着伞站在不远处,说雨天担心施主不好回去。
夏倾突然发现,总会有人会没有理由地对人好。
她喜欢谁,就直接说了。
她想做什么,就直接做了。
她原本就不是个良善守礼的人,清远让她回头,她偏不回头。
但许多东西都是没有结果的。
无论那团火烧得有多么热烈,清远总是安静地站在火光的对岸,静静地喊她:“施主,切莫明知故错了。”
没过多久,村庄闹了饥荒,死了大半的人。
清远想救人。
他撑着禅杖,拿出庙内所有的粮食,挨家挨户的敲门。
但那些只是飞蛾扑火。
庙内的粮食空了。
村内的人没得选,易子而食。
清远又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夏倾揭开他的袈裟,饶使是见过无数血的她,都不由觉得触目惊心。
他为了救那些孩子,割去了自己的血肉。
夏倾骂他白痴。
他说怎能不渡苍生。
是的。
清远渡的是苍生,从来不是她一个人。
夏倾又干起了杀人的营生,她没再回去寺庙,只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庙前放上一包袱的银子。
直到某天夜里,她放下包袱准备离开,庙门却开了。
夏倾放下斗笠,转身准备离开。
清远却喊住她,说外头风露重,前路难行,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一杯热茶。
清远劝她回头。
夏倾问他凭什么劝他回头。
意料之中的沉默。
夏倾笑着站起身,清远一言不发,抬头看着庙宇中那盏佛像。
她俯身亲吻那盏佛像,转头看向清远。
“佛都敢看我,你为什么不敢?”
没了月影楼,夏倾很快就再次被佛家找上门。
她不记得那天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记得自己倒在冰冷的血泊之中,突然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黄袍,禅杖。
他背着她离开,但却被仇人却追上。
他让她走,对她说:“施主,不要回头。”
夏倾回来的时候,僧人被挂在十字架上暴晒,身上全是鲜血,将袈裟染红。
她伸出手,捧起他的脸。
僧人睁开眼,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眸。
他问她为何回头。
夏倾:“我偏要回头。”
周遭的瞬间燃起大火,仇敌叫嚣着,这次一定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夏倾没有死,她变成了灵魅。
那是一场残忍的屠杀。
夏倾满身是血地在僧人面前跪下,掏出了自己的心脏,塞进了僧人的胸膛里,伸出手摸着他的脸颊,让他醒来。
僧人睁开眼。
但双眸一片空洞。
夏倾却对此视而不见,伸出手将他拥入怀中。
“施主,莫要再明知故错了。”
“如果我非要一意孤行呢。”
*
晚了一步。
沈挽情在夏倾赶过来之间,将清远胸腔的心脏给扯了出来。
“不——”
夏倾的力量在一瞬间突然突破了瓶颈,带着强烈的冲击性扑向沈挽情,伸出手要躲回心脏。
“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抱歉。”沈挽情说。
下一秒,她将心脏捏碎。
夏倾的瞳孔瞬间缩紧,脸上全是强烈的愤怒和绝望,她嘶吼了起来,仿佛要和沈挽情同归于尽。
“夏倾。”沈挽情喊住她,“回头。”
夏倾刹那怔住,僵硬地转过头。
僧人的尸体极速腐败着,但眼睛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眸底闪烁着些神光,看着夏倾的方向。
夏倾身上的狂躁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她转身,迈开步子,走到僧人身边,跪坐了下来。
僧人嘴巴张张合合,但声音却听不清。
她将身趴下,贴近他耳边。
清远说:“夏倾姑娘,我不敢看佛。”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而不是施主。
他也没再自称“贫僧”。
“佛都敢看我,你为什么不敢?”
“我不敢看佛。”
这是他想对她说出口的,私心。
“所以我必须毁掉你的心脏。”沈挽情说,“这是他最后一点残念,连你都不知道的残念。是他当年,想要对你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有了这点残念,他或许还有转生的机会。如果你不肯放他离开,他就会彻底死去。”
“我不想要转生。”夏倾颤抖着直起身,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她伸出手,抱住清远已经溃烂的躯体,抵住他的额头,“我不想要下辈子。”
夏倾的身体迅速腐化着,她将自己的魂魄当做引起,缠绕起清远体内最后一点残念,一点点地包裹了起来。
…她是想消耗自己的魂魄将清远的残念留下,两个人从此变成无法超生的恶鬼吗?
