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添在这边跟陈曜磨着,卧室门轻微的一声响,开了。客厅里两个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戚孟穿着家居服,睡眼惺忪地趿拉着拖鞋走出来,长卷发搭在背上,有一点乱。
是刚睡醒的样子。
看见两个人不说话地看过来,从壁橱上拿下来一个浅粉色玻璃杯倒水,声线带点模糊:“你们吃饭了吗?”
宋添眨眨眼,这个,跟他想象中少女怀春的状态不大一样啊。
他接话:“我们吃过了。保温罐里给你单独留了一份。”
“谢谢。”
戚孟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长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个丸子,捧着碗走过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宋添趁机先斩后奏,说:“我要去楼下盯梢了。“
戚孟看了眼窗外呼啦呼啦的风吹着纸条乱晃:“在室外吗?”
她脑子里浮现电视剧里便衣警察穿大衣戴墨镜蹲在墙角的可怜兮兮的场景。
宋添摆摆手:“不是,在车里。”
那也不能一直开着暖气吧。
戚孟想了想,说:“你等下。”
人折回到卧室去,没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一罐蓝色没用多少的药膏:“涂冻疮的,我看你手上还挺严重的,车上吹暖气应该不舒服。试试看,挺好用的。”
宋添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红红肿肿的手指。
他在派出所干了两年多,为些家长里短的事风里来雨里去,冻疮是每个冬天都有的,一群大老爷们,从来没有谁真的在乎过,熬一熬冬天也就过去了。
第一次见陈曜,是上年市局办的刑侦讲座,他风尘仆仆跑去听了一场,特地跑去跟他搭了几句话。陈曜脸色淡淡的,递给他一张报名表:“今年的报名时间错过了,明年可以试试。”
离开的时候看了一眼他的手:“回去擦点药膏,都裂出血了。”那时候,他就暗暗下决心要考到市局来,跟在陈队身边。
时隔一年,冻疮还是复发,他没想到这回换成了戚孟,这个第一回见面很不愉快的姑娘。
陈队还说两个人不合适?
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宋添鼻子有点酸,接过冻疮膏,吸吸鼻子:“戚小姐,你要加油!”
你一定能追上我们陈队的!
戚孟还以为他在说这次的案子,点头:“有你们在,我放心的。”
宋添抱着药膏,抽抽噎噎下去了。
大门咔嗒一声关上,房子里就剩下戚孟跟陈曜两个人了。
戚孟神色如常,捧着碗回房间。路过沙发的时候,陈曜叫住她:“那个药膏,没有我的份?“
戚孟瞥一眼他宽厚的微微带一点红的手:“我看陈队的手细腻得很,用不上。“说完钻进房间,再次关上了门。
陈曜盯着她的房门看了两秒,手机收到一条微信,宋添发来的。
“陈队!戚小姐真的太让人感动了!我改观了!我绝对支持你们在一起!”
陈曜就看了一眼,没理。
当初给介绍的时候三姨就可着劲夸这姑娘性格好,虽然戚孟表现出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但行为骗不了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一直细腻。
陈曜往后,靠在沙发上,眼前是她鼻尖上小巧的那颗黑点,更想抽烟了。
……
宋添说是去楼下盯梢,这一晚上都没有再上来。
家里有男人在,戚孟没有在客厅做瑜伽,吃过晚饭就呆在房间里看电视剧,不过注意力怎么也不能集中,时不时要想,他一个人在客厅会不会很无聊。
夜里十二点,戚孟起来上了趟洗手间,远远往客厅看一眼,警服服服帖帖放在沙发把手上,看不见人。
她眉心一皱,下意识往那走了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低沉的声音:“这里。“
转过头,就看见阳台上一个黑影靠着栏杆站着,指尖一点明黄的光亮,在抽烟,白色的烟圈和着说话吐出来的白气,消散在风里。
“熏到你了?“
发着烧还能出去吹风抽烟,真是不要命了。
戚孟故意嗯了一声:“我家不能吸烟。“
陈曜点点头,掐了烟扔手边罐子里,声音依旧粗砺:“还没睡?“
”就睡了。“
他走过来,走廊灯光自下往上,一点点照亮他的胸膛手臂脸庞。身上带着夜色的寒凉和烟味,他站在两米的距离外,没再往前。
“刚刚收到的消息,宋添他们楼底下抓了个人,明天带你去认认。“
戚孟惊讶:“这么快?“
“血迹会凝固。“
不抓紧就没办法再嫁祸戚孟了。
“是谁?“
陈曜回忆了一下,报了一个名字:江允。
戚孟皱眉:“没听说过。“
“明天到局里再说吧。“
戚孟点点头,然后意识到,他明天就走了。
这应该也意味着两个人来之不易的和平相处的时光要结束了。
人跟人之间的交集,来之不易,要切断,却也太简单了。
更何况是她跟陈曜这种,相看两相厌的。
两相沉默中,走廊壁灯滋滋闪了一下,忽然爆了。
只剩下戚孟房间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
“灯泡爆了?“
“嗯。“陈曜关上壁灯开关,走过去看了看,”家里有备用的么?“
“有吧。“
戚孟不太确定,到杂物间找了一会儿,摸出来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黄色灯泡。
陈曜个高,不用搬凳子能够到壁灯外壳。他站的地方正好在戚孟房间的斜对面,目光一抬就能看见门缝里头她的房间。
不大,但是整齐。
地上铺着长毛地毯,几件衣服规整地堆在上头,拜多年训练的福,只一眼,他就瞥见最上头浅红蕾丝边的女生物件。
他垂下眼,转上灯泡,再走过去揿下开关,原本明亮的白炽灯光换成了低柔暧昧的暖黄色。
寂静的夜,昏暗的灯。
戚孟心里有点堵。
她靠墙站着,忽然问:“陈队经常执行这种任务吗?“
经常这样吗?不清不楚搬进女人家里,半夜三更帮她换灯泡,烧糊涂了还想吻她。
陈曜一顿。
……
其实他昨天申请的保护令并没有批准下来,警力紧张是一方面,如宋添所说,戚孟的处境并没有恶劣到需要贴身24小时保护的程度。
被驳回后,陈曜说:“那我申请三天病假。”
“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
“不以警方的名义,以我私人身份执行任务。请领导批假。”
……
气氛微妙中,戚孟的话正是把一个多月前的问答题再次抛到他面前。
合适,还是不合适?
