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还有不少邪魔分散在其他地方。实力最强的,是一位化神后期邪魔。”
“他就是当初围攻合欢宗的邪魔之一,这数百年里,他一直缩起来养伤,实力恢复后也没有冒头,直到得知虚乐以身殉世才敢冒头。但就是这么一个孬种,因为拥有化神后期的实力,险些覆灭掉沧州。”
沧州就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
听到这里,衡玉总算知道东霜寒的坐化之地,为何是在这和合欢宗相隔遥远的沧州。
情女继续道:“沧州向各大宗门求援。化神后期修士就只剩下那么几个人了,我又与那个邪魔有着深仇大恨,便责无旁贷赶去沧州。可等我到了那里,才发现沧州已被布下天罗地网,那位邪魔和几位元婴期邪魔早就在那里候着我了。”
冷笑了下,情女说:“哪里是只有我想复仇,他可也深恨我当年险些让他陨落。”
那场大战很惨烈。
东霜寒实力高强,但她是被埋伏的一方,陷于天罗地网之中,再惊才绝艳,也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到最后,她与沧州的所有邪魔同归于尽。
“其实死了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个解脱。”情女说。
甚至高兴地笑起来。
笑得风情万种,妩媚动人。
很快,这个笑容在她脸上彻底定格。
“但是,合欢宗的诅咒之力没有化解,我不甘心就这么魂飞魄散。”
“……”衡玉和舞媚沉默。
于是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滞下来,安静到风吹菩提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入耳。
过了好一会儿,衡玉开口,打破这片沉默:“所以有了这个秘境?所以祖师将自己执念最深的情魄剥离下来,让前辈你代替她守着秘境,为的是能给合欢宗门人留下传承,为的是让情魄在这里……”
衡玉声音又缓下来,她艰涩开口,说完最后的话:“继续思索诅咒之力的破解方法?”
第一百零九章
这背后的含义太过悲壮了。
明明已经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与厌倦, 明明已经几近身陨,但还是要强行留下一魄,不允许自己就这么魂飞魄散。
她比任何人都不想延续生命, 又比任何人都迫切地要活下来。
就这么矛盾而寂寞地,在秘境里等待万载,才终于等到他们的到来。
无尽的寿命放在情女身上, 并非一种幸运。
情女听到衡玉的问题后, 扯了扯唇角, 原本是想尽力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来,但她现在真的太疲倦了,于是扯了又扯,嘴角勉强上扬后,脸部表情僵硬得很。
这么好看的脸, 却笑得像是在哭一般。
“情女前辈, 去歇会儿吧。”衡玉用一种宽慰, 同样也强硬得让人不能拒绝的语气开口。
情女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情女轻叹了下:“你这小姑娘倒是不怕我。”
区区结丹初期,在她眼里真不算什么,随手就能镇压住。
但现在的语气居然这般不客气。
很快,情女又笑起来。这回她眼里的温度逐渐回暖,笑容也不再勉强:“我先回院子里歇会儿, 你们可以在这周边逛逛,等我睡醒再和你们说其他事情。”情女抬手挽了挽鬓角碎发,“毕竟, 还得教会你们怎么解除诅咒。”
衡玉微愣。
品出情女话中的含义后, 衡玉轻轻勾唇微笑起来。
-
情女走进她的厢房里休息。
院子里只剩下衡玉三人——不对, 还有躺在菩提树下依旧陷入昏迷状态的俞夏。
“那些过往……”舞媚捧着茶杯, 笑容有几分勉强和苦涩, “只是旁听着,便觉得跌宕起伏又惊心难耐。”
是的。
只是旁听,他们就忍不住心疼起故事的主人公。
更何况是亲历这些事情的东霜寒。
那些过往,该怪谁呢。
虚乐,东霜寒,于文深……谁好像都有些错,可是每个人好像都很悲哀。
于是这番故事便更让人觉得心中怅惘了。
慢慢喝了两口茶水平复心情,舞媚放下手中的茶杯,先是瞥了眼那安安静静躺倒在菩提树下的俞夏,神情晦涩片刻,又慢悠悠转向衡玉和了悟。
她给衡玉传音:“你怎么想?”
衡玉轻笑了下:“你觉得我会重蹈覆辙?”
