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林知夏鬼使神差地拿起座机的听筒,按下了她烂熟于心的一串电话号码。
林知夏感觉自己成长了一点。短暂的住院经历,让她变得更有勇气。
她守在电话机的旁边,等了两秒钟,就听见一个年轻姐姐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找谁?”
“您好,我找沈昭华老师,”林知夏简略地描述道,“十月中旬,我在海洋水族馆遇到了沈老师和她的学生们。”
这位姐姐惊讶地说:“啊?是你!你好啊,小妹妹。”她马上做了自我介绍:“我记得你,我是沈老师的学生。那天我也在场。”
林知夏思索片刻,问她:“姐姐,你的名字,是不是朱婵?沈老师目前只带了一个女博士生,名字叫做朱婵。我在大学的官网上找到了相关资料。”
朱婵听她说“姐姐”,只觉得“姐姐”两个字被她念得太甜了。
朱婵一点没藏私地告诉她:“你找沈老师吗?沈老师去北京开会了,这周六才能回家。”
林知夏又问:“那我可以参观你们的实验室吗?”
“当然可以,”朱婵说,“沈老师和我们打过招呼了。最好和你家长一起来,你年纪太小啦,还是需要监护人陪同的。”
林知夏稍显迟疑:“请问,除了监护人之外,我可不可以……再带上我的同学?”
朱婵犹豫不决:“你的同班同学吗?也是九岁的小朋友?”
“对,”林知夏告诉她,“那天在水族馆,你也见到他了。他帮我收下了沈老师的名片。”
朱婵爽朗地答应道:“那行啊,你们俩这周日来我们学校吧。沈老师周日要到学校来整理材料。沈老师挺想和你见上一面,跟你聊聊你感兴趣的学术问题。”
第21章 杂弦理论
整整两天,林知夏没来上课。
江逾白的校园生活就像一副褪色的油画。
林知夏的座位变空了。她的笑声,她的课间游戏,她的《人类观察日记》,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知夏在家养病,杳无音讯,江逾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她发烧的那天晚上,江逾白给她家里打过电话,但是没人接。
江逾白的父母和叔叔从不接听陌生人的来电。江逾白怀疑林知夏的家里也有这种规矩。
于是,这天下午放学之后,江逾白决定亲自去一趟安城小区。
傍晚五点,天色渐暗,夕阳坠裂了晚霞,万物消融在黄昏的暮色中。
安城小区的正门敞开,来来往往都是行人。
严冬的冷风“簌簌”地吹,吹得人们裹紧了外套和围巾。街头巷尾晦暗阴寒,路灯竟然坏了两盏。
江逾白双手揣进衣服口袋,混在一群放学回家的学生队伍里,跟着他们走进了安城小区。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林家的超市——出乎他的意料,今天的超市还在营业。
隔着一道塑料门帘,江逾白看到了林知夏。
林知夏穿着毛衣和运动裤,踩着一双粉红色的兔子拖鞋。她双手扒在收银台上,仰头对她的妈妈说:“哥哥在哪里呀?”
妈妈回答:“你哥哥还没放学呢。下个月初,他们学校的竞赛班要选拔一批新学生,你哥哥想考进竞赛班,每天都在学校多待半个小时,找他们班上的老师请教问题。”
林泽秋就读于省立一中的初一年级培优班。
省立一中是省城最好的中学。它包括初中部和高中部,几乎汇聚了全市的尖子生,以及全市最雄厚的师资力量。
省立一中的初中部开设四种班级——竞赛班、培优班、普通班、国际班。
林泽秋一直想去竞赛班。
但他一直没考上。
“哥哥想去竞赛班,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呢?”林知夏疑惑地问,“我也可以辅导他的数学竞赛呀。”
妈妈笑着说:“等他回来,你去问问他。”
林知夏点头,又说:“妈妈,我周末想去大学城。妈妈,我可以去吗?沈昭华教授同意让我参观他们的物理海洋实验室。”
妈妈还没回答,林知夏视线一扫,忽然瞥见了江逾白。
江逾白和林知夏对视片刻,勇敢地踏入了超市大门。
林知夏问他:“你怎么来了?”
江逾白早就想好了上门拜访的正当理由。他立刻扯开书包拉链,翻出一沓试卷和作业本:“林知夏,你两天没来上课,老师布置了作业。”
林知夏的妈妈忽然出声:“这是你的同学吗,夏夏?”
林知夏骄傲点头:“是的!他是我的同桌!”
