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林知夏承认道。
谷老师劝诫她:“你头脑灵光,是我带过的思维能力最好的学生之一。博士和本科的标准差得远,你顺其自然,多读多练,不要急躁,自然而然就成功了。”
谷老师这番话,不仅鼓励了林知夏,也安慰了杨术文。
杨术文心潮澎湃:“谷老师,我顺其自然,多读多练,就能在物理界一下子成功吗?”
谷老师面露微笑:“我那话是对你师妹说的。”
什么意思?
师妹可以顺其自然,而他只能听天由命吗?
截至目前,杨术文也发了两篇文章。他的引用量比较低,不到林知夏的十分之一。不过他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组的产出成果极其丰富,谭千澈还特别愿意带他,只要他抱紧谭千澈的大腿,就一定能顺利毕业。
杨术文向谭千澈投去了感激的眼神。
谭千澈仍是一语不发地吃着饭。他的性格反差很大,有时爽朗乐观,有时郁郁寡欢,杨术文便小声劝他:“师妹要毕业了,你高兴点啊,不然师妹想起这一天,只记得你丧着个脸。”
谭千澈抿嘴一笑:“林知夏。”
林知夏抬起头:“学长。”
“在国外要好好学习,千万别偷懒。”他殷切地叮嘱道。
“你师妹晓得要怎么做。”谷老师圆场道。
中午十二点过后,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附近不再有空座位。饭店里的气氛愈发热闹,火锅的汤水续了两次,林知夏吃得很饱,其他学姐学长也停了筷子。谷老师叫来服务员,起身刷卡结账。他两鬓斑白,稍微有些驼背,步履依旧稳健,走在所有学生的前面,像个不知疲惫的引路者。
室外一片阳光大好,学生们三五成群跟在后方。
邻近校门时,林知夏正式告别道:“我先回去了,再见。”
众人和她挥手致意。
校门外的影子重叠,她在学姐学长的注视中走远。她脚步轻快,毫无犹豫地朝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
第二天上午,量子计算组里有三个人决定去听林知夏的毕业演讲——谭千澈就是其中之一。
谭千澈总能在林知夏身上找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她意气风发,坚定不移,正是他十六七岁的写照。而后他恍然记起,林知夏正处于十六七岁的阶段,少年壮志不言愁,倒也说得过去。
谭千澈和杨术文、以及另一个女博士结伴,三人一起混进了这一届数院的毕业典礼现场。他们来得很及时,只等了十多分钟,主持人便朗声说:“有请2012届优秀毕业生代表,林知夏同学上台发言。”
深红幕布垂落,礼堂内灯光耀亮。
林知夏身披一件学士服,戴着一顶学士帽,缓步走到台上。她扶了一下话筒,学士帽的穗子略微摆动,甩中了她的脸颊,她无法自控地打了一个喷嚏,台下随即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杨术文离她很远。他站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后方,看不清林知夏脸上的神色。他有些担心林知夏会尴尬、忘词、当众出丑,谭千澈却搂住他的肩膀,透露道:“她的记忆力,跟我有点像,比我还好点。”
杨术文没听懂。
谭千澈不再解释。
学士帽的穗子停止摇晃,林知夏站得笔直。她开口说:“各位老师、同学、家长,你们好,我是2012届毕业生林知夏。今天是我们与母校分别的日子,从明天起,我们都要踏上崭新的路程……”
她的开篇中规中矩,部分同学听得心不在焉。
杨术文也说:“她没讲自己是天才,没讲她那一串论文。”
“在我们物院,”谭千澈笑道,“天才本科生也有好几个。”
杨术文忍不住问:“林知夏和他们比起来,谁更强?”
谭千澈依然搭着他的肩膀:“有些学生特别聪明,他们不一定喜欢做学术……”
演讲台上,林知夏继续说:“我有幸被选为今年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首先我想感谢母校的栽培,给了我很好的成长环境。其次,我想说,我也经历过几段迷茫期。从小到大,我考试都是第一名,中学四年,理科成绩基本满分……升入大学后,我在学习上遇到了很多困难,我的推算式有错,实验不合格,设计的芯片材料待定,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有发表一篇论文。我焦虑、烦躁、紧张、失眠,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浪费资源,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么害怕失败。”
满场寂静。
她拔高声调:“我最初设定的目标不对。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我要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评价自我?应该用我自身的经验和积累。这是一种三维立体的标准。在这个标准下,失败和成功都是多面体。因为每个人都会失误,失误的次数可能大于成功的次数,而人生是一个延续的过程,某一段经历带来的价值会随着时间改变。我们的希望是永恒的、珍贵的,它将伴随我们在未知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说到这里,她看着全场观众:“我诚心祝愿大家,永远年轻,永远意志坚定,实现你梦想中的所有可能性……”
杨术文以为林知夏已经讲完了。他带头鼓掌,还喊了一声:“天才!”
