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没有钱。”源初羽似笑非笑地说。
“哥哥认为她不涂也很迷人。”晴明轻笑着说。
老妇:“……”
老妇走后,梨子好奇地问,“晴明大人,为什么您不买她的香粉呢?”
晴明轻轻皱起眉,“说不上来,我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我也这么觉得。”源初羽半眯着眼,从窗户上注视着老妇走进别的店铺,“她的身上闻不到妖气。我想,有可能是香粉的气味太浓郁。当然,也有可能是猜错了。”
晴明瞥了一眼角落那对情侣,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劝说他们不要用那盒香粉。
“买了为什么不用呢?”摇着小折扇的少女笑盈盈地问。
“我觉得没问题,这香粉很好。”男子不耐烦地拒绝,警惕地盯着晴明俊美的脸,觉得很有威胁性。
源初羽轻嗤一声,“随他们去吧,总有不怕死的人。”
“为什么用了香粉会死呢?”梨子问。
“如果真是妖怪的话,”晴明重新拿起饭团,“可能会比死还难看。”
“啊——”
天刚蒙蒙亮,天地万物还熟睡不起的时候,某间客房传来凄厉的尖叫。一个男子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浑身抖得像筛子,“脸,脸……”
他似乎只会说这一个词。
被他的尖叫引来的众人立刻围住他,“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梨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把门拉开一道缝,看着摊在她门前嚎哭的男子。目光移到他浸湿的裤子上。
咦,是昨天那个买香粉的。
“脸,脸。”男子哭得要喘不上气,就是说不明白话。
有好事的人去他的房间看,不消几秒就屁滚尿流地爬出来,裤子上的水渍跟男子一样。
梨子拉开推门,跟着新围上来的人朝男子的房间涌去。还没等她看清,一双温热的手就捂上了她的眼睛。她身体猛地一僵,耳畔传来晴明的声音,“别看,会做噩梦的。”
这话刚说完,她就被扳着肩膀转了过去。抬头,少年温暖的眸子落入眼中,她微微一怔。
明明耳边是人们的尖叫和哭喊。但是似乎一下子听不见了。仅仅看着他的眸子,那些让人心惊肉跳的情绪通通消失,觉得只要看见他就无比安全。
“走吧。”晴明轻声说,牵着她的手回到房间。
刚一进房间,她就急着问,“晴明大人,那间房间里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昨天那个买香粉的姑娘,她的脸没有了。”
“什么叫脸没有了?”梨子问。
“她整张脸被撕了下来,人虽然没死,但是昏了过去。”
梨子倒吸一口气,莫名觉得自己脸疼。
“我去看过了,房间里全都好好的,只有香粉盒打翻在地。但是香粉似乎都被风吹走了。”
“您是说,是昨天那个卖香粉的婆婆?”梨子问,“她,真的是妖怪吗?”
“我觉得是。”
拉门忽然被推开,她本能地颤了一小下,目光立刻投过去,是源初羽。
“官府派人来了,让宿屋里的人暂时不许走。他们还派了两个土佐流的阴阳师。一会儿就会来询问每个人。”
“还真是麻烦啊。”晴明微微皱眉。
土佐流的阴阳师是一男一女,年纪看起来都不大,二十出头。
第一次见到女。阴阳师,梨子既惊讶又好奇,不停地盯着看。
女。阴阳师很温柔,笑着向她询问有没有见到不寻常的事情。
“有的。”她忙不迭地点头,把香粉婆婆的事讲了一遍。
“川上大人,”女。阴阳师扭头看着她的同伴,“几乎所有的客人们都是这样说呢,那个小贩非常可疑。只是那个房间弥漫着香粉的味道,一丝妖气都闻不到。”
“既然如此,那么请国守大人封城吧。”男阴阳师说。
他站起来,没有多看一眼房间里的人,直接扭头就走。倒是女。阴阳师笑着冲他们点点头后,才离开。
“土佐流的阴阳师派头好大啊。不过是民间的。如果他们出自贺茂流,尾巴还不翘上天?”源初羽推开窗户,冷淡地看着走出宿屋的那两个背影说。
梨子发现他们兄妹俩这点可真像,一点委屈也不肯吃,一定要说出来才舒服。
“学习阴阳术的人本就稀少,能获得资格的更是少之又少。有点傲气也属正常。”晴明丝毫不介意。
“咦,”同样坐在窗户旁边的梨子眼睛突然睁大,“我刚才看见那个买香粉的女孩了。”
“什么?”源初羽皱起眉。
“她的脸好好的根本没有掉啊。”
晴明快步走了过来,但是街道上人来人往,哪里有那个女孩的影子。“你看见她往哪儿走了吗?”
