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大师的念佛声唤回了赵昶安的神志,而虚云大师开口说道:“圣上,不如让三殿下跟我学习佛法,他尘缘已断。”
赵昶安下意识低去看虚云大师,他绀青色的眼带着点平时不常见的温柔,像是有温暖的羽翼展开之后轻轻笼着他,替他驱赶心中的不安。
“虚云大师。”赵昶安觉得自己不配,自己在法决寺里说是尘缘未断,当时就想要离开法决寺,现在又得虚云大师的庇佑,这种反复的软弱,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配。
“阿弥陀佛。三殿下无需愧疚与自责。”虚云大师轻声对赵桓说了一句失礼,起身到了赵昶安面前,把一串佛珠递给了赵昶安。
这佛珠是在法决寺里放下的,此时又到了他的手里,这佛珠带着虚云大师的温度,也让赵昶安的心再次安定了下来,眼底的泪水涌出。
沈岚与赵翊林两人静静看着一切,尤其是赵翊林,注意到了父皇因为虚云大师的话发怒,而怒气翻涌,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岚动也不动,先前的事情她也不是没脾气的泥人,加上本身就对赵桓毫无情谊可言。而赵翊林上前一步,按照孝道替赵桓拍背,赵桓用的帕子上见了血,那血让赵桓怔忪,旋即他的怒意烟消云散成了颓然。
赵桓心想,最后汪贵妃笑得如同初见一番,是不是人要死了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了,觉得自己眼睛一闭,就不用去管身后事。
不过他的爱妃可以不管,她是为人所暗算说不出话,而他不同,他还活着,还能说话,他须得替昶安再讨一份人情。
赵桓说道:“翊林,你哥哥昶安很是心善,你可知晓?”
赵昶安心善吗?
答案是肯定的。
赵翊林很清楚,倘若是三皇兄要争这个位置,他们两人之间会有一场角逐和厮杀,或许还会让整个大齐风起云涌,而现在三皇兄的主动退让,还愿意带着汪德全还有虚云大师直接言明祁明萱是凶手,免去了一番波折。
“三皇兄为人谦逊、性情善敏,儿臣远不及。”
“你也有你的长处。”赵桓说道,“你得你母妃的教导,而后教你的是欧大人,都是心性端方之辈,你像他们。”
沈岚垂下眼,免得让赵桓看到自己略显得冰凉的神情。
“儿臣惭愧,父皇谬赞了,儿臣今后行事将按照君子端方四字要求自己,行事公允,友爱兄弟。”
赵翊林很明白赵桓想要听什么,直接顺着帝王的心意说了对方想要听的话,既然三皇兄免了他母后的一场灾祸,免得她受到一番磨难,干脆就予三皇兄一份平安。
*
汪德全眼巴巴地在外等着,在看到了虚云大师进去的时候,就是心中一梗,用帕子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是重重一叹。
“汪老爷。”昭昭轻声和汪德全说道,“虚云大师是真正的高僧,其实……三殿下跟着他修习佛法不是坏事。”
他巴巴地看着魏昭,“真的吗?”
昭昭重重点头,“您也知道三殿下本来就心思细敏,其实之前三皇子妃,我说的是娄小姐那一次,三殿下就郁郁寡欢,现在又是这位三皇子妃……”
想到了两位三皇子妃,汪德全的背后都冒出冷汗。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毒妇娄清韵,藏着男人扮作师太两人偷情还有了孩子,第二个就是祁明萱,欺骗贵妃娘娘有假死药,害死了贵妃娘娘。
汪德全想倘若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也恐怕会有遁入空门的冲动,这样一想心里头好受了很多,“你说的也对,他本来就心思很细腻,只怕心里不好受,念念经还能够排解一下。”
汪德全素来心大想得通,越说越觉得其实对自己的外甥也不是什么坏事,想着虚云大师可是佛法高深的圣僧,三皇子能够跟着这样的高僧也好。而且……汪德全想着,三皇子出家,要是太子继位总不会为难三殿下吧。
汪德全并不是聪明人,但也有他自己的生存智慧。
等到太子从内殿里出来的时候,昭昭下意识地看着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停了,被暴雨洗刷过,整个世界都是焕然一新。
第179章 焕然一新
祁明萱害了汪贵妃,故而她成了本朝头一个被判了极刑的女子,恨极了祁明萱的天子让人用上了最好的刽子手,把祁明萱给千刀万剐了,一直落在最后一刀的时候都不让祁明萱闭眼。就连祁氏娘家也遭殃了,被赵桓的禁卫军抄家,祁赟之等人也被关入大狱。
祁明萱的生母宋氏还有弟弟祁明颋在牢中病故,按照先前的承诺,两人改了身份文牒,带着一份银钱辎重去了江南之地。
在外人看来,昔日里三皇子妃被千刀万剐,祁家全灭,这一番变故让满京都的人都给惊呆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祁家落得这样的地步?