“也不是吧。”舞媚眯起眼,看着院子外那明媚的春光,感觉到心头那股淤堵的郁气慢慢得到宣泄,“你和东霜寒祖师的经历哪里有相似的地方了?我就是觉得,你和佛子挺配的,要知道当时祖师还想让我去勾搭佛子,我为了维护我们两个脆弱的同门情,愣是没敢出手。”
这番隐情,衡玉并不知道。
但回过味后,衡玉觉得有些好笑:“难道不是因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肯定勾引不动了悟吗?”
舞媚咬唇,嗔衡玉一眼,神情妩媚得能叫人的骨头都酥掉:“这么自信?”
“这是自然。”
舞媚继续传音:“罢了,不和你闲聊了,我得出去散会儿步放松放松心情。”
从椅子上起身,舞媚走到那躺在树根旁的俞夏面前,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起身时从地上捡了个菩提果,随手抛了两下,步伐逐渐恢复轻快。
院子里又少了一人。
衡玉垂下眼,看着她和了悟依旧紧扣着的手,轻笑了下,举起手,把他的手背贴在自己颊侧。
“好像又困了。”她低声道。
手背上传来细腻的触感,了悟温和道:“那睡会儿吧。”
衡玉趴到石桌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闲着无事,侧过头看向了悟,视线从他的眉峰往下滑,一寸寸打量他,像是要把他的容貌深深镌刻在心底一般。
“一起趴下来吧。”衡玉轻声道,“你不困吗?”
了悟没回答,只是学着她的动作趴在石桌上,头枕着胳膊:“破解诅咒的方式可能会很困难。”
“嗯。”
“贫僧瞧着,情女前辈更属意你破解诅咒。”
“是啊。”
了悟笑了下:“这个诅咒和邪魔扯上关系,贫僧回到无定宗后会和掌门详细禀告此事,无定宗会给予合欢宗一定的援助。”
衡玉抿唇笑了下。
她的眼睛被阳光晃了下,觉得有些刺眼,就慢慢眯起眼睛:“无定宗有援助的话,无定宗佛子会来合欢宗吗?”
了悟微愣,慢慢品出她话中的含义后,他的心跳突然剧烈起来。
但了悟还是摇头:“不会。”
他不能阻碍她追求她的大道。
但破解诅咒一事必然困难重重,他希望自己能帮到她。
即使,只是以无定宗的名义伸出援手。
衡玉瞥他一眼:“了缘这么忙?我看他平常挺闲的吧,过来合欢宗待一段时间不是很好?他修的欢喜佛多适合来合欢宗游玩一圈啊。”
原来是在问了缘吗。了悟无奈一笑,改了口:“……他应该是有空的。”
衡玉沉沉看着他。
原是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她又咽下到嘴边的话语。
-
情女睡醒,换了身素色的长裙走出厢房,一眼就看到趴在石桌上的衡玉和了悟两人。从她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
她稍稍走近了些,一直在注视着衡玉的了悟抬眼,直起身体向她颔首示意。
情女压低声音问:“怎么不进房里面睡?我院子里还有多余的房间。”
了悟轻声道:“无妨的,她想晒晒太阳。”
两人的声音并不大,但衡玉本来也睡得不是很沉,慢慢睁开眼睛。
她直起身体:“情女前辈休息好了?”
“我不过是一缕魂魄,刚刚进房间休息也只是去平复心情罢了。”情女坦然道,她坐到衡玉对面,“我这边的事情差不多都说完了,现在可以聊聊你为何会知道诅咒之力的事情吗?”