话音落后,林知夏的爸爸也从仓库里跑出来了。
爸爸和妈妈都在打量江逾白。
江逾白站得笔直。今天是他第一次正式会见林知夏的父母。他决定给林知夏的父母留下一个好印象。他的自我介绍十分详细:“我是江逾白。今年九月,我转学来了实验小学。我的课余爱好是阅读、游泳、打网球、做数学题。我是林知夏这学期的同桌。”
林知夏欢快地接话:“对!江逾白和我已经做了四个月的同桌啦!”
“四个月!”爸爸惊叹不已。
在江逾白出现之前,别说四个月了,能和林知夏做四周同桌的小朋友都是不存在的。
林知夏的爸爸甚至接到过其他家长的来电。那位家长直白地劝告他,说他身为林知夏的爸爸,必须好好地管一管女儿,让他女儿不要在班上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影响了别人家的小孩。
林知夏的爸爸为此而感到愤愤不平。
明明是那个人的小孩不够聪明,追不上夏夏的思路,怎么能算是夏夏的错呢?
而今天,林知夏的爸爸也是第一次听见一个九岁的小男孩在自我介绍时宣称“课余爱好是做数学题”,他不禁有些触动。果然,这种特别聪明的孩子,会和林知夏有共同语言。
爸爸温声问道:“江逾白小同学,你今天特地来给林知夏送作业吗?”
林知夏两天没来上学,班主任也没在班会课上提起她。
她家里的电话又打不通,江逾白这才想到了“上门拜访”这个点子。
所谓“作业”,只是个借口。
江逾白关注的是竞争对手的人身安全。
当他发现林知夏没事了,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顺水推舟地说:“嗯,我来送作业。作业送完了,我先走了。明天见,林知夏。”
超市门口堆放着整箱的饮料,成排的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商品,地板是由一块又一块的淡黄色瓷砖贴成,墙角处的瓷砖早已开裂,露出几条歪歪斜斜的缝隙。残存的碎片拼出不规则的图案,看起来非常脆弱的样子。
江逾白格外注意这些细节。他轻轻地踏在瓷砖上,谨防自己又踩裂一块。
他绝对不会在林知夏和她的家人面前失礼。
林知夏忽然喊住他:“江逾白?”
林知夏的妈妈也说:“夏夏,你拿点东西去送送他。这么冷的天,他从学校跑来一趟,就为了给你送作业,你要记得谢谢他。”
“我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林知夏很困扰。
她直截了当地询问:“江逾白,你喜欢吃什么?”
江逾白背对着林知夏。他刚伸出一只手,快要碰到超市门口的塑料门帘。正巧这时候,外面来了两位顾客,那是一对晚归下班的中年夫妻。
最近这段时间,林知夏家里的超市也在售卖一些水果,比如苹果、香蕉、橘子、柚子等等。客人们站在货架前挑挑拣拣,江逾白绕过他们,走到林知夏的身边。
他面对着林知夏的父母,客气地推拒道:“谢谢叔叔阿姨,不用送我东西。”
一般情况下,在拒绝别人的时候,需要找到恰当的理由,这样就不会让对方难堪,也能顾全自己的体面。
很快,江逾白想出一个好说辞:“林知夏在学校……经常启发我学习物理。今天我给她带作业,算是投桃报李。”
林知夏欣然回答:“这样啊,那明天早晨,我们一起探讨《杂弦理论》的概述吧!我们可以从九维格拉斯曼数的顺时针方向的超空间振动弦,聊到逆时针方向的二十五维空间振动弦。你还记得玻色子和费米子的定义吗?量子力学的粒子分为玻色子和费米子。根据数学推导,十维空间的费米子振动使用一种方式环圈,二十六维度空间的玻色子振动使用另一种方式环圈,两个不同高维空间的费米弦和玻色弦杂交形成的定向闭弦可以描述规范作用,这个就是杂弦理论的简单描述[1]。明天早晨,我会跟你讲得更详细、更生动,顺便带上你最喜欢的数学推导。”
江逾白心中一惊,顿时后退三步:“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说完,他坚决地转身就走,九头牛都拉不回。
林知夏跟在他的背后:“江逾白,我送你到小区门口吧。”
江逾白却说:“你别弄脏了兔子拖鞋。”
林知夏穿着一双粉嫩的兔子拖鞋。而城市的街道上难免有灰尘和污垢。
何况现在是冬天,夜幕黑沉一片,月亮也不显眼,小区里的路灯又坏了……江逾白走下台阶,林知夏连忙喊道:“你等等我!我回家去换一双运动鞋!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
江逾白被自己的好奇心连累,老老实实地站在台阶前,等了大概两分钟,林知夏就一个猛子冲向了他。
她笑着说:“久等了,我来啦。”
他问:“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林知夏告诉他,“你还记得沈昭华教授吗?十月中旬,我们在海洋水族馆见过她和她的四个博士生。”
其实,江逾白一直怀疑林知夏迟早会跳级。
他从没见过像林知夏这样的女孩子。他在家里用电脑上网时,忍不住搜索了“天才的童年教育”。他发现,智力超高的天才多半都会跳级,多半都要打破常规。
江逾白一声不吭地暗暗寻思,而林知夏自顾自地说:“今天中午,我给沈教授的一个学生——那个姐姐叫做朱婵,我给朱婵打了电话。朱婵告诉我,周日上午,我可以参观他们的实验室!你知道吗,江逾白,我好开心!”