终于,清远的身体彻底腐化,甚至都无法凝成具体的形态。
夏倾抬起头,闭上眼睛。
“下辈子?”
“我不想再过一辈子了。”
沈挽情看她。
夏倾的眼睫颤抖着,终于,她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声,匍匐在地。
她的通身散着光,一点点地汇聚起来,铺成了一条直通天际的路,将清远的残念送走。
她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清远的残念。
而是用自己的魂魄当做保护,确保他能安稳地转生。
只是这样,夏倾的魂魄会彻底消散。
沈挽情一言不发地转身。
“沈挽情。”夏倾突然喊住了她。
沈挽情侧过头。
夏倾站起身,但身躯也开始一点点消散:“当谢无衍的意念消失之后,如果他还没有复活,拿他就会和清远一样,再也无法转世。”
沈挽情:“我知道了。”
夏倾突然笑了起来,她眼底含泪,似乎是在嘲笑,但却也是对自己的绝望:“看,我就说了,你也得和我一样。”
“你也要走到这一步的。”
光影过后,夏倾的身躯消失在夜幕之中。
沈挽情抬头看向不远处。
刚才赶来的纪飞臣和风谣情,在看见沈挽情攻向夏倾的时候,就已经转身选择去控制住暴动的谢无衍。
谢无衍还在失控。
即使两人人合理,也只能勉强将他束缚住。
沈挽情揉了揉鼻子,走上前:“我来吧。”
“你……”风谣情欲言又止,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让开身。
沈挽情伸出手搭上谢无衍的肩,却被他甩开。
他想被困的凶兽一样,一下下撞击着纪飞臣设下的屏障,鲜血顺着伤口淌下。
从一开始就隐忍着的情绪,终于难以控制。
沈挽情紧咬着下唇,缓缓蹲下身子,将手撑住额头,终于难以控制地落下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有人蹲在了自己身前。
那人伸出手,握住了沈挽情的脸颊,带着些温度的拇指擦去她眼角的眼泪,动作生疏而又僵硬。
沈挽情稍怔,错愕地抬起头。
谢无衍看着她,眼底看上去依然空洞,但隐约间仿佛能看到一点星光。他皱起眉,唇角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话。
沈挽情下意识靠近,在听清他说的那几个字之后,刹那间哽咽了起来,将谢无衍抱紧。
“沈挽情。”
让他拼死活下去的不仅仅只有那个承诺。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第六十八章
谢无衍对沈挽情的依赖, 不是来自于她体内相同的气息,也不是因为同为烧血体质的吸引。
那不是意外,也不是偶然。
他记得她。
所以哪怕是只剩下一具空壳, 靠着杀意维持着生存的形态, 也没有选择忘记她。
他记得她的名字。
记得她的样子。
“我明白了。”沈挽情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握住谢无衍的手, “走吧, 该回去休息了。”
风谣情在一旁沉默许久, 与纪飞臣对视了一下,然后上前,伸手搭上沈挽情的肩膀, 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嗯。”沈挽情转头,“我想找到孤光剑。”
良久的沉默。
风谣情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 安静了好一会儿, 然后垂下眼帘, 说:“好,我帮你。”
答应得如此迅速, 是在沈挽情的意料之外。
即便主角二人和自己的关系再亲密, 但在所有人眼中, 她现在才是不折不扣的, 想要毁掉这人界的魔道。
更何况,身旁还有恶贯满盈的谢无衍。
她以为风谣情至少会犹豫。
风谣情抬起眼看她,伸出手替她将脸颊边的碎发撩到耳侧挂好,然后轻轻地说:“我认识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看上去挺娇气惜命的一个人, 但却帮过我很多次。”
“如果她还在这儿,估计,也变得和你一样厉害了吧。”风谣情将眼一弯,笑意带着些苦涩,眉梢间全是温柔,“真的很不容易啊。”
沈挽情看着她的眼睛,唇角动了动,然后伸出手,在一瞬间放下所有戒备,任由她将自己揽入怀中。
即便之前锁坚持的道义被击碎,即便下定决心做出改变。
风谣情和纪飞臣却始终坚持着温柔。
他们的确应该成为主角。
沈挽情很喜欢他们。
*
虚无之境。
是有关孤光剑线索的最后指引。
即便只剩一层窗户纸,沈挽情还是没有捅破自己的身份。
因为知道的越多,风谣情他们就越容易被天道宫给牵连,而且还容易被成功扣上一个不忠不义的帽子。
但是第二天在马车上的时候,几个人突然发现了问题。
风谣情问:“姑娘怎么称呼?”
