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手踱步,越千城偷偷打量花涴姣好的侧颜, 眉眼含笑道:“你喜欢京城吗?”
花涴认真思索片刻, “说不上喜欢, 也说不上不喜欢。”她拂动额前的碎发,绯红衣裳随夜风飘荡, “我对京城没有什么情感, 十岁之前, 我住在燕归城;十岁后, 又大多住在天山庵, 很少回京城。这里对我而言没什么特殊意义。”
花涴拂动碎发的动作很自然, 一点儿都不刻意,但越千城却觉得心里发痒,好似花涴一并拂动了他的心弦。
夜色醉人, 美色亦醉人。
路过寂静的后院,花涴咬咬樱粉色的嘴唇,小心问越千城,“那个……所有的事情都结束后,你会回凌云城吗?若是回去了,以后还会来京城吗?”
她问的小心,就像和大人讨糖果吃的孩童,生怕得到最不想要的答案。
花涴早已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她十分清楚,她已喜欢上了越千城,喜欢上了这个没有任何爵位,但却有无穷智慧的少年郎。
只要与他在一起,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她的心里也会暖融融的,像含着一颗暖心的糖,唇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她怕越千城说他会回凌云城,也怕他说再也不回来了。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会儿,越千城突然凑近她,嗓音被夜色衬得有几分低沉,“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花涴眨眼,心脏“咚咚”跳的厉害,“什么?”
越千城挑唇,“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花涴之前听越千城说过这句话,今夜星光璀璨,她再听一次,仍觉得心动不已。
她没有挪开身子,反而似入了魔一般,靠越千城更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你的家人呢?”她问他,“你若来京城了,他们该怎么办?”
越千城的眸色倏然暗了两分,“我没什么家人,都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我父亲还活着。我同他关系不怎么好,属于那种哪怕一年不见,也没话说的。”
花涴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寂然。
她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告诉他不要难过。脚跟往前挪动半步,她仰起脸,怔怔凝望着少年俊朗的容颜。
她喜欢他的眼睛,无论何时何地,总像在笑。还有眉毛她也喜欢,不浓不淡,恰到好处。
他的五官单看好看,组合到一起也好看,反正怎么看都好看。
花涴知道,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她原本打算抚摸他的脸颊的,然而怔怔看了他片刻,兴许是夜色太撩人,又兴许是哪根筋搭错了,她踮起脚尖,倏然在越千城面颊印上一吻。
冰凉的嘴唇贴上温热的面颊,花涴瞬间清醒过来,眨了两下眼睛,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亲了!越千城!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花涴脑袋空空地往后退,磕磕绊绊道:“我我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
越千城后知后觉抚摸脸颊,大脑像短路了一样,一时间迷糊住了——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儿?花涴亲他了吗?
心情继而变得复杂。
他还以为,先迈出这一步的人,会是他呢。
今夜月色甚佳,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花香,无论是穿身而过的风,还是温柔拂面的月光,都传递着一股甜蜜的味道。
越千城放下抚摸脸颊的手,挑起唇角,望向兀自脸红不已的花涴。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要是还不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可就太不识时务、太不懂把握时间了。
他要告诉花涴他喜欢她,然后,他会回她一个吻。大大方方的,让她不再害羞。
微微垂眸,越千城深吸一口气,格外郑重其事道:“花涴,有句话我早想对你说。”
脸上的热意没有褪去,花涴感觉的到,越千城要说的话是什么,是以脸颊上的红意更甚,像抹了两大坨胭脂。
“花涴。”越千城走近她,眼睛眨也不眨,“我喜……”
没等他把“欢你”两个字说出口,花涴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话音入耳,甚觉熟悉,“那说定了,明儿个我便领着涴儿来府上,或者您领着晟儿去我们家也行,反正怎么方便怎么来,无需拘泥于什么礼节,我们不讲究的。”
说话声由远及近,几道身影在夜色中起起伏伏,缓缓朝他们这边靠近。
“哎哟花夫人您客气了,”是尹将军的声音,“哪能让您家小姐跑一趟,明日我会带着晟儿去您府上。”
另有一道熟悉男声响起,“我家姑娘性子直,不怎么会说话,明日若是说了什么不着调的话,还请将军多包容。”
尹将军客套笑笑,“性子直是好事,我便喜欢性子直的人。”
花涴回头看一眼,眉心和嘴角分别跳了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扑面而来。
这声音……不就是她爹和她娘么,她听了十几年了,绝不会认错。
等一等,花涴瞪大眼睛——她娘和她说的相亲对象,不会就是尹将军的儿子吧!