陈曜没想好。
他选择沉默。
第6章
戚孟没有去警局见抓到的凶手,也半点不好奇对方为什么要嫁祸给素不相识的自己。
陈曜第二天一早就从她家里离开了,两个人甚至没有没有当面碰上。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壁灯证明他曾经来过。
倒是宋添,要来她的微信号,偶尔发条短信问候一声,说是她送的冻疮膏特别有用,已经在局里轮过一圈了。
说完,还八卦兮兮地加了一句:“本来陈队手也冻到了,不过轮完一圈,都用完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来着。”
戚孟说:“你们陈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张不苟言笑的死人脸。“
宋添:“说得也是,最近这阵子尤其,训练的时候完全不把自己当人类,简直大魔王再世。”
戚孟:“可能大姨夫来了吧。“
宋添那边忽然安静了。
过两分钟,发来一个哭丧着脸的表情:“啊啊啊啊我被陈队抓到了!他罚我负重跑八公里!呜呜呜戚小姐拜拜!“
戚孟:“……“
不就是说他大姨夫么,还恼羞成怒。
在家安逸了几天,接到戚母的问候电话,她尚不知道戚孟经历的那场短暂又带点不平凡的惊吓。
戚孟那时正准备出门,手臂挂着一只深色水桶包,半倚在鞋柜旁换鞋,手机开着公放:“怎么了?”
戚母的声音难得听来有几分低落:“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啊,雨天开车出事故了,醒来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的。”
梦里那种慌张绝望的心情,现在想来仍是心有余悸,醒来就给她打了这个电话。
戚孟哭笑不得,又觉得心中柔软,温声安慰了她一会儿,戚母在那头说:“孟孟,早点找个男朋友结婚吧,有人照顾你,妈这颗心才安稳。”
放在平时,戚孟有一大堆女性独立的宣言给她洗脑,不过这一会儿戚女士丧失了斗志,戚孟反而说不出来了,包包肩带滑到手上,她平静地应了一声:“知道了,碰到合适的我就试试。”
……
挂上电话,戚孟无声叹了一口气,拉开门出去,下楼。
公寓楼的透明玻璃门打开,外头的寒气嗖嗖地往脸上脖子里钻。戚孟下意识护了一下刘海,卷了半个小时的,还得见人。
逆着风往外走,忽然看见小楼梯底下站着一个人,黑衣黑裤,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微微侧身朝着花坛,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戚孟看了眼花坛边带吸烟台的垃圾桶,算是明白他为什么朝那站着,烟台上躺了五六个烟蒂,不知道是不是都是他的。
站定两秒,她神态自然走过去:“陈队,这么巧。”
陈曜循声转过来,用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说:“不巧,来找你的。”
赵承华的案子最终有了结果,被抓获的江允只是一个从犯,真正的凶手出乎戚孟的意料。
“你说钱语诗?”
“嗯。”
简单说起来,就是钱语诗入戏太深,对赵承华动了真感情。赵承华那样的人她怎么驾驭得住,久而久之因爱生恨。
她知道赵承华还在胁迫公司里的江允,对她蛊惑了几句,江允就乖乖把赵承华约去了情侣酒店,等她知道钱语诗是为了杀人的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只能帮她把那些血迹留在戚孟的车子上,也因为慌张,她记住了戚孟的车型,却忘了对车牌号。
……
在灌风的公寓前听完事情始末,戚孟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两个女人的遭遇,还是气恼她们愚蠢的行为。
总归,犯罪就是犯罪,赵承华再是混账也终究是条人命。
陈曜说,检察院已经准备起诉了。
戚孟点点头:“麻烦你还特地过来告诉我一声。“
她难得这么客气,陈曜抬眸,在晨雾中勉力看清她今天的打扮。
妆容很精致。
剪裁精巧的大衣外套里头裹着件深灰色质感优良的毛衣,底下是深色阔腿裤,脚上蹬一双深棕色短靴,气质柔软干净。
“要出门?”
戚孟点点头,看了眼腕表:“还有事吗?我快迟到了。“
“有点事,不过不急。“陈曜说:“送你过去吧。“
像是怕她拒绝,陈曜又补上一句:“上次警局门口骚扰你的混混前两天给放出来了,事后发现有点黑背景,怕找你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