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拍照清晰吗？”程爸爸皱眉。
“试试不就知道了？爸别动，我给你拍张照。”音音握着遥控器，程爸爸条件反射摆出中老年拍照终极姿势，剪刀手。
“现在看不出效果，我操纵走远一点，爸，你昨天说的山头在哪儿啊？”
“再往前走，山脚下有一颗大皂角树。”程爸爸指路。
“喔，那我知道是哪儿了，我出去逛一圈。”程音音麻利背起自己的包，一股脑的把配件电池什么的塞进去，朝着程爸爸指的方向去。
“我还要清账，就不跟你去了，路上小心。”
“我从小满山跑，还能丢了啊？回去吧。”她已经操纵着航拍器，先升到最高处俯拍果园。从高处来看就是一片起伏的绿色海洋，夹杂金色的果实，说不出的畅快。
俯拍后转成特写，果皮的表面还带着几滴晶莹露水，顺着果皮往下滑，叮，落进脚下的土地。
捕捉到镜头了！
她十分满意，觉得刚才拍到的镜头，微调滤镜就能直接使用。然后又换着角度，把果园里的工人果树什么的都拍了一遍。
正片的内容有了，还差些空镜过渡，她的目光挪到几里之外的山头，有了。
山间小路泥泞，不过幸好最近没下雨，虽然难走，倒也不会糊的一身泥。打老远她就看到那种矗立不倒的皂角树。
村里的老人也记不起皂角树到底是什么时候种的，从老人还是小孩时就一直在山脚下。皂角树曾经是村里孩童的最佳玩伴，供所有人爬上爬下。而结出的果实又是洗衣洗头最好的材料，
村里的妇女都分外喜欢它。
皂角树临风沐雨，一直守护着村子从未改变过模样。当然，后来条件好了，捡皂角的人也渐渐少了。
程音音走到树下，勾起了当时的回忆，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在树顶，眺望远处，渴望外边的风景。
掠过皂角树，顺着山路盘旋上升，一直走到半山腰，树木逐渐浓密，很多品种她都认不出来。但这里人烟罕至，是原汁原味且优美的风景，她操纵航拍器，啪啪啪又是一顿连拍，只等着后期剪辑。
一层七彩的光晕在人眼看不见的角落闪烁，破碎，无声无息。
程音音走着走着累了，找了个块石头歇脚，这里应该是山头的最顶峰吧？树木又稀少起来，刚才经过山脚的巨大皂角树，现在看起来只有模型大小。
她歇够了，素材也拍完了，航拍器没电，正准备下山，突然听到丛林里传来一声响，哎哟，紧接着是树木断裂的撕拉声。
不会有人迷路吧？程音音起身，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嘴里喊着，“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你好？”
距离她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有女人背对着她，埋着臂弯里低声啜泣。她的头顶上挂着一根断裂的麻绳，折断的树干，结合这些要素一看，无疑是个试图自杀的女人。
她穿一件青色的对襟开衫，绣着细碎小花，程音音看着居然觉得，这手工比她闺蜜定做的大几千的汉服还好看。
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衣服的时候，程音音先把麻绳扔远，然后轻声说：“姐，你没事吧？”
“无事，劳妹妹费心。”青衣女子终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程音音才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子，芙蓉面柳叶眉，虽然眼下和额角带着几丝皱纹，却说不出的温柔可亲。
“擦擦脸吧，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体体面面不是？”程音音翻开小背包，抽出一张湿巾纸和化妆镜，递到女人面前。
青衣女人手指尖触到雪白的湿巾纸先是一惊，然后看到巴掌大的小镜子里照出她的脸，清晰的看到眉头上的小伤疤。
青衣女人风光时，也曾经出入过大户人家的后院，即使是最受宠的夫人，也没有这么清晰的镜子，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水晶镜吗？
她接过镜子，试探着在脸上一擦，雪白的手帕登时染上灰尘，她脸色微微一红，借着袖子的掩饰好好擦个干净。
自寻短见时，多是一时冲动，如果还有心思打理自己，至少说明她寻短见的心思淡了。程音音也不说话，看见青衣女人擦脸就稍微站远了点，翻看小背包里还有什么东西。
贴着包包的边缘，可怜巴巴的小面包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应该是她在车站买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撕开包装，递到青衣女人面前，“吃点东西。”
青衣女人一愣，手足无措，“我，我没银子买的。”她都弄脏了别人的手帕，那能再吃人家的东西？
小面包香甜的味道飘进鼻子，咕咕咕，青衣女人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她已经三天没吃饭，村里的粮食早就被搜刮干净，也就是为了给姑娘们省点粮食减轻负担，她才想走上绝路。
“一个小面包哪要钱？”她好意思给程音音还不好意思要呢，她强硬的塞进青衣女人手里。
捧着小面包，女人试探咬了一口，一股说不出的浓香带着牛奶的香气通通传进嘴里，再一口，小面包没了。
同时，两行泪顺着面颊留下，青衣女人哽咽到：“小香，小香临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吃到白面.....”那双小手仿佛还抓住她的衣襟，喃喃自语：“姑姑，你说白面是什么味道？”
青衣女人无声哭泣着。
程音音心想，果然社会财富永远分配不均，她吃不完浪费时，还有人吃不上白面。但是....
