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森修彦:我有时候也羡慕宇智波先生,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自己是女性的话,羡慕的对象大概就会变成北极星先生了也说不定。
佐藤康一:哈哈哈,意思是他们两个郎才女貌嘛。
中森修彦:这么说也可以吧,但是另一方面,这两个人都有会让人觉得麻烦的时候,这种时候就会想他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不然要怎么办啊。
佐藤康一:北极星的话我倒听说了不少了,但是难道宇智波先生也会有让人觉得麻烦的时候吗?沉默寡言的话应该不算吧。
中森修彦:这么说吧,如果北极星不在,和宇智波先生单独相处的话,你会觉得他就像不存在一样。
佐藤康一:没有存在感吗?
中森修彦:不是隐形人那种不存在,而是你会自动屏蔽掉的石头雕像那种不存在。老实说,虽然北极星先生的奇思妙想和文人作风经常让人感觉头疼,但和宇智波先生相比的话,好歹是可以亲近的。但是……嗯……你知道宇智波先生是天体物理方面的专家吧。
佐藤康一:没错,他也有许多这方面的成就。
中森修彦:按理来说,一个人自主选择的,干了一辈子的事,就像北极星先生之于文学那样,不说狂热,至少也该是热爱的吧。
佐藤康一:这是当然的,除非是生活所迫,否则大家都会选择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中森修彦:但是宇智波先生就不是这样。他既不是热爱,也不是讨厌,压根就是没感觉。钻研了一辈子的东西,感觉他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是属于那种可以随意丢弃的存在。
佐藤康一:有点难以理解啊。
中森修彦: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我们刚离开贫民窟不久的事儿。刚从贫民窟出来,我们几个都有种胆战心惊的忐忑不安,落在对面眼里,他们就经常拉我们过去玩,和我们在一起。有一次我们几个在院子里吃零食看书说笑,他们就坐在走廊上喝着下午茶,那天太阳特别烈,看走廊上的人都要眯着眼睛,北极星先生戴着边特别宽的草帽,笑得比银还像个小孩子……他们好像是在说宇智波先生研究上的事儿,什么“曲率”什么“暗物质”、“新粒子”的,后来北极星先生似乎问了什么,我没注意,就听见宇智波先生说:“新鲜的知识会引诱人产生好奇心,但那不是我的源动力。”然后北极星先生笑得更开心了,几乎比日光还要亮眼。
她说:“你的源动力是我,我的源动力也是你,正巧一个闭环,什么时候星星上充满了文学,什么时候我们就该休息了。”
第152章 全文完
*主持人:著名文学评论家佐藤康一
*谈话人:文坛后辈杉山直树
*对谈主题:你不了解的北极星
佐藤康一:北极星描写的不是现实生活, 笔下的角色也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人。她只是在不停地收集让她感动的特质,安在某些你以为很普通,其实千奇百怪的形象里,最后硬拗出一个结果来——这个结果有可能是唐璜、浮士德, 也有可能是光源氏、孙悟空。她的每一本书里都在激烈地强调妄图将现实与理想合二为一的迷梦, 因为太过执着, 甚至有种千篇一律的深刻。
杉山直树:所有聪明人都知道应该要愤世嫉俗,不然你就白聪明了。不过北极星先生最大的毛病是对自己的认知有问题。
佐藤康一:中森修彦先生也这么说过, 私下相处的时候很明显吗?
杉山直树:已经不是明不明显的问题了,是你看到一个穿着大棉袄走上街的人把手挡在额前说今天太阳真大那种感觉。当然,也不是第一次见面就能看出来, 但是基本都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反而有问题。
佐藤康一:坂口安吾说过北极星的作品是精于人情的作品呢。
杉山直树:这个评价其实有争议吧。那段时期的文学沙龙上也掀起了很多次辩论,我记得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还差点打起来。
佐藤康一:中原中也……是森鸥外的学生?