话音未落,不少同学都扭头看他。
林知夏仍然静立不动。
杨术文这才反应过来——演讲并未结束,林知夏还有话说。他似乎在无意中打乱了林知夏的发言节奏。毕竟全场除了他以外,暂时没有一个人鼓掌。
礼堂的后方光线昏暗,杨术文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转身面朝出口方向,却被谭千澈按住了肩膀。
这时,林知夏忽然出声道:“我始终认为,思想是一笔宝贵的财富,造就了人生的意义,而意义不能被衡量,它牵涉到每一个人。如果我是天才,所有同学都是天才,愿我们在离开母校之后,能够多年如一日地追寻平等、自信、和希望。”
“这一回能鼓掌了吗?”杨术文问道。
他没听清谭千澈的回答,他们的嗓音被淹没在礼堂的掌声中。
林知夏朝着众人鞠躬。
直到这时,谭千澈才想起林知夏之前的话——她说,她已经长大了。
林知夏轻飘飘地离开了演讲台。她在心中细数大学阶段的大事件,她经历过实验室爆炸,写软件挣到一笔钱,还发表了三篇论文,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和别人的认知越发清晰明朗。
林知夏走下楼梯,穿行于过道,她的同班同学都不在场,这里只有大四年级的学姐和学长。
她看见了洛樱、杨术文、谭千澈……他们无一例外地面朝她鼓掌。那声音是一曲亢进的高歌,她遵循着一步一顿的节拍,未曾停止前行。
与小学和中学不同,如今的林知夏不再害怕分别。她知道,每一段经历都有起点和终点,每一次离别的不舍都将化作重逢的喜悦。
第104章 烟花下的告白
七月初,在林泽秋的帮助下,林知夏收拾完她的东西,离开了她的本科母校。
林泽秋从林知夏手里抢来了所有重物。他拖着两个行李箱,背着一个巨大的双肩包,右肩上还挂了一个沉重的旅行袋。
七月正值三伏酷暑,骄阳似火,热浪翻滚,大街上暑气滔天。林泽秋的汗水从他的额头冒出来,顺着脸部线条向下滑落,沾在衣服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痕迹。
行李箱的拉杆有些卡顿,滚轮也不够顺滑,偏偏箱子里装满了衣服、鞋子、护肤霜、零碎的小物品。林泽秋任劳任怨地护送着妹妹的行李,这一路上都没嫌弃她的东西多、箱子重。
林知夏很不好意思:“哥哥,你累不累?把双肩包和旅行袋交给我吧。”
“轮不到你来扛,”林泽秋一口拒绝,“你别跟我犟,你扯我的包,就是在浪费我的力气。”
林知夏原本攥紧了他的书包带子,听见他的那句话,她立刻松开了自己的手。
回程的途中,林泽秋一直在照顾她。他给她买火车上的盒饭,还洗了一碗新鲜的草莓——那草莓是他早晨买好以后,缠了一圈泡沫纸,塞进书包里,特地带上火车的。他还问她:“剑桥那地方,能吃到草莓吗?”