“你们那里的村干部也不管吗？”虽然缺乏社会常识，她也知道这种事情该村长管吧？
“村干部？”
“就是村长。”
“你说里正吗？他都自身难保，哪儿还能管的上我们这群女人.....”青衣女人叹气。
等等，银子，里正，这种用词早就被淘汰在历史长河里，程音音脑子灵光一现，“现在当朝是哪位天子？”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我恍惚记得，十年前的年号是，元祐？”青衣女人回答。
第3章
元祐，是宋哲宗赵煦的第一个年号，使用过九年，要是照这个时间线推断，该是绍圣初年。
程音音脑子飞快转动思考，又问了一句，“现在是赵官家，对吧？”
青衣女人，也就是毕金子迟疑的点头。
她心有疑惑，这位姑娘面颊饱满红润，双目明亮有神，在饥荒年代就意味着她有足够的食物，她还独自一人，莫不是.....她想到一个可能，都说这山里有狼，进去的人有来无回，她也是为此才上山来独自送死，难道是......
被仙人救了？
山中不知岁月，仙人才会问出谁是当今天子的问题。
毕金子不自觉摆出恭谨模样，害怕引起仙人的反感。
程音音半信半疑，总觉得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随便上个山就会碰到古人，难道不该打个雷闪个电，不然穿越岂不是很没有排面？
她看着惶恐的毕金子，毕金子瑟缩，又壮着胆子抬头挺胸，“姑，姑娘，刚才的白面馒头还有吗？我拿东西跟您换。”
“换？”程音音重复这个字，毕金子以为她生气了，赶忙拖过身侧的包裹，解开包袱皮，把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
柔软的，像白云，洁白的，像雪山，还带着隐隐的金光，如同裁剪下太阳的一缕余晖，再由最巧手的绣娘慧心编织，成了所有女性最喜欢的模样。穿上它，就像一个梦想。
“这东西......”毕金子带着十万分的不舍，“我从十八岁出师开始，一直想绣出这么一件衣服，我给她取名霓裳羽衣，这世上绝对没有第二件。”
“的确很漂亮。”程音音从惊艳中回过神来，“拿来换小面包，你不觉得亏吗？”
“太平盛世，这衣衫能够卖出几百两，饥荒时，她连一顿饭都顶不上。”毕金子恋恋不舍的放开包袱，“能换来活命的粮食，我以后还能绣出两件，十件。”
“人没了，才是真的没了。”
“有道理。”但这么一个荒山头，碰到这么个女人，程音音总疑心是什么整蛊节目，她不动声色，“但我也不能占便宜，这东西我代你出售，卖到的钱再交给你，不过看来你很缺粮食，明天这个时候在这里回合，我先交一部分定金。”
“啊？”毕金子疑惑，为什么仙人不收下她的上供？难道不满意？
“就这么说定了。”程音音不容反驳，同时四处看，虽然身边没人，保不齐用隐藏镜头正拍着，她可不能给家里人丢脸。
毕金子看“仙人”已经决定，也默认。
她重新站起来，把包袱推到程音音身边，然后默默的倒退着，一直退到草丛中，青色衣衫跟草丛融为一色，慢慢的什么都看不清。
程音音捡起地上的包裹，抬头看了看草丛，当然什么都看不清。她若有所思，带着包袱皮，先下山回家去。
一来一回耽误了五六小时，程爸爸已经清算完账目，正眼巴巴等着看闺女的照片。
取出内存卡，把视频都导到笔记本上。要不说一分钱一分货呢，拍下的图片视频清晰明亮，一草一木都带着清新气息，比起原片更像精修。
“哇，这拍的太好了！简直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快认不出是我家果园。”程爸爸一拍大腿，“到底好看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比别人拍的好看。”
“会吗？”程音音觉得自己拍的不错，但程爸爸的彩虹屁还是让她有点害羞。
“真的！以前镇上组织过人办过什么摄影大赛，我看第一名的作品，比你还差一大截！”不是程爸爸王婆卖瓜，他说不上来哪里好，总之就是好看。
“既然爸爸觉得好看，您让妈上来也挑一挑，你们觉得好看的视频记下来，到时候就用这段。我去换鞋。”程音音进内屋换靴子，手往背包里一拿，立刻触到包袱皮。
在光线充足的地方看，这件外衫更加漂亮了，银光在其中隐隐流动，若隐若现。摸上去也如同云霞一般，绵软细致。听说顶尖绣娘在刺绣之前，都要焚香净手，生怕勾粗绣线。