梨子摇摇头。
晴明沉思了一下,“看来我们需要用一下那个东西了。”
“什么?”源初羽惊讶地看着晴明拉开门请他出去。
“回你的房间待一会儿吧。”
“为什么?”源初羽满脸抗拒。
“六十。”晴明说。
“什么六十?”
晴明面无表情地说,“你欠我的钱。”
源初羽:“……”
源初羽走后,晴明让店家去隔壁的台所订一桌丰富的饭食,接着重新把门窗关好。
梨子从本坪铃里拿出木牌,晃了一下立刻放回去。
“这样行吗?会不会大白天引来别的妖怪?”
“不会。”晴明很肯定地说,“有阴阳师满城找人,妖怪都不敢出来。除了滑头鬼。”
他的话刚落下,拉门就被人推开,“好香啊。”一个瘦小的老头走了进来,非产自然地坐在他们旁边。“是要开饭了吗?我来得可真凑巧。”他笑嘻嘻地搓着手。
不知为什么,梨子心中涌出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这个人是她多年未见的老友,只是想不起名字而已。她知道,妖怪图册上标注过,这就是滑头鬼的本领。蹭吃蹭喝无比自然,自带天然的好感度。
晴明微笑着说,“请稍等,饭食一会儿就上来。”
没等一会儿,就有人敲门送来一桌丰富的食物。每道菜只有一点点,都用小碟子装着,辅以鲜花,非常优雅美丽。
“啊,有红豆饭、味增汤、腌菜、煎鱼、菓子和甜酒。”老头眼睛兴奋地发着光,口水都要留下来。“咦,怎么只有一桌?”
“您自己吃就可以了,我们都不饿。”梨子笑吟吟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
跟上一个滑头鬼一样,这位也十分的客气。可以说,只要滑头鬼愿意,他们可以让任何人喜欢上他们。
“不行不行不行,”老头脑袋摇得像不浪鼓,“我一个人吃,实在太不像话了。这不是做客之道。”
梨子忍住笑,她知道滑头鬼这样说不是真的不想吃。他是为了让主人心甘情愿地请他吃,不要吃完算账。
“请您不要客气,我们已经吃过了,再也吃不下了。这个就是特地为您准备的。我记得我们好像是朋友,就是想不起您的名字了。”梨子说。
“滑瓢,我叫滑瓢。”老头笑眯眯地说,“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推拒了。”
滑头鬼竟然有名字啊,梨子微微有点惊讶,点点头,“请随意,朋友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这话说完,滑头鬼立刻开心地吃起来。
酒足饭饱后,滑头鬼拍了拍肚子,“实在太感谢了,这样丰盛的招待。就这样吧,我走了。回头再见吧。”他站起来转身就想溜。
晴明微微一笑,拿起装饰碟子的一朵紫藤花。手指松开,紫藤花立刻朝滑头鬼飞去,落在他的肩膀上。后者“呀”的一声,趴在地上,就像身上压了一块巨石。
“这这这……”滑头鬼惊慌失措地眼珠子乱转,怎么会碰到阴阳师啊,也太背了。
“受完招待拔腿就离开吗?”晴明蹲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我老了,经不起折腾。先说好了,拿两把折扇跳舞那种事,我可不做哦。”
梨子噗地一笑,听起来似乎是经历过的呢。
“我只需要一个消息,”晴明说,“我想知道最近有没有新来的妖怪,专门卖香粉的。”
滑头鬼立刻松口气,“早说啊,拿开拿开拿开,让我坐起来说。”
晴明取下紫藤花,滑头鬼这才捶着老腰坐起来,“那个妖怪呀,我是见过的。你们去花柳街,找一栋门口插着小橘子的房子。她就在那边做白拍子。她的名字叫白粉婆。”说完这段话,滑头鬼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白拍子是什么?”梨子问。
晴明点了无味之香,“就是以歌舞为主,附赠一夜。欢愉的人。”
梨子轻轻眨了眨眼,晴明大人的解释好隐晦啊。不过去照顾妖怪生意的人,口味也挺重啊。
入夜时,他们按照滑头鬼说的找到了花柳街。其实很好找,挂着两排绘着樱花写着汉字的白灯笼。小松、水春、玉菊屋,没有点亮灯笼的就是不营业。两边都是带庭院的宅邸,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景致很优美。这是比较高级的场所,一般是接待富人的。
白粉婆就在富丽堂皇的宅邸后面租了一间小房子。这边住着的都是白拍子,属于散户。晴明带着梨子轻轻跃上屋顶,源初羽则守在外边。
掀开一个瓦片,立刻露出了房间内梳妆的老妇。矮几上点着几只黄蜡,照的房间透亮。但是令人惊悚的是,老妇身边有个箱子,里面放着一张张惨白的面皮。
“用哪个好呢?”老妇发出期待的声音,“啊啊啊,越攒越多,随之而来的烦恼就是难以挑选。”
“唔唔,就这个好了,眉心有一颗痣的脸。”
她把面皮铺展,往脸上一盖,铜镜中立刻映出一张明媚多情的脸孔。全身褶皱的皮肤也立刻恢复光泽,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她又细细地抿出红唇,带上一朵橘子花。
梨子终于知道了,这种妖怪就是用香粉来得到年轻女孩的脸。只要用了她的香粉,脸就会被她取走。
有人在院子外敲门,白粉婆立刻把箱子收好,转身喊道,“来了。”
不大一会儿,她就引进来一位少年。
梨子眼睛立刻瞪大,这不是源初羽吗?
