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经过夫人所在的茶楼,两两相望,不苟言笑的状元郎这才露出一个笑脸,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欢呼,成群的花束和荷包过去。
苏苑也往下扔了自个儿准备的荷包,正红色的荷包上绣了一对大雁,荷包是她做的,上面的大雁也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只不过是照着六郎的画绣得,算是她们二人共同完成的荷包吧。
苏苑扔东西的准头和力度都很好,周怀城虽看上去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可私底下一直有练习拳脚功夫,接住夫人扔过来的荷包很是轻巧。
不光是接住了,还亲自把荷包挂在腰间,就挂在状元郎专属的腰配上。
依着规矩,新科状元都是要回乡祭祖的,这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周怀成和苏苑离家四年,中间也就只回去了一次。
这一回重返故乡,家中的两位兄长特意跑到县城来接的人,还有在县城做教谕的刘子轩,到城门口去接的人。
刚到村头,族中的长辈和周父周母都已经过来了,连带着还有看热闹的村民。
尚未走到家门口呢,苏苑就瞧见了从隔壁村子赶过来的苏老三夫妇和三丫。
苏老三和崔氏还是老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三丫倒是已经长得很高了,跟崔氏站在一块,头顶差不多已经到崔氏的耳朵边儿了。
放鞭炮的,吹唢呐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响亮得连说话都听不清楚了。
一直到家里头,苏苑还觉得自个儿耳朵嗡嗡响呢。
“大家都先回去吧,俩孩子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先让他们吃顿饭歇歇,过几日再请各位来吃喜酒。”
把外人都送出去,留在这儿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除了周家的一大家子,还有苏家三房的一家四口,苏二郎是从学堂过来的,先生给学生们放了半天的假,今日就不再接着上课了。
他也没回家,直接跟着先生来了院子这边。
至于苏大郎,他不在学堂,从今年开春的时候起,就再没来学堂读过书,到镇上的粮店做算账先生去了。
要说起来,他能找到这份活计,不光是因为家里头使了银子,还沾了二丫夫君的光,毕竟这整个县的人都知道,周村出了位神童,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举人老爷了。
虽说两边并不亲近,但并不妨碍他们是亲戚,大房两口子在给儿子找差事时,当然要把侄女和侄女婿挂在嘴边上了。
只可惜他们那个儿子不愿意读书,头两年的时候还好,虽然没读出名堂来,但起码还愿意去,后来参加了两次县试,两次都是在第一场就败下来了,人就开始厌学,今年开春的时候,家里头读书的银子都准备好了,就是死活不愿意去。
苏老大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什么道理都跟儿子讲过了,就连苏老爷子都劝了好几次,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还能把人押进学堂去,一路上不丢人啊。
所谓‘烂泥扶不上墙’,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苏大郎不愿意去读书,苏二郎其实心里头也已经打退堂鼓了,周先生的学堂里,多少年才出一个秀才,前几名才有考上童生的可能性。
他可不在前几名里头,四十多个人,他差不多在二十名左右。
他现在就是奔着算账、识字来的,将来能去镇上、去县里做个账房先生,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反正不管怎么着,都比在家里种地强吧。
苏二郎的好心态,完全是因为被打击惯了,以前二姐是一家之主,力大无穷,说一不二,后来他爹是一家之主,不光说一不二,还什么都管,每天半个时辰的训话。
就他爹那身子骨,他又是唯一的儿子,已经不指望将来当家作主了,就指望着出去做个账房先生,在外面的日子总不会有当爹的管着了。
别看苏老三当了一家之主之后抖落起来了,但是面对女儿和女婿,尤其是阔别四年后,身份不一样,又穿着特别贵气的女儿女婿,苏老三心里还挺怯的,都不敢上去搭话。
他都如此了,崔氏这个当娘的就更不用说了。
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女儿,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这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她还记得这个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婆婆不管,苏老三也不上心,她连月子都没坐一天,就得忙家务活,就得照看刚出生的女儿,喂奶、哄孩子、洗尿布。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要是个儿子该多好,这样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该多好。
她最苦的就是那段时间了,后来生二郎的时候,虽然婆婆不帮忙,但苏老三有时候会搭把手,二丫已经能帮着哄弟弟了。