戏总是要做全,行走江湖不便透露身份,但也总得取个假名字让人知道该怎么喊你吧。
沈挽情卡壳了。
文化沙漠本人根本没想过取名字的事情,更何况这么多年来她玩游戏取ID从来都是随机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蹦出来一堆类似于“冰雪舞”“梦霜寒”之类非常文绉绉的名字,但翻来覆去觉得不太合适。
而且别人要是用这些名字喊她,她八成也反应不过来。
于是沈挽情决定简约一点:“我叫沈小翠,你们喊我沈姑娘就行。”
纪飞臣呛了口茶,皱起眉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家这妹妹,似乎在反思自己在纪家的时候是不是没请好教书师父,所以才让她的文化素养这么低。
风谣情:“那沈姑娘的那位同伴呢?”
沈挽情:“大名谢国强,小名谢小狗。没关系,喜欢叫哪个就叫哪个。”她顺带捎上了一旁的玄鸟,“这只鹦鹉叫旺财。”
玄鸟翻了个白眼:针无语。
风谣情沉默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看着在一旁对此毫无觉察的谢无衍。
谢无衍非常乖地坐在她旁边打哈欠,犯困似的揉揉眼睛,揉完眼睛之后,又迅速坐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挽情。
自从那次沈挽情崩溃掉眼泪过后,谢无衍好像变得又乖了一些。
他似乎很怕她难过。
就连有几次和人打架沈挽情气得跺了几下脚,就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摇尾巴哄人。
然后沈挽情就悟了。
撒娇女人最好命。
风谣情这么一想——
…真的好像狗啊。
但沈挽情却从这个简易的取名中收获到了快乐。
虚无之境地处偏僻,而且散发着的气息十分微弱,所以一行人总是需要走走停停。
每天早晨,都能听见沈挽情中气十足地喊:“谢国强起来吃饭了。”
一开始谢无衍对这个奇怪的名字毫无反应,但是被沈挽情缠着喊多了,也开始条件反射地进行回应。
于是——
“谢国强你又和人打架?它就是只刚冒出土里的小蘑菇怪你也欺负??”
“谢国强!!客栈老板家的窗户是不是你砸的?”
“谢国强谢国强,右手拿筷子我说过几遍了。而且不许挑食,每天就吃几口饭怎么长身体。”
玄鸟发现了。
沈挽情这一定是在偷摸报复谢无衍。
短短几个月,世道就变了,现在沈挽情脸上洋溢着翻身农奴把歌唱的骄傲。
风谣情对此很担心:“你说她有没有考虑过万一那位谢…他神魂找回来之后,还记得这些事情的情况?”
纪飞臣:“显然没有。”
要不然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嚣张。
但其实尽管如此,谢无衍的状态还是很不稳定,虽然沈挽情多半都能拦下来,但是不是还是会出现些失控,或者出手太重闹出大动静的情况。
于是纪飞臣他们尽量选择了些山路和妖气密集的道路。
谢无衍如果想杀人,顺带还能算的是斩妖除魔。
于是,一行人赶了七天的路之后,沿路的百姓都对几人千恩万谢。听说自家村庄附近山林里的妖怪都被一位仙人杀光或者打得不敢露头之后,全都感动得痛哭流涕,甚至追着马车来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