白粉婆似乎没认出这位没钱的哥哥。或者她认出来了,觉得对方没认出来。
“客人,我们这就开始吧?”白粉婆有点迫不及待,立刻就想扑过去扒光对方。赚不赚钱不重要,做快乐的事才最重要。
梨子立刻看向晴明,但是晴明面带微笑地注视,似乎不太愿意打断对方的好事。他在她耳边压低声音且严肃地说,“这种新妖怪,我们缺乏对她的认知,最好多观察一下。”
鬼多观察,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不下来吗?”源初羽已经有点招架不住了,他左躲右闪被扒得露出了肩膀。
晴明知道不能太过火,轻笑一声,“来了。”
白粉婆看见屋外闪着橘色的打泡泡,立刻脸色一变,“阴阳师?”
源初羽收敛起刚才的菜鸟样,眼中流转着冷漠的光,双手快速结印,一道光辉瞬间穿透白粉婆的身体。她尖叫一声,十几张惨白的脸孔立刻从箱子中飞出,覆盖在桌子、矮柜、扫帚上。这些器物就像突然有了生命。
“操偶师?”晴明感兴趣地说。
“级别还不低。”源初羽补充。
白粉婆见器具做的傀儡都被他们打坏了,立刻一挥袖子,收回了十几张脸皮。接着,她的身体里涌出十几条丝线,破空而出冲向周围的房屋。其中有一条冲着梨子飞了过来。
她连忙结印召出结界,丝线打在结界上发出“叮”的一声。见抓不住她,拐了个弯又朝别的地方飞去。
“那是什么?”她问。
问题很快就得到解答,在周围居住的十几个白拍子跃了过来,脸皮立刻套在她们脸上。白粉婆瞬间就做好了新傀儡。
“果然是该死的阴阳师。”白粉婆阴鸷地说,“抠的连香粉都舍不得给小姑娘买,今天还过来白。嫖我。”
晴明和源初羽:“……”
白粉婆冲着傀儡一招手,所有的傀儡都冲向了晴明和源初羽。
“真是麻烦啊。”晴明说。傀儡是真人,又是无辜路人,简直无法下手。
梨子在屋顶看到底下情景,立刻掏出包里的小纸人,一百来张跟撒纸钱似得撒下去。
小纸人们纷纷跃到傀儡脸上,死死贴上去。视线受阻的傀儡们,开始四处乱抓,仿佛群魔乱舞。连白粉婆都被挠了一下子。
这番打岔,给了晴明和源初羽机会。
接着梨子又掏出御雷符,时不时往下扔一道。可能是木牌里的光变多了点,她的闪电比以前粗了。
白粉婆还有一个本领是假死。以往被打的无还手之力,顺势躺在地上装死就能逃过一劫。但是这一次,刚躺下一道闪电就劈过来,身体本能的诈尸。对方看到她没死立刻又攻上来,无奈之下只得爬起来继续打。打打打,再假死,又一道闪电劈下来……
白粉婆气到不行,抬起头破口大骂。屋顶上的少女笑嘻嘻地摇了摇手中的御雷符,白粉婆立刻习惯性地一抽搐。
“杀掉吧。”源初羽说。
晴明点点头,“可以,最后一下留给小梨。”
当闪电重重地落在即将被光芒吞噬的白粉婆身上时,梨子腰间的本坪铃在夜色中发出了渴望的声响。挂掉的妖怪化为一道微光,在散尽的符咒光芒中,悄无声息地吸入到铃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