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用的碗碟与分量都是她的两倍之外,这内容搭配,却是和她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桌子另一边月白也已经上好了她的一份,苏磬音恐怕立时要误以为,这是长夏帮着把她的早膳给提上来了。
苏磬音对着这一式两份的早膳又愣了一会儿,抬起头,还没来及开口,对面的齐茂行就已自觉的解释起来:“唔,我总是吃那些油盐酱赤的,也有些腻了,想试试你这般的清淡口味,想必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听着这样的回答,苏磬音便又是一阵沉默。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人的饮食口味,哪里会是这般轻易,就能变的这般彻底的?
昨天才刚刚送走了葛太医的苏磬音,便又忍不住的想到了那最多十个月的寿数。
或许,是毒性泛起来,加上整日做着轮椅,已经消化不了从前那样的饮食吧?这么说起来,齐茂行早上练箭的时间也减少了那么多,多半也是因为身体撑不住从前的练习量了……
这么想着,再留意了一下,发现齐茂行吃眼前的“清淡”饮食时,虽然口中没有嫌弃,但是眉目表情里,却明显露出了些不甚满意的模样,尤其是吃甜口的糟鹅掌时,那满面的惊诧更是遮都遮不住,仿佛是压根不能理解,为什么鹅肉要作成甜的?
可偏偏就算是这样,齐茂行将眼前的早膳一点不剩的吃完之后,却还是强撑着与她笑了起来,一点看不出不愿意似的夸赞道:“这般的早膳果然是别有风味,我往后便也都这样吃了。”
苏磬音躲闪的擦了擦眼角,为了照顾病人情绪,非但没有揭穿,反而也配合的微笑附和:“是,一大早的,吃清淡些,也是养生呢。”
齐茂行得了这一句抚慰,便也立即忘记了甜甜的鹅肉似的,十分高兴似的弯起了眉眼,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就这般,早膳过后,便到了现在,苏磬音净手漱口,回屋里来,坐在书桌前拿起了《春秋》,打算好好学习准备。
而齐茂行,则是继续无所事事,就坐在长榻前,这般目光灼灼的瞧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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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磬音原本是想努力叫自己无视对面的目光,专注于眼前的书本。
但是不成,自幼习武的人,这视线的穿透力太强,目光瞧过来,都如有实质一样,压根儿无视不了。
苏磬音微微吸一口气,抬起头,果然,迎面就撞进了齐茂行那熠熠的黑亮眼眸里。
她将手里的《春秋》放下,直起身,忍不住的开了口:“你可是要用书桌?用的话我这就让开”
虽然齐茂行自小习武,但谁也没规定武人就不能读书写字不是?若不是等着用书桌,这小子作甚么这么死死的盯着她?
但齐茂行闻言之后,却歪着脑袋,连忙摇了头:“不必让,我不用的。”
苏磬音微微皱起眉头,怀疑的看他半晌,直到盯着齐茂行的目光忍不住躲闪的移了开去,她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书是读不进去了,苏磬音坐在原地想了想,起身去将她之前在侯府时,还没有画完,放了许久的孔雀锦鸡图,又重新翻了出来。
将画纸用青玉的镇纸仔细压好,苏磬音又小心翼翼的将自个珍藏的颜料都一一拿了出来,检查了一遭。
颜料这个东西,要想用好的,哪怕是在她上辈子都不便宜。
就更别提现在,不单贵,颜色还不全,且越是鲜艳难得的颜色,价钱就越是高,哪怕是以苏磬音出自太傅府上的底气,也不是哪一种都舍得的。
齐茂行看她将画纸画笔都拿了出来,便推着轮椅又靠近几分,似乎是想看的更清楚些。
苏磬音的余光瞧见他,开口嘱咐了一句:“二爷小心些,当心颜色沾了衣服。”
齐茂行闻言,没有说话,虽也立即听话后退了,却只略微退了几寸那么点儿,一点用处没有。
苏磬音在瓮里倒了清水,看他还在眼前,便又顺口问了一句:“你今日怎的换了这么一身?倒与平日不太一样。”
齐茂行低头看了看自个的衣裳,他今早想着苏磬音乃是诗书传家,自然是喜欢文人的,因此早上更衣时,可以叫长夏翻检了半天,找出了这一件文人衣衫,想着或许能叫她看着顺眼些。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张了张口,最终,也只是侧过头,有些尴尬似的僵硬道:“正巧看见了一身新衣裳,便穿着试试……”
苏磬音闻言,又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眼。
说实话,齐茂行穿这身并不太适宜,衣服虽是好衣服,却是典型的文人装扮,而齐茂行偏元气俊朗,整个人都像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
他穿这样的衣服,就好像那种平日里腰板挺直、扣子都要系在最上一颗的将士,硬是要做出一副不羁的模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这种得罪人的实话不太好说出来的,苏磬音抿着嘴弯弯嘴角,却是但笑不语,只又低头拿了一支画笔起来。
但齐茂行与她相处许久,对她的许多神情表现却都是能看出大半的。
譬如这个眼神,就决计不是欣赏喜欢,杏眸灵动,却几乎透了几分看笑话似的意味——
她之前在侯府,有时听着李氏说蠢话时,就会抿着嘴,露出这个半笑的表情!