“可以的。”林知夏确定道。
他仍然叹了一口气:“国外有枪有毒。品,你平时就待在学校里,不要一个人去偏僻的郊区。”
林知夏含着一颗草莓,并未接话。
这一晚,林泽秋睡得不太踏实,夜里醒来好几次。
火车的车轮轰隆轰隆地响,他用右手的肘部撑着床铺,偏过头看向另一侧。他瞧见,林知夏安安稳稳地睡在对面的床上。他记起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么矮,那么瘦,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明亮。她总是仰头望着他,问他一些特别讨厌的问题,使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个傻子,妹妹才是正常人。可她突然长大了,懂得理解别人了,再也不伤害他了,说走就走了。
他曾经因她而感到极度烦躁,为什么上天没给他同等的智力?后来他终于接受了现实,而她快满十七岁了。
她不再害怕鬼故事,不再害怕陌生人,不畏惧黑暗,不逃避未知。
她能独当一面,也能独挑大梁,爸爸妈妈都为她骄傲。事实上,他也为她骄傲。
林泽秋眼底微潮。
车窗外的天空逐渐变亮,拂晓的晨晖破开夜色,天光向明,浮云如霞染。他换了一件衣服,坐在窗边赏景,慢慢地静下心来。
虽然他才刚满二十岁,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态就像看着小鸟远走高飞的老鸟,既有殷切期望,又有顾虑重重。
*
今年暑假,林泽秋和林知夏都宅在了家里,没有任何旅游计划。
兄妹二人的生活充满了规律。他们早睡早起,坚持锻炼。不过林知夏偶尔会睡个懒觉,林泽秋就一个人出门晨跑。他经常绕到小区东门的一家早餐店,带回来几份烧饼、汤包、豆腐脑,放到餐桌上摆好,再去叫林知夏起床。
饭后,林泽秋写代码,林知夏看书。
博士导师给林知夏列了一张书单,她很快就把那些书看完了。她十分期待即将到来的博士生活。
截止目前,她的留学材料准备齐全,签证办得差不多了,学校还给她分配了一间宿舍,她在网上看到了宿舍的照片——那是一个单人房间,配有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一把红色沙发椅、独立的厕所和浴室。
宿舍的价格很贵,费用按周计算,每周一百多英镑,每月总价六千多元人民币,哪怕林知夏有奖学金,她还是觉得心疼,毕竟她本科的宿舍费一年才一千块人民币。
林泽秋问过她的奖学金够不够,她说够了,但她觉得国外的物价好高。林泽秋便严肃地教导她:“你在外面和同学讲话,别跟人说你嫌这贵嫌那贵的……”
“为什么不能说?”林知夏质问道。
林泽秋语重心长:“有点穷酸,你明白吗?”
林知夏混不在意地笑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看我。”
这个回答,出乎林泽秋的意料之外。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旁观林知夏整理手稿。
电视机正在播放一部名为《铁齿铜牙纪晓岚》的连续剧。他和林知夏都是看着这部连续剧长大的。剧中的配乐一如既往,而他心不在焉,暗暗地想:短短十几年,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背靠沙发,衣领松垮,姿态疏懒。
林知夏扣上文件夹,对他说了一声:“明天我和汤婷婷上街买衣服,中午不回家吃饭。”
“买什么衣服?”林泽秋顺口一问。
林知夏没有回答。
又过了几分钟,林知夏跑去父母的卧室,声调甜丝丝地和妈妈讲话:“妈妈,明天我和汤婷婷去买衣服,中午不回家了。妈妈不要等我了,妈妈先吃。”
“好啊,”妈妈正在卧室里打扫卫生,“夏夏明天晚上吃什么?”
林知夏开始点菜:“红烧鲢鱼,油焖大虾,茭白炒肉丝,可以吗?”
妈妈爽快地答应,林知夏更高兴了。
次日一早,林知夏穿上一条月白色连衣裙,特意把头发编得很精致。她戴上一朵深蓝色蝴蝶结,还抹了一点珊瑚色口红,这才出门去找汤婷婷玩了。
今天的汤婷婷也打扮得很亮眼。她和林知夏手挽手走在商业街上,真心觉得她们俩就是整个街区最美的女生。偶尔有男生向她们索要联系方式,汤婷婷就会呵呵一笑,当场拒绝道:“不方便啊,不好意思。”
她们沿街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家口碑不错的内衣店。
林知夏光明正大地走进店内,汤婷婷紧随其后。她小声问林知夏:“你尺寸多少?”
林知夏嗓音更轻地说:“胸围升了一个码,我想在出国前买几套新内衣。”
很快,汤婷婷发现了林知夏的神奇之处。林知夏不愿意亲自试衣服。她只要看一眼内衣的构造,再静静地站立一会儿,就仿佛通过想象力完成了试穿。
“你的大脑里是不是有……3D图像建模技术?”汤婷婷狐疑地问。
林知夏嫣然一笑:“可能有吧。”
汤婷婷被她的笑容甜到。
林知夏买完衣服,又和汤婷婷挽着手走出了这家店。她们在隔壁的咖啡厅坐下来休息,林知夏买了两杯草莓圣代,其中一杯拿给汤婷婷,另一杯留给自己。
汤婷婷凑近林知夏的肩膀,掏出手机,先拍了一张合照,又拍了桌上的草莓圣代,最后配上文字“夏夏和我的暑假”,这才将照片发送到QQ空间,有意在省立一中的圈子里炫耀。
汤婷婷耐心地等待了十分钟。
林知夏快把草莓圣代吃完了,汤婷婷才重新打开手机。她收获了几十个赞,江逾白第一个留言:“很漂亮。”
汤婷婷追问他:“谁更漂亮?”
江逾白竟然说:“草莓圣代。”
汤婷婷做了个“哦”的口型:“他真有一手哦,这个情商,比段启言好多了。”
“段启言?”林知夏捕捉到了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