杉山直树:是个脾气很暴躁的家伙呢, 和太宰治非常不对头, 属于如果没有织田作之助或者北极星先生在的话一见面就要打起来的关系。
佐藤康一:北极星也说过芥川龙之介的作品精于人情, 不过两个人的作品内涵完全不一样呢。
杉山直树:北极星先生不觉得自己写出的东西算是精于人情的那一类,她更倾向于芥川龙之介、坂口安吾、太宰治等人的作品是精于人情的,国外的话费奥多尔的经常被她挂在嘴边。她说她的文学是关于’人上‘的文学。
佐藤康一:看似是描写人, 其实是描写人始终追求,却永远也追求不到的’人‘。
杉山直树:没错,《右拉殉情考证》还有《辛格拉的世界》这两本里很明显,还有她被称为“暗黑美学先锋”的那段时期所创作的作品也是。她其实根本写不来真正精于人情的东西,同理, 做出这个评价的坂口安吾其实也写不来。
佐藤康一:如果是人性之恶的话, 北极星是很懦弱的。
杉山直树:懦弱到了创作《牺牲者》的过程中差点被太宰治蛊惑去尝试自杀呢哈哈哈。
佐藤康一:结果是太宰治被挂在了船舷上三天, 我还收藏着当时的报纸。
杉山直树:对, 宇智波先生还找来了报社记者。话说回来,最精于人情的人其实是宇智波先生也说不定。
佐藤康一:北极星对宇智波鼬的爱反映在作品中是让人惊叹的献祭式爱情啊。
杉山直树:那种爱是全心全意、矢志不渝、奴颜卑膝、义无反顾的爱,事实上你根本无法相信这种爱真实存在,它本该只存在于北极星的书里,是她又一次将理想驾临现实的热情的妄想。
佐藤康一:我一直觉得肯定有一个人撒谎了,要么是现实生活中和丈夫恩爱非常的七夜萤撒谎了,要么是写下了那些文字的北极星撒谎了。无论是文学史还是人类史都告诉我们,一旦你爱一个人爱到再不能爱,那么结局总会是悲剧性的,否则便是非逻辑,同时也是非现实。
杉山直树:为什么不能认为北极星先生成功了,她所追求的实现了?那些特质、那些形象、那种深刻……我不信那不是真的,哪怕其中有一丝一毫的虚假与矫饰,北极星先生都不可能忍住将其诉诸纸笔的欲|望。
佐藤康一:从文人的角度去看我也希望是真的,或者说,任何一个尚未对人类这种生物彻底失去希望的人都会在内心深处希望这是真的,浪漫之所以为浪漫……那不仅仅是文学的浪漫,而是超脱了文学艺术的,属于人的浪漫。这样的浪漫,仅仅想象便叫人心动神摇,以至于我甚至在某些安静的时刻憎恨北极星——她告诉我有这么一种浪漫,然而她却说自己不打算写。如果我能这么说的话……这甚至是对文学的背叛。没有一个文学家可以做这样的事,尤其是扎根于人世的文学家。
杉山直树:在这方面我没有多少话语权啦,毕竟我是梦野久作嘛哈哈哈……文学首先出自人,但必须要超出人,可是到头来,文学所追求的极致,恰恰便是人。一开始北极星先生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无法理解——如果说话的人不是北极星先生,那么我们要么以为有人哗众取宠,要么就二话不说提笔反驳了。
佐藤康一:现在的关键就在于,喜欢坑文的北极星坑得最残忍的一篇文就是既没有书名也没有大纲,别说草稿,连一个想法都不曾说出来的’书‘。
杉山直树:坂口安吾和太宰治是相信这本书的存在的,芥川龙之介和织田作之助,还有森鸥外等人则更多的是出于尊敬和礼貌,费奥多尔就全然地嗤之以鼻了。
佐藤康一:坂口安吾我倒多少能理解,在某种意义上他和北极星是同样的脆弱和理想,但是太宰治也相信?
杉山直树:太宰治才是最相信的人,《平庸的夫妇》,写出这种作品的人不可能相信有美好的婚姻,经常拉人殉情的人怎么可能会相信世界上存在着真正的爱情——他的粉丝都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并不是这样的。最相信的人就是太宰治,信得最长久的人还是太宰治。除了太宰治以外不可能有别人。这就是太宰治。不当太宰治就什么都别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北极星先生的批语就概括了他的整个人生。
佐藤康一:是……因为相信,所以才能正确地创作出极端相反的作品吗?
杉山直树:唔……不是这样的。太宰治确切无疑地相信着北极星先生没有写出的那本书会是北极星梦想的终点,是文学之路上的一个终点站。与此同时,他坚定不移地相信终点之后只是虚无。所有的美好结束后都是痛苦或者虚无。所有的美好都会结束。
佐藤康一:北极星说宇智波鼬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杉山直树:太宰治说最美好的存在也会死亡,无论是在她之前死还是在她之后死,抑或是同时死去,总之都会死,都会消失,都会丧失原本的意义。
佐藤康一:虽然对我们大多数人而言是无意义的争论,但对于太宰治而言反而是最大的意义,如果不认可他的意义观就没办法和他辩论,更遑论打败他。
杉山直树:北极星先生做到了。
佐藤康一:什么?!
杉山直树:虽然谁都不知道过程如何,但是结果就是北极星做到了,她用我们都不知道的方法或者理论说服了或者战胜了太宰治的那套观念,让他退一步承认,无论如何,或许那对夫妇会是例外。
佐藤康一:……可恶,我真地好想学招魂啊!北极星给出了那么多答案,偏偏在最关键的事上连问题是否存在都要她的读者自己去探索。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她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杉山直树:如果不爱的话,就不会写了。北极星先生毫无疑问是爱着人类的。只是这爱并不是单调的或一成不变的。甚至可以说,只是爱,对于她而言甚至是不够的。
佐藤康一:嗯?
杉山直树:总是渴望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总是奢求已经得到的东西,总是把目光放在自己之外的东西上,对着爱的深渊苦苦哀求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丝毫的回馈?爱之深爱之切,爱得满怀希望爱得充满绝望,故而有时候爱反倒显得像是恨,提问反倒显得像是拷打,连答案都显得像是高高在上的讽笑。
可是只有一点是必须要明晰的:
那高高在上的讽笑,是由扎根于爱的万丈深渊之底的文学之星历经千辛万苦后才凝结成的,星光一般脆弱又渺小的结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