生三丫的时候,除了喂奶,照顾孩子的事儿基本上都是二丫的,让她轻松了不少。
她记的那么小的二丫,根本就抱不动三丫,每次三丫一哭,就只能用手轻拍着三丫,嘴里小声念叨着:不哭不哭,睡觉觉……
转眼间,这孩子都已经嫁出去四年了,看着一点都不像苏家人,也不像她,倒想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姑娘。
这要不是崔氏自己生下来的孩子,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现在都会觉得这是从人家家里偷来的,她怎么能养得出来这样的孩子。
三丫只管盯着二姐看,既羡慕,又胆怯,羡慕二姐现在的好日子,胆怯更多的是因为二姐跟她不亲。
小时候宁肯饿着肚子,都要让她多吃一口饭的二姐,很久以前就已经不惯着她了。
这也不能怪二姐,要怪就只能怪娘,怪娘当初非要让二姐让着她们,这才伤着了二姐的心,更应该怪老宅那群人,明明都能供得起大哥读书,为什么那时候就不能让大家先吃饱肚子呢。
此后十二年,一直到周父在京城去世,扶棺回乡,周怀城和苏苑才再次回到这儿。
那时,苏苑已经是正四品的恭人,膝下有一个独子,名下有十几间铺子、几百亩良田。
在京城,除了她们家里自己人,没有人知道她有个名字叫‘二丫’。
除了周怀城和苏苑,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在寺庙里点了两盏长命灯,一盏是周怀城的,一盏是苏二丫的,还时常安排人出去布施,有时甚至亲自去。
因为知道剧情的缘故,苏苑对苏家没办法像对周家那样,苏老三两口子在的时候,每年还能收到从京城过来的信件和礼物,等着两口子相继去世,苏苑跟苏家的关系就断了。
在婆家不如意的苏大丫,跟她没关系,被分出去,无人奉养的苏老二和王氏,也跟她没关系,就是一母同胞的苏二郎和苏三丫,日子过好过坏,子孙不孝也好,丈夫纳妾生子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在原主悲惨的一生里,这些人都不无辜。
第33章 知青文里的女主(1)
一九六九年, 七月。
苏苑没有想着先去找周怀城,放在她面前的棘手问题是——下乡。
等到下个月初八,她才刚满十五周岁,也就是说现在只有十四岁。
上边有比她年岁更大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大哥已经在罐头厂上班了, 可二哥和三姐这一对龙凤胎可还没有工作呢, 又都是刚刚高中毕业。
怎么看下乡的人, 都应该在这两个人当中二选一, 而不是让还没有满十五周岁的原主去。
但在这一篇知青下乡文当中,原主确实是家里第一个下乡的知青, 十五岁下乡,等到回城的时候, 已经二十五岁了。
跟同样是知青的丈夫在乡下结了婚, 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子,两个人都是年纪不大就下了乡, 没上过高中, 在乡下做知青的日子里, 也没有读书的条件, 恢复高考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带着儿子回了城, 没有工作, 也没有学业,只能住在婆家的客厅里, 每天出去抢零活干。
下乡的日子苦,刚回城的那几年也不好过, 一直到两个人开始做小生意, 日子这才慢慢好起来。
可日子好过了没几年, 男主又跟身边年轻的女大学生搞起了暧昧, 甚至差点弄出来个私生子,原主不是没想过离婚,可是她跟男主的事业是在一块儿的,不好分出去,更何况她们之间还有个儿子。
原主舍不得让儿子没有完整的家庭,所以就只能斗小三,挽回出轨丈夫的心。
小三远走他乡,渣男回心转意,两口子事业蒸蒸日上,儿子懂事听话。
这就是原主在书里的结局了。
不管是从上辈子的记忆里,但是从原剧情当中,苏苑都知道下乡的日子不好过,别看她有一身的大力气,可这时候查得多紧,山上的、水里的东西都是公共财产,不是逮着了就算自己的。
一个人顶天了就十个公分,就算干十个人的活,那也是十个工分,拿十个公分的粮食,力气再大也没用。
更不要说,买东西还不方便了,没几样东西是不需要票据的,在城里头有供应,下了乡,那就是靠公分和人头吃饭了,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张票据。
苏苑不想像原主一样下乡,再说了,依着苏家的情况,本来也不该原主去下乡。
苏父苏大川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瞧着闷不吭声的一家人,他作为一家之主不得不先发言。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事儿,是咱们家必须得有一个人下乡,大成是有工作的人,四苑年纪小,下乡还是二龙和三凤比较合适,你们俩商量商量,看谁去吧,不管谁去,家里边儿不会不管的,缺什么东西,只要家里有,又不是不能寄过去。”
苏龙和苏凤两个人谁也不想去下乡,在爸妈从厂子里回来之前,就已经吵过了,甚至差点儿大打出手,之所以没动手是因为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他们俩都不去,别人去。
大哥有工作,四苑可没有。
“我在机械厂的那个同学周爱民,他爸是厂子里的副厂长,我们俩高中的时候关系最好了,他说可以把我弄进去做临时工,我就不下乡了吧,我在这还能有一份工作,补贴家里头。”苏龙半真半假的道。
他有个同学叫周爱民不假,周爱民有个当副厂长的爸也不假,他们俩关系好也是真的,这些爸妈都知道,但能把他弄进去做临时工是假的。
周爱民,苏苑抬头看了看她这个二哥,不知道这个‘周’跟六郎有没有关系。
苏父点了点头:“这事儿能不能说准?”