“这件事情,可能不会让前辈很高兴。”衡玉轻声道。
情女眉梢微挑:“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言外之意,不用担心我的心态问题。
衡玉轻笑了下,开口道:“宗门里有高层堕为邪魔。”
只是这么一句话,情女周身气质瞬间冷冽下来。
她缓缓勾起唇角,笑容里带着冷肃的杀意:“合欢宗门人与邪魔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高层居然堕为邪魔,还真是……耻辱得很啊。看来是仇恨隔得太久,让他们都忘掉了当年险些灭门的阴影。”
衡玉就知道会是这样。
别的事情,也许情女不会这么激动。但她门下弟子堕为邪魔,这对情女的刺激肯定很大。
衡玉没出声劝慰什么,默默垂下眼把玩了悟修剪得圆润平滑的指甲。
两人的手都放在石桌下,情女看不到她在做些什么,但情女大概猜到了。
那满腔的愤怒和杀意彻底凝滞,情女有些许哭笑不得:“谈正事的时候能认真些吗。”
衡玉无辜一笑。
倒是了悟有些难为情,默默别开了眼。
衡玉瞥见他泛红的耳垂,才将他的手放开,正色继续刚刚的话题:“既然前辈的情绪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我就继续说了。那位高层接连陷害了不少合欢宗弟子,但他手段高超,一直没有被发现。我闭关修炼时也被他出手针对,当场走火入魔。就是那一次,让我察觉到宗门里有高层存在问题。”
“直到后来参加法会,那人第二次出手害我,把潜藏在我身体里的邪魔之力催生爆发出来。邪魔之力和诅咒之力混杂在一起,我几乎没有抵抗的能力,好在了悟救下我……”关于这段,衡玉含糊了过去。
情女隐约意识到了些什么,意味深长地扫他们二人一眼。
但想了想,他们在幻境里比真实的夫妻都要恩爱,这种程度好像也不算什么……了吧。
走神片刻,情女托腮,耐心听完衡玉的叙述。
“现在那个邪魔找出来了吗?”情女问起自己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衡玉想了想,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晓。
但衡玉觉得,应该是没找出来。找出来的话,她师父应该会告知于她。
“合欢宗高层都是做什么吃的。”情女顿时不满起来。
衡玉假装没听到。
毕竟负责找邪魔的,就是她师父。
情女压下心中不满,也没多说什么。
她已经是一缕残魂了,后世门人自有他们的路要走,她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解除宗门的诅咒。
然后,她就能真正魂归世间,与这个世界永远道别。
情女伸出手扣住衡玉的手腕,灵力在衡玉的经脉间游走:“你体内已经没有邪魔之力了,是都已经被净化掉了吗?”
见衡玉点头,情女就要移开手。指尖擦过一个衡玉手腕间圆润的凸起,被轻轻磕了一下,情女疑惑道:“你手腕上缠着的东西是什么?”
自然是那串黑色佛珠。
看清那串佛珠后,情女眼里有些许晦涩。
她忍不住瞧了悟一眼——这种不动声色的温柔,太容易打动人了,她真的奇怪小姑娘怎么只是浅浅地动了会儿心。
可惜衡玉不愿意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情女,情女在心底思索片刻,始终没办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情女无奈摇头,暂时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没过多久,舞媚从外面散心回来,俞夏也慢悠悠转醒。
清醒之后记忆回笼,知道自己当时被控制着做了些什么,俞夏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浑身冰凉发抖。
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后,俞夏认真向情女道歉:“晚辈实不知神格会有这样的隐患……”
“无碍。”情女摆手,“怕是连你门中长辈都察觉不出神格里面的危险,不知者无罪。而且若不是你带着他们前来,我这秘境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现世。”
又点指椅子示意俞夏坐好。
等院子再次恢复静谧,情女正色道:“我们来谈论正题吧,有关秘境的传承。”
传承!
听到这两个字,即使是衡玉也露出期待。
这可是一位曾经威震沧澜大陆上千年的化神后期修士的传承,这个世界上未必能再找到第二份。
情女说:“其实我这秘境里的传承,正好可以分成四份。”
“一份是我对剑道的理解感悟,和我年轻时搜罗到的相应功法。”说到这里,情女看向俞夏。
她当年弃修剑道时才刚突破元婴期不久,这份传承其实也是四份传承中价值最低的。
但俞夏还是很惊喜,他不小心携带邪魔之气进入秘境,秘境之主不怪罪就已经很好了,能有所收获绝对是意外之喜。
“多谢前辈。”俞夏起身行礼。
第二份传承,是那堆摆满书架的佛经。
“通阅完这些佛经,应该有助于你精进佛法。”情女对了悟说,“后山那有一座温泉,温泉水是由万年菩提心融化而成,也赠予你吧,那有助你冲击元婴期。这就是你为我解惑的谢礼。”
了悟双手合十行礼,眉目平和。
他大概猜到了,这些佛经和那万年菩提心,应该都是东霜寒对虚乐佛子最情深时网罗来的。
第三份传承是东霜寒对双修道和媚术的理解感悟。这自然全部都归舞媚所有。
最后情女才看向衡玉:“秘境中最重要的传承我想留给你,但这份传承会拿得很烫手。”
彼此都是心思通透之人,很多事情不用点明就已经彼此清楚。
衡玉掐诀行礼道:“晚辈身为合欢宗少主,被宗门悉心栽培,享受着宗门的供奉,如今宗门有需要自然会尽力而为。只是不知道晚辈要做些什么,才能够解除掉那加诸宗门传承里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