江逾白紧张地点了一下头:“沈教授邀请你去上大学吗?”
“没有呀,”林知夏停住脚步,“我才九岁。我不要上大学。”
江逾白心不甘情不愿地讲出心里话:“你可以上大学了。”
林知夏摇头如拨浪鼓:“我现在就很自由,很快乐。”
随后,她还问道:“江逾白,周日你有空吗?沈教授让我周日早晨九点去大学城找她。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参观物理海洋学的仿真实验室!全国第一流的实验室!”
沈教授供职于本省最好的大学。这所大学,在全国排名前五。
江逾白的数学家教也是这所大学的校友。
按照江逾白原本的计划,本周日,他应该先上一堂数学课,再上一堂钢琴课。到了周日下午,他妈妈会在家里举办一场冬季宴会,本省和邻省的一些朋友都将受邀出席。
江逾白准备把所有的课程都推掉。至于那个没什么意义的冬季宴会,江逾白也无所谓参不参加。
林知夏已经向他发出了诚恳的邀约。倘若他错过这次机会——错过了和林知夏一起参观大学实验室的机会……
他将被竞争对手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当然是他不愿看到的局面。
他甚至可以预料一个具体的场景。比如,林知夏可能会在《人类观察日记》中补充:我的同桌江逾白为了一个无聊的宴会,而放弃了沈昭华教授的物理海洋学实验室。这,就是普通人类的思维局限性。
江逾白沉浸于自己的假想,又在心里冷笑一声,呵,他一定会突破普通人类的思维局限性,做出最正确、最理智的抉择。
经过一番深刻思考,江逾白才开口说:“我周日有空。”
短短五个字,简洁有力,包含了他的诸多谋划。
林知夏应声回答:“太好啦!对了,沈教授说,最好带上监护人,因为我们两个年纪都太小了。”
“没问题。”江逾白不假思索地承诺道。
这时,他和林知夏途经一盏路灯。
灯光几近暖橙色,照不亮严冬的漫漫长夜。
林知夏打了个喷嚏。江逾白记起她前天发了高烧,今天才刚痊愈,她要是再感冒了,那滋味肯定很不好受。
江逾白对她说:“你赶快回家吧,我的司机在等我。”
安城小区的正门之外,停着一辆引人注目的阿斯顿马丁。那辆车的司机冲着江逾白招手,并向他跑了过来。
司机叔叔体格强壮,健步如飞。他来到江逾白的面前,还要帮他拿书包,江逾白谢绝了,那司机就说:“我们走吧,小江总。”
林知夏轻笑:“江逾白,明天见?”
夜风萧瑟,灯光零零落落。江逾白迈步向前,头也不回,自认为背影潇洒:“明天见。”
事实上,由于江逾白刚和司机争抢了一下书包,他的衣服帽子就被书包紧紧扣住了。书包挂在他的后颈下方,而他对此毫无察觉。从林知夏的角度看来,江逾白就像背了一个龟壳。
虽然他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走路时脊背挺直,步履稳健,但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很滑稽,林知夏忍不住偷偷地笑了,反正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林知夏远远地目送江逾白坐上轿车。
她看到车灯发亮,车轮滚动,那辆黑色的阿斯顿马丁融入夜幕,飞速向前一路奔驰,驶向了她望不见的远方。
江逾白为什么要来送作业呢?
林知夏开始揣摩江逾白的用意。
江逾白应该知道,林知夏写字超快。她补作业只要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她一定能补完两天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