看样子是了。
花涴扭回头,眉心跳得更加厉害。
她才不要和尹晟相亲,也不要和任何人相亲!
几道人影很快来到身后,就着如水的月光,花涴看到了她爹她娘、弟弟花溪,还有尹家父子俩。
已无时间躲闪,花涴也没有打算躲闪。
转头看向一脸懵懂的越千城,花涴咬咬牙,倏然做了个疯狂的决定。
拉住越千城的手腕,花涴微微低下头,带着他穿过一棵挡在面前的花树,径直走到那几个人面前。
几许落花飘到他们头发上,凭添几分浪漫。
站定脚步,花涴拉着越千城,挺直脊背站在她爹她娘面前,梗着脖子喊道:“爹,娘。”
花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自家女儿,她仔细辨认片刻,疑惑不解道:“涴儿,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去六扇门当值啊?”
花涴用力握紧越千城的手腕,似是想把力量传递给他,又或者是想让他借她三分勇气,“你们不用为我安排相亲了。”她斩钉截铁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爹她娘似乎没听明白,异口同声回问,“什么?”
花涴舔舔嘴巴,认真重复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院中诸人的第一反应都是 “啊?”
花涴偏头望向越千城,视线触及他的容颜,像吞了颗定心丸,语气中凭添几分坚决, “我喜欢越千城。”
“咕咚。”花溪一头栽倒。
尹晟“呜”一声,捂着眼睛跑出去了。他方才还在为花涴便是他的相亲对象而欢喜难耐,没成想打击来得这样快,他着实承受不住。
夜风吹开遮住眼睛的碎发,越千城用了足够的定力,才能维持面上的波澜不惊,勉强算得上镇静。
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波涛汹涌澎湃。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先说出“喜欢”这个词的,居然是花涴。
剩下几个大人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选择噤口不言。
这当口,说什么话都不合适啊。
一炷香后,室内烛光摇曳,越千城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双手老老实实搭放于膝头,尽量放低姿态,乖乖接受来自花涴父母的“审问”。
他极为重视这次会面,只有过了这一关,他才能娶到花涴,若一切顺利,往后他也要喊他们为父亲母亲了。
花涴的爹娘分别坐在越千城对面,一个赛一个神情严肃,花溪也跑过来凑热闹,装模作样地扮大人,被花涴一脚踢出去了。
花涴本想留在房中,以备她爹她娘为难越千城,但她爹不许她留下,硬把她关在了门外。
花涴只好伙同花溪趴窗户偷听。
皱纹丛生的脸紧绷着,花涴她爹死死盯着越千城,开始询问起他的家世,“你家可有什么世袭的官爵?”
越千城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他坦然道:“没有。”
花涴她爹又问,“家中可有人在朝为官,官职几品?”
越千城如实告知,“家父现任一城之主。”
花涴她爹蹙了蹙眉,低低念叨道:“一城之主啊,仅是七品小官,算不得家世显赫。”思忖稍许,又问了越千城一连串问题,“你家中有几口人?有没有兄弟姐妹?最重要的是,上头有没有强势的姐姐?”
越千城从容应对,“晚辈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只有家父还在世,没什么其他的亲人。”
花涴她爹摸摸下巴,头颅轻轻点着,似乎很满意这一点。
花夫人偷偷拿胳膊肘抵自家相公,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么多作甚,把人吓跑了我要你好看!”
花涴她爹难得硬气一回,“废话,这是咱闺女喜欢的人,你心大,什么都能放心,我可得问仔细了。”
花夫人没什么想问越千城的,她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爹你娘叫什么?”