看出了这一点之后,齐茂行心头便忽的有些发沉,他紧了紧手心,有些低落的垂了眼眸,只是看向了苏磬音手下的画纸。
不过不论是因为什么,没有了这样一直盯着自个的目光,苏磬音却是反而自在了许多。
从祖父那学来的本事里,她原本最喜欢且擅长的就是画,一旦开始了,渐渐的便是格外的专注,专心致志的沉浸在喜欢的事情里时,自然也再顾不得旁的干扰。
桌上的锦鸡孔雀图里,锦鸡是早已画了一半的。
她画的,是文人雅士里最常画的红腹锦鸡,色彩鲜艳,红黄的羽毛相互映衬,据传,就是传说里凤凰的原形,雄鸟的色彩更鲜艳些,雌鸟则相对黯淡了许多。
只是红腹锦鸡这东西难得,苏磬音只是靠着旁人图画临出来的,自个并没有亲眼见过,她对画的也很像,却难免有些匠气,她自个心里瞧着不太满意。
倒是绿孔雀,侯府里是养了好几只的,苏磬音才刚刚见过不久,自然记忆清晰,尤其是那孔雀开屏,飒飒飞过的形态,更是格外的漂亮,叫她现在还印象深刻。
她画好的锦鸡,是落在一颗梧桐树上,树在画纸的右侧,左边还留了一块的空白。
这么点空处,若要画飞起来的孔雀,是一长条,构图就不太合适了。
因此只思量之后,苏磬音当真落笔时,便十分自然的,决定将孔雀画成正在开屏的模样。
能够开屏自然的都是雄孔雀,因为开屏这个动作原本就代表着求偶。
按照她原本的设想,锦鸡浓烈、孔雀清冷,两者都有漂亮的尾羽,一个黄顶一个翠冠,一个高冷一个火爆,原本该是锦鸡热情、孔雀矜持的搭配。
锦鸡还未曾上色,没有色彩区分,都不太能分不出雌雄,只是高高停在树端,目光看向远方,对树下的孔雀的毫不留意。
而树下的孔雀,因为开屏求偶的这一个动作,什么矜持高冷,立时都毁了大半,反而显出了几分想要靠近却不得其法似的急迫殷勤。
苏磬音犹豫一下,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可已经开了口,却也不能再反悔,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画下去。
因为一个动作,孔雀冷清美人的“鸟设,”已经丢了一般,苏磬音对剩下的“美人”两个字,自然就越发上心,一笔一画,都格外认真,尤其是那色彩斑斓的尾羽,更是画的活灵活现,漂亮异常。
画好之后,苏磬音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齐茂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孔雀,一时间却忍不住陷入了犹疑——
孔雀开屏,美自然是极美的,但难道是她的画工退补了不成?
这个原本该是高冷美人的孔雀,为什么,莫名的……有些蠢?
第59章
苏磬音站在原地, 对着眼前的齐茂行,与桌上的锦鸡孔雀图,一时间忍不住的陷入了对自己画技的深深怀疑。
锦鸡因为未曾亲眼见过,是按图临出来的, 原本就显出了几分空洞匠气, 这且罢了, 孔雀她在侯府里观察了那么久,原本该是十拿九稳, 颇具把握的。
可她眼中所见、心中所想的绿孔雀, 分明都是翊翊而起的高冷美人,就算是开屏的时候,也是孤芳自赏、曼妙高雅的姿态。
她为什么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画出了几分憨憨的蠢相?
齐茂行不明所以,见苏磬音看他, 还以为是夫人这是在询问他的看法。
他的精神一震, 连忙直了身子, 又上前些,将桌上刚刚完成的孔雀仔细看了半晌,格外认真的夸赞:“这孔雀开屏形神兼具, 栩栩如生, 尾羽流光四溢, 画的当真是好。”
他也不单单是全然对着苏磬音才这般夸,这绿孔雀开屏的动作格外生动,与他在府中见过的一般无二,甚至还更为艳丽俊美——
在他眼里,这画的又像又好看,可不就是好么。
听了这话,苏磬音的心情却不禁又生出几分复杂, 她放下手中画笔,又抬头看了看齐茂行,张张口,一时间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叹息一声,只是默默低头,将她的各色颜料都重新盖好,一言不发。
画了这半晌,回过神后,便也觉着身上都有些僵了,苏磬音一边慢慢转着脖颈,一边便从桌后绕了出来,往外走去。
齐茂行见状,在背后忽的开了口:“这幅画,你可要好好装裱起来?”
