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姑爷”两个字,苏磬音才刚刚露出了一些的笑意,便忽的消散了大半,她垂了眸子,一点波澜都没有的开口道:“二爷可走了,用了早膳吗?”
昨夜里回来的齐茂行,最后并没有与她一块儿睡下,在她说出不论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都没什么用处之后,齐二就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般,生生的在原地愣了许久,最后,只匆匆撂下一句叫她好好歇息的话,之后逃也似的扭头出了门去。
后来石青去看,只说好像是睡在了之前苗太医的院里,但是特意去送了被褥回来的长夏,却说二爷并没有歇息的意思,她回来时,瞧着人还坐在院里,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呢!
苏磬音听说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厨下,叫长夏除了干净的铺盖外,又送了一份宵夜去。
苏磬音原本还想叫长夏也一道过去伺候,不过最后齐茂行见着之后却拒了,甚至连宵夜也未曾用,便都叫长夏连人带东西回了德音居去,苏磬音见状,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叫长夏下去歇着,自个也如前几天一样,一人睡了下来。
这会儿月白闻言,面上便露出几分试探:“已经走了,我刚见着长夏,她说寅时过去就没见人,问了门房,说是半夜不到五更天,就又骑马回去了。”
这么早,城门都还没开,不过细算起来,虽然国丧的消息没有真正下旨,但是听周遭庄户说,进京的城门直到现在也还一直守的极严,不是拿着牌子,亦或者有当真要紧事,诸如拉粪送粮这等不能耽搁的,剩下的什么买卖闲逛、甚至赶考投亲,也都一概不许随意进出,全都拦在城外头呢。
甚至苏磬音昨日新收的两个学生,就是这几日被拦在城外,在附近村舍里住下的人牙子,听闻这边儿住着一位京里的贵人,顺便过来上门推销了一遭,这才叫叫苏磬音顺手收下的,
齐茂行既然昨天可以出来,自然就也有回去的法子。
只是苏磬音看了看天色,低头想了想,昨天齐茂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戌末亥初的时候,这会儿又不到五更天就走了。
再加上中间说话收拾耽搁的时候,他这一晚上满打满算,顶多也就只睡了三个小时?
“姑爷还留了话,说是今天夜里还要回来,只是估计更晚些,叫人给留着门。”
苏磬音微微皱了眉头,这就已经够紧张了,今天还要更晚?若是明天早上也是要这么一大早出去的话,那他这么来回折腾,就当真是没什么必要,再好的精力,也不必这么折腾。
月白更谨慎些,因为自个没有明白楚其中缘故,虽然看出了苏磬音与齐茂行之间的不对劲,但是一时间也只是略微试探几句,并不会太多嘴。
不过石青就更直接,闻言,给苏磬音递了帕子,便同时干脆问道:“姑娘,姑爷没废,这不是好事吗?又不是从前还在侯府里,堵着一个烦心的表姑娘的时候,大伙儿都看在眼里,您与姑爷正是蜜里调油、比那戏文里唱的都有情有义的时候。”
“我与白月前些日子,还在私下里担心,等得姑爷撑不住去了,不知道您要多难过。”
“这会儿不用担心这个,分明是好事,怎的您瞧着,反而不怎么高兴了?”
月白在一边儿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没拦下石青这个连珠炮似的话头,到了最后,她就也索性放弃了,只是等着她说罢了,才小心描补了几句:“姑娘可是因为被骗了这么久,心里不痛快?”
“那也是难怪,只是您略微生生气便也够了,不必太放在心上,姑爷没有废,往后只怕还要越发重用,说不得侯府都还要再请人回去的,日子终究是要过的,当真为了这事儿夫妻离心,日后不痛快的,不还是自己不是?”
