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睡觉的男人猛地睁开眼大喊,“快跑。”
梨子一瞬间不知道他在让谁快跑。
千鹤的头发四下散开,一根根竖的直直的,就像针一样尖。把她全身包裹的就像一个人钻进了仙人球里。她猛地朝梨子冲过来,梨子连忙关上推门。“唰”地一声,上万根细如长针的头发从木门里扎出来。
茨木一脚把木门连千鹤一起踹进去,他的左手变成几倍大的鬼手,一把抓住千鹤的脖颈就要捏断。
庞大的妖气不断散发出来,茨木童子一瞬间仿佛变了个人。眼眸里闪着冷酷的光芒,微微抬起下巴,嗓音沉沉地说,“是吃掉你好呢,还是就这么捏成碎末?”
千鹤发着抖,头发上扎着的门板跟着她一起抖动。
她的丈夫从床上滚下来,不停地磕着头,“请不要伤害她,杀我吧。如果一定要有人去死,请杀掉我吧。都是我的错。”
“都是你的错?”梨子瞥了一眼地上那具被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人,“这个人难道不是千鹤咬死的?”
“不,不是千鹤咬死的,那人本来就是尸体,刚刚死去不久。我见他被葬下去,就挖了回来。”
梨子想起最近流传的偷尸怪,眸光微动,“你为什么要挖尸体?”
男子流着泪说,“跟千鹤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是妖怪了。半夜她总是偷偷溜出去。快天明时才回来。我觉得很奇怪,跟在她身后。发现她用头发刺穿了人,拖进树林里吃掉。”
“我很害怕。担心有一天她会来吃我,但是她一直对我很好。白天用心照顾家庭,晚上才偷偷出去狩猎。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千鹤害死了很多人,我却无能为力。但是我能怎么么办呢?从千鹤站在路边冲着我笑的一刹那,我就知道,即使把我的命给了她都无所谓。”
“针女狩猎的方式就是对着男人微笑,”茨木童子说,“把对方诱惑后,再用头发扎穿对方。”
男子点点头,“我明白,我很清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生的丑,从来得不到异性的青睐。就算是我的家人也会对我冷嘲热讽。只有千鹤,她会对我微笑。只有这点就足够了。足够我为她做任何事。”
“本来以为我们就这样生活着,活到被阴阳寮发现的那天。可是有一天,千鹤出去狩猎碰到了很厉害的家伙。对方虽然没有完全杀死她,但是狠狠重创了她。我把她抱回家,等她醒来后,竟然发现她记忆开始混乱。”
“白天她会以为自己是跟我一样的人类。等到饥饿时,她就会什么都遗忘掉,脑中只记着杀戮。为了不让她杀人,我开始半夜去挖坟,把尸体放在床底。饥饿的千鹤晚上会自己找东西吃。但是白天她就会全部忘记。我则把她吃剩的尸体拖出去埋掉。”
“怪不得她来找我说你是妖怪,”梨子说,“原来她发现了家里的血迹,也挖开了你后院埋的尸体,以为是你吃掉的。”
男子苦笑,“是啊,就是这样。千鹤自从失去记忆以后就很怕我,她一定以为我才是妖怪。”
真是太可笑了,妖怪去神社祈求神明的保护。妖怪还去找她祈求帮助。原来这是一个失去记忆的妖怪。
梨子眸光复杂地看向千鹤,“她永远也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吗?这种失忆实在太轻松了。晚上吃掉那么多无辜的人类,白天却以人类的身份干干净净的生活。永远不会活在愧疚里,也永远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不过就算她想起来大概也无所谓吧,毕竟她是以吃人而存活的妖怪。”
男子抬起头,“这些都是因为我的纵容,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回平安京,就不会死掉这么多无辜的人。千鹤啊,千鹤。”他爬向千鹤抱住她的腿。茨木冷冷地松开手,让千鹤落在地上。拉着梨子后退一步。
下一秒千鹤就猛地扑向男子,抓住他的脸狠狠咬下去。
男子低喊一声,但是却连躲都没有躲,颤抖着接受千鹤的撕咬。
茨木按下梨子抽出符咒的手,“这就是恶与恶的吞噬。大人不是说针女想不起记忆,以人类无辜的身份活着太轻松了吗?这份最后的恶会让她想起来。”
男子脸被啃咬地血流满面,但是眼中仍露着温柔,轻轻抚摸着针女的后背,
针女微微一怔,抬起脸。
“千鹤,你现在还饿吗?很抱歉,我是一个无能的人。既不能阻止你,也不能帮助你解除痛苦。”男子沙哑着声音说,“就这么结束吧,让我成为你最后一顿晚餐。”
针女停止咀嚼,呆呆地看着他。她的眼睛越来越清明,丈夫的血肉唤回了她的记忆。
她凄厉地尖叫,抱着男子把嘴里的肉吐出来,颤抖着手想给男子安回去。但是男子气息越来越弱,慢慢闭上眼。
“不是你的错,你特别好,”千鹤痛苦地流着泪,“你明明知道我是妖怪,还很细心地照顾我。你特别好,是我的错。”她抱着丈夫的尸体爬到梨子面前央求,“巫女大人,全是我一个人的错,跟我的丈夫没有关系。你杀死我,把他换回来好不好?”
