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是什么封建糟粕?
林泽秋拍案而起:“这种节目能参加校庆?初二本年级的选拔一定会把你们刷掉。初二年级一共有18个班,只有7个班的节目能被选上校庆,你们还沉浸于1906年的世界观……”
午后的阳光十分灿烂,玻璃窗的边框被一格一格地投映在木地板上。偌大的排练厅内,初二年级的同学们愣然看着林泽秋。
林知夏出声道:“哥哥,请你看完全部剧情,再发表你的评价。我们没有沉浸在1906年。我们这出戏的重点,就是学校的创立与承袭,时代的变迁与发展,教育的改革与意义。”
在同班同学的面前,林知夏端起了班长的架势,还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和林泽秋讲话。
然而,在林泽秋的眼中,林知夏从小就是个“缠妈精”,她是个缠住妈妈就不放手的娇气包。她胆小、娇纵、脾气大,不好惹。林泽秋第一次见到她被一群同龄人当作意见范本。
总之,林知夏镇住了场子。
她平心静气地继续演戏。
她扮演一位出身于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她渴望学堂,郁郁不得志,空有一腔抱负,只能默默地羡慕富商邻居家里的独子。
江逾白就是那一户富商的独子。
段启言则是江逾白的老师。为此,他特意戴上了没有镜片的圆形眼镜,也穿上了清朝末年书生必备的同款长衫。
文艺委员汤婷婷,则是段启言戏里的老婆。当然,汤婷婷和段启言没有任何接触、没有任何感情片段。他们是一对缺乏眼神交流的戏剧夫妻。
段启言看见林知夏,步履徐徐地走过来,轰赶道:“你一介女子,莫要再来男子学堂。”
林知夏颊染红晕,眼含热泪,非常入戏地回答:“段教习……”
在明代的翰林院,“教习”是翰林院老师的专用称呼。到了清朝末年,举国兴办学堂,新式学堂中的老师也被称作为“教习”——这是万春蕾特意查来的资料。
所以,林知夏对段启言喊了一声“段教习”,应该算是还原了一部分历史吧。万春蕾非常得意地心想着。
万春蕾清楚地看见了林知夏脸上的表情,不由得赞叹道:“林知夏真会演,天赋真好啊。她把我在写剧本时想象的那种女主角的神情全部表现出来了,我要的东西,她都给到了。”
沈负暄与万春蕾交流道:“对,林知夏演得最好。”话中一顿,却说:“江逾白差了点儿火候。”
不止是差了一点儿。
江逾白就像一根木桩,立在段启言的身旁。他空有一副好皮囊,演技差得没话讲。
江逾白几乎没有台词功底。他念起台词,就像在早读课上背书。
他的感情呢?他的悟性呢?
他担任了男主角的角色,绝不能只会背台词!
“是不是我的问题?”万春蕾产生了自我怀疑,“江逾白这么聪明的好学生,为什么感受不到台词传达的深意?难不成,我们的剧本写得不行?”
沈负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江逾白演一个富商的儿子,应该是本色出演啊。班上没有谁的家境比他更富,如果他演不好,别人更演不好。”
万春蕾附和道:“对呀,他多有钱!”
沈负暄举起喇叭:“停!”
所有演员的动作都停了。
排练厅的正中央,林知夏放下竹篮,窜到了江逾白的面前。她一动不动地静立着,视线毫无偏移地看着他。周围一切杂声逐渐消淡,云随风动,万籁俱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知夏说:“江逾白,你把《变迁·1906年》当作《探索宇宙》的时空分支吧。我知道你不习惯记诵别人给你写的台词,也不习惯按照别人搭好的框架去做出反应。1906年的时代背景,比较压抑你的性格。那这样好啦,你是《探索宇宙》分篇剧情的主人公,我们穿越到了1906年,就像在演漫画一样演剧本,你觉得可以吗?”
江逾白注意到林知夏的发钗歪了。他抬起手,准备理一理她的发钗,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林泽秋。江逾白微微偏过脸,看着林泽秋所在的位置,林泽秋向他投来一种冷酷无情的恐怖目光。
江逾白顿时被激发出强烈的好胜心。他低声说:“可以。”
林知夏还以为,她的一番话激励了江逾白。她开开心心地绕着江逾白转圈圈:“江逾白,江逾白,我们继续排练吧。”
她对着沈负暄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导演组的众多同学站好方位,沈负暄统一安排道:“行了,重新开始,《变迁》第一幕第一小节!”