打听了之后才知道,祁家那位得以做皇子妃的祁氏竟是为了把丈夫逼出寺庙,杀了三殿下的生母。三殿下的生母是谁?那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汪贵妃!
因为死的是汪贵妃,不少人觉得祁氏明萱胆大的同时,多少对她有些肃然起敬,她用一己之力,把妖妃给灭了,三殿下出家了,听说还是虚云大师的弟子。这样之后正统之位只会是太子,祁明萱可以说是匡乱扶正的女英雄。不过这种话,最多私下里调侃一二,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去议论。
三皇子第一次在朝堂之上断发,这汪家就消停了不少,现在贵妃娘娘死了,汪家主动把昔日里跋扈的恶仆给送到了衙门里,再看汪家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百姓们觉得奇怪,有人仔细打听才知道,这是汪家准备搬离京都了。
昔日里绕着汪家的群臣也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因为汪贵妃没了,自己的官位也到了头,急得上串下跳,又不敢生事生怕因为出了点小错直接被撸掉官职,一时间京都里的治安都清明了不少,这情形让人竟是偷偷给祁明萱上香,觉得都是因为祁明萱杀了汪贵妃才有的情形。
不敢在法决寺这样的大寺庙里上香,就到各种乡间小庙里,歪歪扭扭画上一个女子,随意给上一炷香。这情形让宋氏和她儿子看到了。
已经改名叫做宋明颋的孩子等到上香的人走了,就把香炉给踢倒,宋氏带着兜帽,摸了摸儿子的手,“她已经死了。这点香火不算什么,只是一时新鲜罢了,很快众人就会忘了她。”
就像是宋氏说的,甚至用不了几年时间,光是接下来的几个月就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足以让人忘了祁明萱之事,让她的死宛若是一粒尘沙被扬起,很快就埋在最深处。
第一件事是栾单县地动到底死了不少人,这地方竟是生了天花。
当脸上满是水痘的人出现在京都,让人震惊不已,兼之恐慌不已,有不少人甚至逃离京都!京都里所有寺庙里都在烧香,满京都都是香烟灰,还有浓郁的檀香味,是百姓祈求痘神娘娘快快离开。
而就在此时户部衙门让人张贴告示,对外公布了一件事,天花是有办法预防的,只要接种了牛痘,就不会得天花。
这牛痘怎么会预防天花?
原来当年在栾单县,太子已经令所有的灾民接种牛痘,但是到底有人嫌那牛痘恶心,不肯去接种,也就是在这些人里有人得了天花,吃住都在一起的家人因为接种了牛痘,反而没有得天花。
这个发现在告示里写的清清楚楚,甚至写了得天花之人,和他同吃同住的亲人姓名、年龄,表明他们只要接种了牛痘,就不会得天花。
这样一来,生了牛痘的病牛价格可以说是飙升,有钱人会用高价买下得了牛痘的病牛,自己接种了牛痘之后,再转卖出去。
面对这样的状况,官府在短时间里就把病牛回收,统一给百姓接种,按照年龄、性别登记入册再进行接种牛痘。
天花的事情发生在春末,整个夏天百姓们都为天花的事情惶恐,等到初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发现牛痘确实对天花有抑制的作用,这一昔日里的疫病居然在太子手中得以解决,加上先前地动的事情,坊间流传太子是天佑之人。
若不是太子是命定之人,怎会栾单县这么快就恢复了生机?怎会驱赶走了天花?
官府也因为这一次的天花定了章程,每地都会保留生了牛痘的病牛,凡是新生的孩童,须得在一岁以内接种牛痘,抵抗天花。
到了秋日里,另一件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那就是太子大婚。
到了这个时候,百姓们才发现,在过去的一个夏天,官府不光是忙碌接种牛痘的事情,还把整个京都的暗巷整顿一新,官学还有大大小小的私塾重新修筑过、慈孤院修缮一新,还有一些寡居的老人,每年夏天会苦夏,今年竟是吃的面颊丰润了起来,他们笑呵呵的,还和人说着慈孤院也有了不少好东西,今年的冬天也会是一个好过的冬天。
在秋日的桂花香里,整个京都透露出一股勃勃生机来。
第一次来京都的外地行商痴痴地看着高大的城墙,等到了茶楼里,迫不及待和人说京都果然气派,比他见过的金陵、洛阳之地要更为气派的多。
茶楼里有人笑着说道:“这些变化都是今年做的。京都的衙门里整理账务,说是有了不少银子,这些银子都用在京都的修缮上,所以你才看着京都里这么好。”
外地商人有些迷惑,“这银子怎么会突然多出来?而整理账务不应当是年末或者是年初的事情吗?”