月白的劝解,十分的婉转小心,像是很怕苏磬音仍旧想不开,甚至越发较起这个真儿来。
但实际上,苏磬音听了之后,却表现的十分平静。
她甚至还朝着月白笑了笑,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其实,不必月白石青劝,苏磬音自个,也并不会纵容自己,长时间的沉溺在负面情绪里。
正如月白所说的,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她都已经从上辈子的世界里,来到了这个一跌十万里的地界里,又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安安稳稳的长到了现在,甚至阴差阳错,都找到了自个的事业目标。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总不能再将日子过得比现在还要不如。
齐茂行中毒残废,甚至命不久矣,全是假的。
所以像从前那般,只以为对方时日无多,便可以毫无顾忌,尽情沉浸的心态,却是再不能有。
梦境醒了,再是再震惊、再迷茫,也总是要面对眼下的现实。
而现实就是,齐茂行并不是她所以为的废人齐二,而是如从前那般,出身贵重、年少有为……甚至立下功劳,往后前途还更甚从前的齐二爷、齐将军。
那是她的夫君,在这个地界儿,天然便比她高出一层,与她并不平等的存在,不是可以随便相处,恋爱时就全心付出,大不了就分手下一个的前男友。
又不是真的恋人男朋友,小脾气闹一两次便也够了,她等到齐茂行今天夜里回来,她就可以与他好好谈一谈。
毕竟真论起来,这个世界里,齐茂行已经要比大多数男人都好出去不知道多少,又有这段时间的相处,虽说这开端与根源是假的,但是感情却是真的。
好在只是几个月的感情,加上也正是因为齐二假装的命不久矣,她也一直做好了会结束的准备,还不至于走不出来。
只要好好调整心态,相敬如宾,她相信自己,努努力,一定可以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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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苏磬音收拾妥当之后,便也仍旧按着原先的安排,练飞刀之后,读书备课、教书练字……将自己的一整日,安排的充实至极,一点儿空闲都没有。
齐茂行果然像是走时说的一样,会回来的很晚,接近凌晨时,苏磬音还没有等到,便只好先一个人睡下。
她的睡眠原本是很好的,但是半夜里,或许是说不清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什么,不知怎么的,她的心下一跳,便毫无预兆的,猛地睁开了眼睛。
屋内一派漆黑,只外头的厅堂内留了一灯如豆,被猛然惊醒的苏磬音,还没有回过神来,隔着半屋的距离,便在烛光里,猛地瞧见了自个面前有一个黑色的身影。
分明是一个人睡下,结果大半夜里,一睁眼,就在床头隐约看见一个陌生的黑影!
这事儿放到谁身上,都得吓个半死。
苏磬音混身僵硬,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一声惊呼都已经冒到了嗓子眼,眼睛里也几乎同时,看到这个黑影忽的往后退了一步。
也就是这一步,叫苏磬音忽的发觉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出来——
“齐二?”她掐着手心,起身往后躲了几步,方才问了一句出来。
事实上,要不是因为这个黑影是站着的,说不得她都不会被吓这么一场。
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有发现,是因为她在这几个月里日夜相处,无比熟悉的身影,全都是坐在轮椅上的,这会儿猛地从半身成了全身,又是在这大半夜里,一下子难免有些生疏。
炕沿外的黑影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放十分不情不愿似的上前一步,低低应了一句:“是我,你别怕。”
在昏暗里看的久了,眼睛适应之后,屋内便也清楚了许多,借着朦胧隐约的月光与烛火,仔细一看——
可不就是一身精干短打,且因为这段时间的清减,越发显得身高腿长,站起来之后,瘦高的过分的齐茂行!
“你……怎的又醒了?”
齐茂行眉头皱的紧紧的,十分在意的模样:“你以往都睡得很好,从不会这样。”
苏磬音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回过神,心口因为后怕,只跳的擂鼓一般,连带着她的面上,都忍不住带了几分咬牙的怒意:“齐二爷,你……”
“你别说话!我就是来看你一眼!立时就走!”齐茂行却忽的打断了他。
他不单是这么说,实际也就是这么做,匆匆说罢了这几句之后,他压根不给苏磬音开口的机会,便原地一个起纵,完全违背常理的从一旁狭小的窗子里钻了出去,丁点阻碍都没碰到,无声的落在窗外地砖上。
落地是灵巧的像是一只狸猫,但是落地之后,他便舒展的如同奔驰的骏马,步子一迈,逃得像是在飞。
苏磬音只一个愣神的功夫,方才还立在面前的人,便已经瞬间瞧不到丁点踪迹,
齐茂行果然不是废人,非但不废,并且跑的真的很快……
作者有话要说: 苏磬音(懵逼伸手):……我其实有话要说。
齐茂行(跑得飞快):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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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半夜惊醒的苏磬音看着空荡荡的窗外愣了一阵儿, 确认了这不是一场梦之后,回过神,就又搂着竹夫人重新躺了回去。
不然能怎么着?不再假装废人的齐茂行跑的脱缰的野马一般,她这个四体不勤的, 要拉肯定是拉不住了, 再跟着起来追出去?
齐茂行也未必会留在庄子里等着她, 说不得出去就和昨日一样连夜回城了,即便还没走, 齐茂行贴了心的要跑, 她再跟上去,是能拦住齐茂行再跑还是能追得上?
这大半夜的,她可是没那么好的兴致去玩你追我逃的幼稚游戏。
至于原本打算要说的事……来日方长,齐茂行总不可能躲她一辈子, 两个人迟早要好好坐下来见面说话的, 并不急于一时。
便是退一万步, 齐茂行当真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躲着她——
那不是也挺好?她在她的学堂当老师,齐茂行在他的京城当将军,各走各的道儿, 就当是实质上的和离了!