苏磬音头也没回,就随便摆了摆手,声音都带了几分无力似的:“装什么装,画成这样,一会儿叫石青拿去,用背面描花样子得了。”
成图和预期差了太多,还沉浸在自我怀疑情绪里苏磬音,这会儿实在是有些失望,叫石青拿去用了,都得多亏了她勤俭持家,不舍得白瞎了这张好纸的缘故。
若不然,她都恨不得叫厨下拿去烧了火,算是毁尸灭迹。
但听着这话,齐茂行却是有些诧异的皱了眉头,自个转动轮椅来到桌前,面上露出几分深思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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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苏磬音去隔间转了一圈,重新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齐茂行身姿挺拔的坐在书桌后,神态沉静的……在为她收拾方才摊了一桌子的颜料画笔?
苏磬音略微吃了一惊,连忙几步走了过来:“啊,怎么麻烦你做这些。”
齐茂行一向是个见不得杂乱的讲究人,这会儿亲自动手收拾,她倒是没有太意外,只是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我这就收拾干净,可是你也要用书桌?”
可她的右手才刚刚伸出,还没碰到桌上的水瓮,齐茂行便眼明手快,稳稳的将那青瓷圆瓮挪到了自己这一头。
他虚虚抬手,将苏磬音的动作拦到了桌外,声音清朗,眸光微亮:“你前几日还病着呢,刚又画了半天,先去喝一盏茶,歇歇手。”
“那怎么好意思呢,我那小风寒都过去多久了,并不……”苏磬音坚持解释的话语才说到一半,低头看到了齐茂行手下的动作,便又渐渐低了下来,面上也又透出了几分诧异。
她阻拦齐茂行帮她收拾工具,除了不好意思之外,更重要的,还有收拾笔墨这些文具,虽不累人,却其中却也是有些讲究的,并不像收拾别的东西那样简单。
便如同苏磬音刚才长短粗细不同,用了一整套的画笔,每一支都要在瓮中的清水里淘洗干净,在吸水的棉帕子里轻轻吸干,收进专门的笔袋,收起之前,还要查看一下笔尖是否顺滑平整,否则一个不小心被压了挤了,一支笔便毁了一半。
这还只是笔,剩下的墨锭、包括她有些颜料,都是固状的,要用油水化开,这些东西处理起来都各有讲究。
这也是为什么凡是有些钱财底蕴的,都要给自家求学的晚辈身边配上专门的书童小厮,就是用来替主子做这些琐事。
更别提齐茂行正经的权贵出身,齐侯府还是那样的豪奢做派,一个抱节居里,有名有姓的丫鬟就要给配十几个的,更别提旁的。
说句实在的,苏磬音都有些疑心,尤其是齐茂行这样还从小就走了武路的,会不会干这些,莫要再把她的笔毁了才是心痛。
但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里,苏磬音却是惊诧的发现了,齐茂行他非但会干,而且干的分外的专业且熟稔。
在齐茂行干脆流畅,又好又快的手法里。站在一旁的她甚至觉着自个简直是笨手笨脚,多亏了没有伸手帮忙,因为她就算是硬凑上去,也反而只会是添乱的!
“你,我还以为……”苏磬音忍不住的瞪大了眼睛:“你怎的竟然会做这些?”
齐茂行闻声抬头,只是一笑:“我是伴读出身,你当我去宫中服侍殿下,身边还能再带着奉书伺候不成?”
事实上,莫说带人了。宏文馆的规矩,皇子伴读进内读书,都不许带内监宫女伺候,那他们这些伴读,自然许多时候,便都要为服侍的殿下干了这些杂活。
不单整理笔墨,甚至于端茶倒水这些,跑腿提膳,都是常做的。
这些都压根不算什么,若遇上了那等不省心的殿下犯了什么差错,皇子身份尊贵,自然是不会受皮肉之苦的,是罚是打,自然便都要落在伴读的身上。
他跟着的是太子殿下,还算是好些,身边的譬如之前的六皇子,他身边的伴读来来回回换了三茬,就是因为寻常孩童,少有能受的了这般委屈的。
这些讲究,苏磬音从前也是听祖父讲过的,只是隔得久了,一时没想得起来。
这会儿听齐茂行说起,苏磬音便也立时恍然,果然,什么事儿都不是那般容易的,齐茂行在侯府里便是再宝贝,去了宫里,照旧得干奴仆的活计,这些整理的本事,说不得早在家里时,就要提早学会了,这么多年下来,自然要比她熟练的多。
说话功夫,齐茂行将画笔收好,又一一分辨了颜料的颜色深浅,甚至还将剩下苏磬音没用的都全都拿了出来,按着顺序重新摆了一遭,偶有白瓷外头蹭到些印记的,还会先拿帕子来一一擦拭干净——
这就更是比她自个整理时,还要来的仔细了。
做这些事时,齐茂行并没有一点勉强不悦的神色,动作轻快,神态轻松,甚至嘴角都还带出了一丝愉悦的弧度来。
放在从前,他虽也不喜苏磬音的处处杂乱,但他也只是看过就罢,宁愿自个离得远些,却决计不会亲手为她整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