这一回,江逾白像是换了一个人。他成功地演出了富家子弟的高傲和莽撞。哪怕他是1906年具有先进思想的新青年,他也跳不出时代的局限性。在《变迁》的这一幕,他支持女人接受教育,但他反对男女同校,更反对摈弃传统。
体育委员曹武同学,饰演了一名清朝末年的屠夫。
曹武穿着一身灰蓝色短衫,左手提着一块塑料制成的假猪肉,绕到了段启言的面前,说道:“段教习,何时收了一位女学生?这女学生进了学堂,男学生还有心思读书吗?”
江逾白昧着良心接话:“确实不该男女同校。”
段教习说:“堪比作恶。”
段教习的老婆汤婷婷正好从里屋走出来。汤婷婷裹着小脚,走路慢慢吞吞,拿腔作调地说:“哎,哪儿来的姑娘,专门往男子扎堆的学堂跑,将来还能嫁得出去吗?”
汤婷婷演得很到位。汤婷婷挑起眉梢,轻扶门框,虽然她正在心里疯狂唾弃自己的角色:嫁不嫁得出去,关你什么事?你闲得慌吗,管人家干什么?
汤婷婷与林知夏的视线对上了。林知夏还在楚楚可怜地辩解:“教习是人,学生是人……”
演到这一步,按照《变迁》的剧情设定,林知夏应该泪洒当场,怯懦地哭诉她的1906年生活之不易。
但她思忖片刻,临时改了台词。
她昂首挺胸,直面屠夫、教习、富家公子:“段教习读过《无量寿经》吗?经书上说——‘善恶变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会见无期’。段教习识字多,读书多,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善和恶吗?你明白什么是道路,是什么是追求吗?你说我在作恶,我却觉得自己善心大发,功德无量!”
“停!快停下!”沈负暄打断道,“林知夏,你怎么能给自己改台词?”
林知夏抱着竹篮,脸色微红:“原来的台词有点孱弱。”
万春蕾还没说什么,作为旁观者的林泽秋接话道:“喂,你们搞没搞错,林知夏不是改得挺好吗?她这一版,女主角没再哭哭啼啼了,百年校庆的节目上,婆婆妈妈、哭哭唧唧的,有谁愿意看啊。”
沈负暄刚要反驳,万春蕾拦住了他。
万春蕾思索片刻,非常赞成道:“对呀!林班长的哥哥说得很对呀!曹武、江逾白、段启言、汤婷婷这四个角色已经够傻了,如果1906年这一幕连一个聪明人都没有,观众都会觉得太惨了。《变迁》1906年这一幕,要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引出2006年的革新,林知夏要在1906年抛出最先进的观点。”
沈负暄点了一下头。
万春蕾双手拍掌:“林知夏,就按你的感觉走!你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你该有一股凌人的傲气!有一种超前的直觉!有一种敢于接受教育的勇气!你最强,你最聪明!你应该和男人一争高下!百年以后,你的名字将会出现在学校的档案馆,数以万计的学生都要把你当做榜样!”
“好的!”林知夏一口答应。
万春蕾又问:“林知夏!你能记住你自己改动的台词吗?其他人的台词都不用变,他们本来就是冥顽不灵的角色。”
“当然可以记住!”林知夏第一次在初二(十七)班的同学面前显示她的特长。
林知夏告诉她的同学们:“我想记住的事情,绝对不会忘记。”
除了江逾白和林泽秋之外的所有人,都错误地以为林知夏只是记忆力比较好,比普通人要强上那么一点。但是,林知夏的表现让他们吃惊。那些被她改过的台词,也被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还能在别人忘词的时候,顺便提醒一下他们。
林知夏的脑力,简直超脱了剧本。
为了这一出《变迁》,初二(十七)班的所有同学连续排练了整整两周。他们通过了初二本年级的选拔,成功被推选到省立一中的校庆节目单上。
省立一中百年校庆的当日,道具组和演员组的所有同学都起了个大早。他们赶在7:30抵达省级大剧院,老师领着他们走入后台。这是林知夏第一次参加大型文艺汇演,还要担任女主角,她紧紧地跟在江逾白的背后,还稍微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他似有所感,出声安抚她:“林知夏,别担心,你一定能演得很好。”
林知夏笑了。她轻轻地点头,回应他:“嗯!”
第39章 百年变迁
大剧院的舞台宽敞又明亮,台下坐满了观众。
主持人站在台上,声情并茂地介绍道:“今年是2006年,省立一中成立一百周年!百年历史,百年变迁。接下来,初二(十七)班的同学,将为我们带来一场大型话剧节目《变迁》!”