这么想着, 苏磬音睡得睡得十分安稳, 至于齐茂行不知是没再来,还是她睡得太死,总之后半夜里,她没有再醒来见着旁人过。
次日一早,她想起来这事儿,随口一问,果然, 齐茂行昨天晚上从她这儿离开之后,仍旧歇都未歇,只是又去苗太医院儿里留了多半个时辰,叫厨娘连夜起来给他做了一碗面,吃过之后,就又匆匆骑马回了京。
倒是奉书,似乎是跟着一道回去了,今天晌午时分便一个人回了庄子上来,给苏磬音送来了一小匣子零碎:“二爷嘱咐我在皇城外头等着,说你二奶奶最近夜里睡得都不太安生,叫人给您送来了这个,安神平郁的药丸,还有这个是二爷特意讨来的熏香,宫里头出来的,最好用不过!”
这倒是真的,要论平郁安神各色方子,再没有比后宫贵人们知道的更全。
不过苏磬音看见这些东西,一时却忍不住的陷入了沉默。
她要是没记错,自己最近这些日子睡得不安生,有一回算一回,都是因为齐茂行总在半夜里过来闹幺蛾子吧?
他这会儿特意送这个过来是什么意思?叫她睡得再死一点,半夜再摸进来的时候,好不会察觉到?
苏磬音无言了几息功夫之后,并没有用,只是叫月白收到了箱子底去,顺道儿叫奉书下次有机会给齐茂行传话,问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辰,可能腾出些许空闲来,她有话要与二爷商量。
奉书答应着,当日晚上没见着齐茂行,第二天还又骑马往城内跑了一趟,没到晌午,便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一块送了一套从状元楼里提来的五层大攒盒过来,里头一层层的装了满满当当的各色菜式,酒炖猪蹄,炭烤羊腿,鹿筋拆肥鸡、清蒸甜鸭、燕窝鸡丝锅……
总而言之,牛羊猪鹿、凉热都有,全是各色的荤菜,全都摆开,简直能办一桌子的全肉宴。
苏磬音愣了一愣:“二爷要在庄子里办宴请人?几时回来?客人是谁?可要家里准备什么?”
奉书擦着汗连连摇头:“没有客人,二爷说,最近差事更要紧,脱不得身,恐怕三五日里都腾不出空闲,出不得城了。”
“这些菜式,这是二爷特意吩咐了小人,都是给二奶奶您送来的!”
苏磬音就越发诧异了:“给我的?”
可是她的口味一向偏清淡,齐茂行应该是知道的,一下子怎么可能吃的下这许多肉?
他这是故意为难人不成?
对于苏磬音的疑惑,奉书同样不明缘故,只是规规矩矩的传了主子的原话:“二爷说,叫您今个儿多吃些肉,最好能一次吃腻了,一个月都不想再碰才好呢。”
虽然搞不懂,但是既然这全肉宴都已经送来了,为了不浪费,苏磬音也是当真和月白石青一道,午膳晚上两顿都没叫厨下再做点饭,只配着米水吃了满肚子的各色荤肉,这还剩了大半出去,都赏了庄子里下人。
虽然不至于如奉书说的一个月都不想再碰肉味儿,但是苏磬音用过晚上之后,也的确是叫厨下,往后的几日里,都给她送清淡的素食了。
不过,苏磬音只诧异了多半日功夫,等到夜里就明白了其中缘故——
天色刚暗下来,城里便敲丧钟了,钟声穿的极其悠扬,隔着这么远的城外山里,都能隐隐听到庄重肃穆的钟声,等到次日凌晨,整个盛京内外的宫观寺庙,便更是约好了一样,打从五更天开始,便都一块敲起了大钟,直到旭日东升,都未曾停歇。
这样的动静,也只是帝王驾崩之后才能享,便是皇后太后,都没有这样的牌面。
国丧了,百日内不可宴饮作乐、不可婚丧嫁娶,甚至七七四十九里,都不可以宰杀牲畜。
虽然民间没有要求要求守孝一样一点荤腥不能沾,但是没了现杀的牲畜,对于寻常的庶民百姓来说,这么热的天儿里,与食四十多天的素也并不差什么。
也难怪齐茂行说他最近都忙的很,起码三五日都出不得城。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么要紧的时候,只怕三五日都是少的。
不过回过神后,苏磬音一时间,心下却也忍不住的有些复杂——
所以,齐茂行这是再这么忙的要紧时候,还记得她吃肉嘴馋的这点小事,特意腾出空来,叫奉书特意带了状元楼的席面来,先叫她提早吃个够?
分明她都并不是无肉不欢的人,倒是齐茂行自个,他那么一个最是爱吃浓盐酱吃、大鱼大肉的人,自己腾出这样的机会,赶在国丧前先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