“人家周爱民他爸那么大一个副厂长,安排个临时工进去还不容易。”苏龙梗着脖子道。
苏凤也有不下乡的理由:“我生下来就体弱,还不到五斤重呢,根本就干不了农活、吃不了苦,再说我已经高中毕业了,要是哪个厂子里招聘工人,只要我去考,肯定能考得上。”
苏凤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爸的脸色:“要不然让小妹去吧,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体格好,等我找到了工作,我把一半的工资和福利都给小妹寄去,这样我们俩就能都不吃苦了。”
苏苑颇为平静的看着地面,在原剧情当中,苏凤一直没找到工作,最后是顶了苏母的工作,才留在城里的,一半的工资和福利,自然也就没有原主什么事儿。
至于苏龙,后来为了避免下乡,顶替了苏父的工作。
也就是说这俩高中毕业的,最终都接了父母的班儿,都是把最小的妹妹十五岁就送出去做知青了。
“四苑太小了,她才十五岁。”苏母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道。
哪个儿女下乡,她都舍不得,更不要说小女儿年纪还这么小。
苏父倒是觉得二龙和三凤说的都有道理,高中生当然比初中生更好找工作,而且乡下也不是那么苦,他也是从乡下出来的,不觉得乡下的日子真就过不去。
而且四苑性子好,出去能跟人打成一片,不像这两个大的,容易得罪人,出去更难混。
“四苑,你觉得呢,爸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不想下乡,下乡就见不到爸和妈了,我想陪着爸妈,二哥二姐比我先出生好几年,比我多陪了爸妈好几年,让他们去乡下待两年吧。”苏苑坐在这儿已经酝酿了许久的情绪,所以边说着边就已经哭了出来。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原主心疼哥哥、心疼姐姐、心疼爸妈,所以才会愿意下乡,吃尽了苦头。
“好孩子,别哭别哭。”苏母拍着小女儿的肩膀,“还没说准呢,咱们不下乡,就陪着爸妈好不好,当家的,你说句话!”
当家的不想说话,只觉得头疼。
“我要是能下乡,我就替你们下乡了,你们也别把下乡的生活想得那么糟糕,人只要有本事了,在哪儿都能过得好,踏踏实实干活,总能有口饭吃,城里乡下的能有什么区别?”
这些话说的,如果是几十年后,苏苑还相信,但是现在的话,还是算了吧。
苏大川点着烟,吸完了一整根,家里都没一个人说话。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去,那就抓阄吧,谁抓着了谁就去,这样比较公平。”
每个人三分之一的概率去,三分之二的概率留下,应该就没意见了吧。
把去留交给运气,苏苑不太想这样,不光苏苑不想,苏龙和苏凤也不想。
“我马上就是有工作的人了,还是在机械厂的工作,没了多可惜。”
“我是高中生,我更容易找工作。”
“那就考试好了,谁考的最差谁就去,学历高的不代表招工考试就能考得好。”苏苑提议道。
苏苑一方面是有原主的记忆,好歹也活了几辈子,不觉得应付不了考试,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比较的对象比较菜。
这两位可都不是好好学习的主儿,之所以一直上到高中,是因为没有工作的机会,不是因为好学,也不是因为学习成绩好。
“你们俩觉得怎么样?”苏父觉得这跟抓阄也没什么区别,两个大的学习不太出彩,但多学了两年,小的那个倒是学习好点,可毕竟只是初中毕业。
“那考什么?”苏凤小声道,跟四苑比,她没有完全的把握,毕竟没有比过,但她肯定能比二哥考的好。
“我去四楼刘主任那里拿套卷子,我们厂里上个月有招工考试,成绩已经出来了,他那里应该有试卷,你们就做这套卷子,我让刘主任帮着改,垫底的那个下乡。”
“不是,爸,我已经是有工作的人了,周爱民他爸你还信不过吗,一个副厂长想安排工作还不容易,而且有周爱民他爸的关系在,我很快就能转正的,我要是下乡了,那可就太可惜了,机械厂可是咱们市里最大的厂子了。”
苏龙急得就差剁脚了,又不是学校,也不是工厂招工,一个下乡还考上试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瞎话骗我们,爸,二哥撒的谎还少吗,别听他的,他肯定是骗人的,要是真有这事儿,二哥早就跟咱们炫耀了,哪里等得到现在,咱们还是考试,考试最公平。”苏凤赶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