他们做生意的都是年末盘账,从未有过年中盘账的道理,大一些的商行倒是有可能年中盘账,但是不会进行大比支出,会在年末复核之后才能动用银子。
有人悄悄和外地商人解释了汪贵妃之死,这些多出来的银子都是曾经汪贵妃那边人家里出的银子,户部直接把这部分银子用来修缮京都,所以才有了京都气象万千的模样。
当今天子也因为贵妃之死,心中郁郁,病弱之下把部分政务交给了太子,这京都焕发出光彩,也是因为这太子的治理。
“你算是赶上好时机了。”那人拍了拍商人的肩膀,“你再多待三日,三日之后就是太子的大婚了。”
外地商人想着太子做的事情,笑着说道:“那这样一场热闹,我是要好好瞧一瞧。”
旁人正在议论这一场盛大的婚礼,而这大婚的其中一人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乳名仍是叫做昭昭,只是不随母性叫做魏昭,而是跟着父姓叫做——祁明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本来是准备把番外直接写出来,现在决定换个方法,直接用做梦的方式写前生的事情。
第180章 前世(1)
在梦里很多东西和实际的有出入,事情的变化是从那一年的元宵节开始转变,她并没有被人拐走,伴于母亲膝下,母亲也与祁赟之没有和离,魏昭刚开始还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梦,很快整个人被裹挟到了这个奇异的梦里,分不清楚是否是梦境了。
“二小姐,该起来了。”
嗡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昭昭觉得眼睛宛若是千斤重,上下眼皮被死死粘在一起,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
她睁开眼之后见着了一个丫鬟,按道理她应该不认识的,却开口喊道:“春华。”
那个叫做春华的丫鬟端来了水盆,用略显得冰凉的帕子给她擦拭了脸,昭昭陡然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春华,她怎么会不认得?
春华看着昭昭,觉得自家二小姐还有些迷瞪,微微一笑,继续用帕子轻轻擦脸。
“春华,我自己来就是。”
洗漱之后,昭昭坐在了铜镜前,昏黄的镜子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眉头,这也太不清楚了,镜子应该是纤毫毕现的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只是模模糊糊透露出一个影子。
春华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视线,“昨个儿下雨,磨镜的匠人没有挑担子。今儿儿放了晴,我去找人磨镜。”
昭昭捏了捏眉心,应了一声,通过模糊的铜镜,她感觉到面颊略有些圆润,再看看手掌,也带着可爱的肉窝窝。
昭昭的眼睛瞪大了,她的手居然这般圆润,像是肉乎乎的孩童一样。
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有睡醒,总觉得很多事情不应当是这样的。例如这镜子应该更清楚,例如这丫鬟自己应该不认识,例如闺房应该更为精致。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睡醒,才会有这样的错觉。昭昭又打了一个哈欠,由着春华给她更衣、梳头。
没过多久,她的房门被人敲了敲,随即一个华裙的少女轻盈地进入到了房间里,“明昭。”
昭昭抬头,这人是她的姐姐祁明萱。
祁明萱是宋姨娘当时捡回来的,听母亲说本来想要记在名下,结果与昭昭有些八字冲突,每次要记在嫡母名下,昭昭就会生病,祁明萱最终是庶女的身份,记在宋姨娘的名下,母亲还有昭昭因为这个原因,对祁明萱是有些愧疚的,嫡出与庶出两个身份到底有些区别,例如昭昭可以去女院,而祁明萱是去不了的。
昭昭看着祁明萱,乖巧喊对方:“姐姐。”
祁明萱拧了一把她的面颊,“瘦了。”
昭昭摇头:“哪儿有。”
“等会母亲见着你,也要说瘦了。肯定你是在女院吃的差了,你呀,这段时间在家得多补补,不然母亲也会担心的。”
昭昭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越发浓厚,但是脑里像是一团浆糊一样,不知道哪儿有什么不对,不自觉应了下来,颔首道:“好的。”
两人离开了房间,这昨日里才下了雨,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点泥土的淡淡腥味,昭昭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水池,里面有不少小鱼,现在其中一只浮出了水面,似乎在吐泡泡,昭昭下意识地就往水池旁走,而被人拉了一把。
祁明萱的表情不耐烦,嘴唇微微抿起,很不赞同昭昭的行为,“明昭,咱们得去给娘请安。”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确实应该先给娘请安才对。她点头,跟着姐姐祁明萱往主院方向去,昭昭心中记挂水池里的锦鲤,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看到了一只漂亮的锦鲤跳出水面,那只小鱼有红彤彤的尾巴,在空中扬起晶莹水珠。
见到了那条锦鲤,身上有什么东西悄然褪去,昭昭的脑子已经忘掉了最后残存的那些违和记忆,彻底融入到了这个梦里。
两人到了主院,昭昭才跨过门槛就看到了大姐姐小跑到了母亲面前,“母亲。明昭早晨又贪玩,还想看鱼呢。”
元安公主穿着的是一套靛青色的衣裙,腰间悬着玉珠串,她笑了起来,摸了摸祁明萱,“还是萱姐儿乖,昭昭又在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