舞台的灯光逐渐黯淡,江逾白从容地登场。
摄像机的高清镜头对准了江逾白,屏幕上显示了他的外貌条件有多优越。观众席果然变得安静,聚光灯落在了江逾白的头上。
江逾白面朝观众,状态十分自然。
段启言被江逾白感染,立刻入戏。他是新式学堂的新老师,也是顽固不化的老夫子。他手握一把戒尺,那戒尺是他威严的化身。他半抬起头,蔑视着林知夏,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骄矜自傲。
林知夏挎着竹篮,站在学堂的门口。她费尽口舌,为自己争取机会。她想接受新式教育,像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跨进校门。
她拔高音调,愤怒又无奈,哪怕她的眼中满含泪水,神情依旧清高坦然。她从竹篮中抓出一沓宣纸,那是她自己所做的文章。
江逾白拒绝阅读她的作品,段启言还在一旁冷嘲热讽。林知夏手臂一扬,宣纸洒了满地,她大声宣告:“总有一天,女人也能进学堂,女人也能为官入仕!”
剧院里采用了“地麦”和“吊麦”,扩音效果非常好。林知夏的呼声传入了观众的耳朵,前排有一批学生情不自禁地开始鼓掌。
林知夏演得太生动了。她是《变迁》1906年这一幕的核心人物。
到了2006年,整个舞台又成了江逾白的主场。观众的视线紧紧追随他的身影,和他一起挖掘百年前的历史兴衰。
他本色出演一名中学生。他和一帮同学激烈争辩,众人恍然发现——教育的意义在于提供更多的机会、探索更广阔的视野、缔造更平等的世界。
谢幕时,所有演员站成一排,齐声念出“博学慎思,修身明德”的校训。坐在台下的沈校长第一个站起来为他们鼓掌,剧院内的气氛顿时达到了最高峰。
初二(十七)班的班主任张老师,就站在观众席的过道上,满脸荣光地望着自己的学生。他的同事们都在客气地称赞他,说他班上的学生富有创造精神,立意高明。
放在平时,张老师一定会谦虚地回答,哪里哪里。但是,今天,张老师笑得如沐春风:“我们十七班的学生思维敏捷,实践能力强。这个剧本是他们自己写的,我都没怎么管他们。”
说完,张老师站直身体,享受着同事们羡慕的眼神。
十八班的班主任王老师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就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张老师的身上。
不过,张老师知道,王老师为了校庆,特意指导十八班的学生们演了一出《绿色蝈蝈》。
《绿色蝈蝈》是初一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这篇课文的作者是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王老师想通过《绿色蝈蝈》,表达一种“关爱动物、关爱自然”的精神。他这个想法,当然是很好、很优秀的。
然而,这一出戏,放在舞台上,就显得不合适。
十八班的演员们戴上了绿色蝈蝈头套,在明亮的灯光下反复横跳,模仿一群活泼可爱的蝈蝈。观众们全部笑成一团,没人在意蝈蝈们讲了什么台词——从某种意义上说,十八班的演出也很成功。他们在喜剧方面的造诣很高。
十八班谢幕之后,演员们纷纷退场。他们摘下绿色蝈蝈头套,刚好在后台撞见了十七班的剧组。
十七班的剧组就像一支小团队一样聚拢在一起,林知夏站在中心地带,兴高采烈地说:“我太开心啦!你们听见了吗?观众鼓掌的声音有多大!他们都很认同我们的观点,就连沈校长都很喜欢我们的表演。”
金百慧冷不丁来了一句:“沈校长是沈负暄的妈妈。沈负暄是你们十七班的人。”
沈负暄被金百慧点了名。他皱起眉头:“校长是我的妈妈。怎么,惹到你了?我妈妈不能给我们十七班鼓掌吗?”
金百慧抬起一只手,托住绿色蝈蝈的头套。十八班的众多同学站在她的背后,她与十七班针锋相对:“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说,你们并没有表现得很好。”
“笑死我了,”段启言一把推开沈负暄,抢先一步和金百慧吵了起来,“我们十七班演得不好,你们十八班的绿色蝈蝈又有多强啊?”
段启言话音落后,十七班的几位同学都发出“噗嗤”的笑声。
段启言与金百慧早就结仇了。今天还是百年校庆,是个大喜的日子,金百慧领着同学来挑刺,段启言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他直接讽刺道:“就你们班那个剧本,我闭着眼睛,能写一百多个。你狂什么狂啊,金百慧?”
段启言简单的三言两语,深深加剧了两个班级的隔阂。
剧院的后台人多口杂。幕后工作人员还在附近走动。林知夏扫视四周,试图圆场:“金百慧,虽然你们班的剧本比较简单,但是,你们班的主体思想非常积极向上,展现了中学生的青春活力,台下的观众都笑得很开心……”
话中一顿,林知夏又说:“我本来以为,你不会参加校庆演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