“他已经死了。”梨子轻轻地说。
“对啊,他已经死了。”千鹤低头看看男子的脸,“被我吃掉了。从来没有人对我那么好,但是这个人被我吃掉了。”
“我其实一直想找解脱的方法,不让阿吉为我那么劳累。但是无论我怎么寻找,似乎吃人的本能一直支配着我。就算失去记忆都无法忘记。有的时候,真的恨自己是个妖怪。”
梨子腰间的本坪铃发出悦耳的响声,她微微一怔,低头看向铃铛。
“我明白了,我听到了催促我的声音,似乎遇到巫女大人就是我一直想找的解脱。”
千鹤这么喃喃地这么说着,流着泪抱住男子的身体。她的头发重新一根根竖起来,她缓缓弯下腰,头发扎进了自己的身体,把她和男子一起扎在了一起。
针女化成一道微光飘进了梨子的铃铛里。微光慢慢散去,地上只剩下男子的尸体。偷尸怪和求救的信徒就这么诡异地连在一起结束了。
回家的路上,茨木对梨子说,“您上次说你不收我是因为我为了跟酒吞在一起才做式神。我想了一下,不能否认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跟酒吞住在一起,其实我还可以选择做安倍晴明的式神啊。”
“但是我却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跟了您许久。虽然晚上我无法进到府邸,但是白天我一直在观察您。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把几十年的光阴放心交给您。您也无需顾虑。既然我选择了这条道路就已经想清楚了它的模样。”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安倍府邸。茨木停了下来撇向平常睡觉的角落。那里已经被水淹没完全不能蜷缩了。
他叹口气,选择了个水少的地方站在那。看来没有妈妈真不行啊。不然明天他扮作自己的妈妈试试?
梨子一脚迈进门槛,回头看着他,“站在那干吗,你不是我的式神吗?”
茨木微微一怔,一时没有明白梨子在说什么。
“快进来吧,一会儿酒吞醒了,该知道你在酒里动手脚了。”梨子笑着说。
“可是我还没有写契约。”茨木一阵狂喜,手忙脚乱地找出小本,才想起自己不会写字。
“知道了,明天写吧。”梨子笑着说。
至始至终晴明都没有出现。他远远地缀在后面,一直看着梨子走回房间,才放心地重新回去睡觉。
第二天梨子向他宣布自己又收式神啦。
晴明笑着说,“那恭喜清水大人啦。很不错,是个好式神。”
抱歉,今天放晚了。
第59章
梨子是被冻醒的。
睁开眼睛,发现头顶的窗户并没有关严。昨晚茨木童子敲击窗户时,她打开看了,然后就忘记了。
一片片雪花从窗缝中飘进来,短暂轻舞一下就消失不见。
下雪了?
她裹着被子移动到窗户前,抬手把窗户打的更大,外面果然一片白茫茫了。天空混沌一片,不断有雪花飘落下来。她突然想起酒吞被茨木麻翻的事。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板桥上?不过火属性的妖怪应该冻不死吧。
她揪下挂在衣架上的外衣匆匆穿上。拉开侧面的推门,板桥上积着厚厚的雪。并没有酒吞在那里。她又跑到外间,看见酒吞坐在屏风旁,揉着额角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咦,你醒了?”她问。
酒吞抬起眼,烦躁地点点头,“茨木那个家伙昨天晚上把我拖进来的。他下的药太多了,我现在头疼得很。”
“茨木呢?”