程音音看完之后又重新把外衫折好，去家里的厨房翻出一袋5kg的大米，就算是整蛊节目，她也不妨先带着食物试试。
之所以没选择10kg的大米，她是担心万一真是整蛊，这米还得自己带下山。
程音音换好家居拖鞋，周妈妈已经选出不少她喜欢的，综合了两人选出来的画面，她把素材拖进剪辑软件，一帧一帧的开始挑选。
视频可能三四分钟，但剪辑起来最少需要三四天，半天能粗剪出来就算速度快了。
音音对着笔记本忙活，再抬眼时天都黑透了，周妈妈正在大厅喊她吃饭。
今天的晚餐是土豆炖牛肉，肉炖的软烂喷香，干锅鸡酥脆可口，搭配小青菜豆腐汤，吃的三人都是滚瓜肚圆。估计再过一周，体重必定猛增。
周妈妈收碗，音音洗碗，她带上手套，试探问：“妈，平时我买零食去哪儿买啊？”
“去镇上，一次买多点。咱这里连个小卖部都没有。”幸好镇上不远，来回需要二十分钟。
“嗯。”
程音音盘算着，她还需要买很多小零碎，去镇上和拿快递都要跑一趟，还不如网购。
第二天。
她跟家里人商量好再出门一趟，悄摸摸的又上了山头。在山上能看到的都是树，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的确很容易模糊年代。
山顶有块石头，就是她昨天坐着歇脚的，被蹭掉的青苔都还在。她把费劲提上来的米袋子先放在石头上，闭上眼睛回忆昨天看见青衣女人的方向。
左侧，十点方向。
程音音走到女人自尽的地点，抬头仰望，目光突然一凝。
昨天她记得很清楚，女人自尽时那颗树矮小稀疏，所以才会折断，现在这棵树突然长的高高大大，相同的位置上有很明显的结疤贯穿枝干，遒结扭曲，却用巨大的忍耐力活了下来。
而且，周围的泥土没有翻动痕迹，青苔，石子都是原样。
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真的跨越这么长的时间，那这棵树不该成千年古木吗？
程音音还没思考出端倪，就先听到细细索索的脚步声，青衣女人从草丛里的一个小点，慢慢的露出身形，整个人带着忧愁和烦恼。
毕金子昨日下山后，用丝巾遮住脖子的伤口，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村里还剩下的就是十来个半大女孩，也无暇关注她的细微改变。
整个村子都去逃难了，就剩下她跟十来个女孩，孩子们或是父母双亡或是被抛弃，体力又弱，就是逃难又能走到哪里去？还不如安生待在村里，也许还能多活几天。
靠着仅有的粮食，她们又撑了几日，毕金子看着孩子们饿的直舔嘴唇，一时心里没了想头，才把路走窄了。
今日上山，她一边犹豫一边期待，又担心被骗，最后苦笑着，她们都落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东西可骗？
筹码已经输光，她别无选择。
毕金子借着最后的气力上山，她腿脚发绵，在看到山顶的人影子时，眼中突然迸发出神采，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两三步窜到山顶。
仙人，仙人真的来了！不是她饿晕后的幻觉！
程音音正思考着树木的不对劲，就看到毕金子猛的窜出草丛，脚下一绊在地面一滚，她起身之后顾不得许多，带着希冀的眼神渴求的望着仙人。
“你，你先起来。”这么殷切的目光着实让程音音接受不来，她扶起毕金子，假咳一声，“这位姑姑叫什么名字？”
“我叫毕金子。”毕金子诚惶诚恐。
“毕姑姑，外衫还没卖出去，我先给你们带了些米，算是订金。”看着可怜兮兮的5kg，她很不好意思，“不是全部，这只是一部分。”重了她拎不动。
“三天后......嗯也许是五天后，我会再送一批过来，给你留一张字条，要是毕姑姑带走的，同样给我留下字条，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写在字条上。”程音音又想到了什么，她需要验证，“暂时这样安排。”
“嗯嗯嗯。”毕金子拼命点头，看着白花花的大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米熬成粥省着点喝还是能撑三天的。
“等等，姑姑认字吗？”程音音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