越千城回望花夫人,眸光轻轻流转,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我爹叫越斐文,我娘叫钟池月。”
花夫人抿了抿唇,回过头,与花涴的父亲对视一眼,两人的面上逐渐弥漫起古怪神色。
房间里的气氛跟着变得很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终于说出来啦
☆、第九十九章
须臾, 花涴的父亲叹了口气,眼中充满倦怠,“夫人啊, 我困了。”
花夫人的嗓音不复之前高亢,陡然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我也困了, 太晚了, 年纪大的人熬不得夜。”她道:“把涴儿叫进来吧。”
花涴她爹推开门,把花涴叫了进来, 花溪还被关在门外。
“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过问。”花夫人缓缓起身, 抬眸望向立在烛光边的花涴, “涴儿,人是你选的,路也是你自己要走的, 无论将来遇到什么坎坷崎岖, 你都要一力承受, 不许回家抱着我哭。”
花涴一时没听懂她娘的意思,她问, “娘, 你什么意思, 不逼我相亲啦?”
花夫人展眉微笑, “你都有心仪的对象了, 咱们还逼你相亲作甚。就算家世再好, 出身再显赫,你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娘之前说过,咱们图家世便不能图人, 图人便不能图家世,何况,咱们家的门楣不需要靠你嫁人来抬高。”
花涴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哑着嗓子唤花夫人,“娘···”
花夫人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发,“成了成了,别整那套矫情的,我们先回家了,你也早些回去。”
花涴瓮声瓮气“嗯”一声,目送她爹她娘离去。
夜色朦胧不清,花溪在花夫人身边跳来跳去,张牙舞爪说着什么,似乎想劝她改变主意。花夫人不为所动,提着花溪的衣领子,把他拽走了。
花涴耳力甚佳,她听到她爹同她娘交流道:“这小子我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咱们花涴配他终究屈才了。”
她娘道:“你别不满意,她的儿子,自然是一顶一出众的。何况你看咱们涴儿,能静下来相夫教子吗?她适合的,正是如千城一般兴趣相投的人。”
花涴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实在话,她为有这样开明的父母而感到由衷地幸福。
房间里静下来,只剩下花涴和越千城两人,灯花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噼里啪啦”的,像报喜的鞭炮声。
花涴的心跳还没有恢复平静,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可以称之为“胆大妄为”的事情,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明心迹可以算作一件。
越千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露出半边圆润的额头。手指头无意识地搓着袖口,花涴寻了个话题,“我很少听你提起越伯父,你们的关系不怎么好是吗?”
越千城从不会对花涴有所隐瞒,他抬起头,坦诚道:“嗯,很不好。我爹这人有几分古怪,很难捉摸。他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根本顾不上妻子和儿子。”
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油灯旁边,拨弄着灯芯,“你也是知道的,幼时我住在燕归城,由我娘抚养,我爹很少出现,你应该都没见过他。后来我娘重病,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爹能辞官不做,每日陪在她身边,伴她走完人生中最后一段路。可直到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我爹也没辞官,甚至,他连我娘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冷笑,“他有时间去看望遭受洪灾的难民,却无时间来见我娘最后一面。”
花涴突然后悔找这个话题了。难怪越千城和他爹的关系不好,摊上这么个爹,谁愿意跟他搞好关系啊。
放下拨灯芯的棍子,越千城又道:“我曾暗暗发誓,这辈子绝不会如他一般。若是娶了妻子,生了孩子,我会把全部的时间都给她们。”
花涴很心疼越千城,她抬步走向他,尽量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同情,只是柔声对他道:“千城,没关系的,以后会有人疼惜你。”
越千城望着她,若目睹世间最美的风景,眼底倏而柔情百转,释然一笑道:“都过去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曾经那个渴求父爱的小孩子,我有你,有小白他们,足够了。”
花涴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希冀着这个笑容能够让越千城从失落中走出来。她不想他不高兴。
拨弄后的灯烛烧得更加旺盛,火苗在灯罩中舞动,为这寂静的夜增添几分情调。越千城走近花涴,经历过数次打断,他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口,“花涴,我喜欢你。”
花涴低眉浅笑,“我知道。”
越千城认真道:“你知道归你知道,可我想说出来,亲耳说给你听。”
花涴这次倒没脸红。或许是因为她早就知道越千城喜欢她,是以并没有多么诧异;又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已经脸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