“去帮腾蛇干活了。”酒吞说。
“这是什么?”梨子捡起地上的一张纸,不止这个还有五六张也在地上扔着。上面歪七扭八的写着慢慢的字。她辨认了一下好像是茨木童子。
“给。”酒吞递给她一张写满字的纸。
梨子接过来,见到是跟酒吞写的式神契约一模一样的东西,只不过横杠上面的名字换成了茨木童子。
“茨木不认得字,除了名字,其他都是我写的。就连这个名字都是现教的。他练习了好几张纸才敢往上写。”
梨子弯唇笑笑,“原来如此。”她把契约放在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一道微光闪过,契约上冒出一条金色的线,一端穿进了她的身体里,一端飞出房间朝庭院外飞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线。”梨子说,“他这是走了多远啊。”
酒吞噗地一笑,“果然是茨木,连签契约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朱雀拎过来食盒,把早饭给她摆好。
梨子见桌子上只有一人份的荞麦面和两样小菜,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就一份,晴明大人呢?”
“他半夜突然发热,已经请巫医了,一会儿就过来瞧。”朱雀说。
“发热?”梨子惊讶地抬起脸,“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热?”
“不知道,”朱雀摇摇头,“今天早晨腾蛇看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早起,过去摸了一下额头,才知道发热了。小梨你去哪?先吃面啊,一会儿面坨了。”
梨子光脚穿上木屐就朝晴明的屋子跑去。木屐“哒哒”的,在雪地上印出一排小横杠。
巫医还没有来,晴明一个人穿着寝衣躺着,额头上搭着冷帕子。
见她进来立刻坐起来,“快出去,我发热了,别传染你。”
“并不是所有发热都传染。”梨子一边说一边捡起晴明掉落的帕子,放在水盆里重新打湿递给他。
晴明盖在额头上用手扶着,也不躺下了,只靠着靠垫看着她,“去吃饭吧,一会儿巫医就来了,吃剂药就好了。”
“怎么会突然发热呢,您昨天一直待在家里啊。”
晴明轻轻挑起嘴角,“嗯,就是这样的身体孱弱。你快去吃饭吧。”他又催了一遍。
梨子也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帮不上忙,她点点头,“等我从神社回来给您带好吃的。”
走出晴明的屋子,茨木童子已经在庭院里等着了。他一看见梨子就翘起嘴角,比划着,“刚才有条金线从天边飞过来。我还以为是妖怪,用鬼手去抓它。它穿过我的身体就消失了。腾蛇说那就是式神契约。”
“是。”梨子点点头,有点笑不出来。似乎自从她来了,晴明就老躺在病床上,加上镜之国、血阵,这都第三次了。
带着茨木童子来到神社。神主又给了她盖章的活。她搬着小矮桌在神殿外等着信徒们打卡。等待途中,信徒们闲话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平安京出了一个白狐之子。”
“是叫安倍晴明的那个天才阴阳师吗?可惜了,竟然是邪神的儿子。天皇要震怒了。”
“我以前还拜过稻荷神的,谁知道竟然拜了个邪神。”
梨子蓦地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走过去的信徒背影。
然而不仅仅是这几个人说,几乎超过一半的信徒都在议论。本来就是娱乐稀少的时代,议论别人的八卦就是一种消遣。
梨子越听脸色越煞白,给信徒盖章地时候,抑制不住地手抖。
是源初羽说的吧?
一定是他说的。
神主快步朝她走过来,压低声音说,“小梨,你是不是在安倍晴明家里寄住?”
“是。”梨子抬起头,睫毛轻轻蓊动,心里不断打着鼓。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袭向心底,神主要说什么呢?告诉她以后别来了还是劝她离开那?
“我就记得是这样,”神主点点头示意另一名巫女接过印章,“你跟我来。”
梨子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不安,跟着神主来到殿后。
“以后每天你都提前一个时辰回家。毕竟到了冬日了,天黑得早。我担心有对安倍家不满的人,也会对你有不好的举动。”神主说。
梨子蓦地抬起眼,“您叫我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对呀,只是为了这件事。”神主说。
“我以为您不要我做巫女了。”
“不让你做巫女?怎么可能?”神主笑着说,“其实吧,稻荷神这事在神明中很常见。说句冒犯神明的话,很多神明没有得到信仰时就是妖怪。”
“当得到了信仰就被尊称为神明。稻荷神这件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因为奇怪的事被打成邪神的太多了。你主要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
梨子没想到神主竟然对于这件事是这样的温和的态度,眼眶有点发热,立刻鞠了深深的一躬,“谢谢神主。”
“小事情,”神主笑着摆摆手,“快去盖章吧。”
梨子立刻脆生生地答应,转身朝前殿跑去。
神主轻轻呼了一口气,转身朝后院的大杉树看去。那里有个老头,背着手笑眯眯地扬起头在看树杈上的积雪。
这样说,惠比寿大神应该满意吧?神主偷偷地想。
因为神主的允诺,梨子没到傍晚就离开神社。她带着茨木童子显示去买了咸味的点心,才让车夫朝土御门大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