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闲聊的时间里,林檎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看,然后跟身边的服务员要了一盘蛋糕和一杯新品饮料。
“这个话题你已经说了两年了,还没有腻吗?”
“每次换季都要讲一次。”捧着奶茶的镜花吐槽。
“因为每次换季都相当于提醒我一次校服难看啊!”她啊呜一口叼住了吸管, 十分不讲究地吹起了泡泡。
“是吗?我觉得大家都差不多。非要说的话,我最喜欢小镜花她们学校的。”
长点上机的制服有着独特的白色长方尖领, 配上深蓝色的贴身剪裁,优雅中带着丝禁欲的味道,但配上领口那个可爱的红色领带就一下子青春了起来。
“那是因为镜花人可爱,所以穿什么都可爱。”
镜花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谢谢。”
“下次我们社团活动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林檎拉开打开手机,地图投影到了桌上,“二十一区的一家植物研究所通过了我的申请,同意我们周五下午三点去参观他们培育出的新品种。”
“新品种?会是什么样的花呢?”
“是特别漂亮的品种就好了。”
“我就希望这次的不会再把我吃进去……”不同于陷入幻想的两人,敦青着脸,不堪回首地移开了视线。
他们四人在几年前的花卉博览会上相识,一见如故,跨学院建立了这个植物研究会并开始活动已经有整整两年时间了。虽然没有取得研究所的研究资格,但也经常以见学为由游历于各大研究所之间,比较知名的植物研究中心差不多都混了个脸熟。其中有三家都表示,等他们毕业了,只要愿意,可以直接录取他们做研究员。
不过毕业对他们这样的中学生来说,还是很遥远的未来,可以慢慢考虑。
“最近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总是大大咧咧的露西支着腮,看向一排栏杆之隔的人来人往的宽敞街道,来回穿梭的扫地机器人,还有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
“怎么说?”
“就是总觉得这个时候的世界,应该要比这里更加昏暗,更加闭塞,更加残酷才对。”
“你昨天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电影了?”敦精准地吐槽,“中二病气息超标了。”
“谁中二病啊!我这叫深沉,深沉懂吗?”
两人说着说着又开始斗起了嘴。
“学姐,等下来我家,说好的睡衣party。”
确实,她们半个月前就说好了,今天去镜花家开睡衣party的,但是——
“对不起啊镜花,我临时有事,改到周末可以吗?”
看着镜花期待的眼神,林檎内疚得不行。
“什么学姐你有事吗?”露西一巴掌按到敦脸上,赶紧转过来,“怎么这样啊,我花牌都准备好了……”
“真的对不起,是急事,实在没办法推掉。”说到这里,她看了眼手机屏幕,“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说着就不顾形象,把剩下的一大块蛋糕都塞进了嘴里,差点噎到窒息。
“慢点慢点,给你饮料。”
一口气把饮料喝光,林檎终于舒服了。
“那我先走了,周五见啊。”
等坐上回学校的巴士,坐到没人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林檎才收起脸上的笑容,靠在车窗上。
抬起手观察,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样的纹路,一样的弧度,连指甲的长短都保持在最合适的尺度上。可是,用不出来。
她的超能力,已经连续一周没能成功用出来了。
虽然所有使用能力的课程都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翘掉了,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要尽快找到原因才行。然而,不管用什么方法检查,结果都显示她的身体非常健康,什么问题都没有。只除了一点——
她构建的“属于自己的现实”,消失了。
就像是有谁突然入侵了她的大脑,极为精准地将那一块部分挖走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要不是知道自己是学园都市排名前十的超能力者,还身着常盘台的校服,她甚至会怀疑自己对于能力的认知全部都是虚假的,只是用来安慰自己的谎言。
这一周的时间里,她迷茫过,惊慌过,恐惧过,终于,她决定不再只靠自己一人,而是向自己最为信赖的人求助。
这就是她站在这里,敲响这道门的理由。
“太宰老师,您在家吗?我是观月林檎。”
门内由远及近,响起了一连串乒铃乓啷的杂乱声响。就在这一点也不美妙的背景音里,门开了——
林檎手里的书包咚的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着,被扯开了点的黑色领带就那样随意地挂在那里。凌乱的发丝带着些许水汽,被固定在耳后。水珠沿着他的眼睫滑落,在白皙的脸庞上流下一道如同泪痕般的印记。琥珀色的眼眸湿润又朦胧,望向她时如同隔着一层看不穿的雾气一样,微妙的失焦。
太宰扶着门框,微微眯起眼,混乱的色块在视线中艰难地凝聚——却始终无法成型。凭借着对色彩的感知和猜测,他不确定地开口:“观月?”
“啊,是我。”他的声音终于唤回了她不知道跑去哪里的魂,林檎掩饰慌乱般的低下头去捡书包,深深地呼吸了两次之后,才重新直起腰来面对他。
“刚才是什么声音?”
太宰打开大门示意她进来,林檎迈进房内,就看到了房内的一片混乱。
掉落在地的果盘,书籍,原本应该立在墙边的衣帽架,和此刻已经在地板亲密接触的西装。
“刚刚看书看得有点困,就去洗了把脸,可我忘记把眼镜放在哪里了。”太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檎一扭头,发现他仍旧站在门边没有动弹,想必是怕再多走一步就会撞到更多东西。
“观月,你有看到我眼镜在哪儿吗?”
她对着这个不大的客厅环顾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那副被随手放置在书架第二层的厚重黑框眼镜。刚想开口告诉他,看到那双难得没有任何阻挡的眼眸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帮您找找,太宰老师先坐沙发上等等吧。”
林檎牵起太宰的手,“当心脚下。”
“恩,麻烦你了。”太宰跟着她的引导移动,摸索着在沙发上坐下。
代表着林檎的色块开始在房间里移动,似乎一边在找眼镜,一边在帮他整理已经一团乱麻的屋子。
“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来了,我今天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不麻烦,帮老师的忙是学生应尽的义务嘛。”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就把眼镜塞进了那排书的后面,这样就算老师来摸也没那么容易找到。
等大致整理完房间后,林檎又刻意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才回到沙发上坐下,遗憾地说:
“对不起啊太宰老师,没找到眼镜……”
“都是我乱放的关系,观月你不用这样。”他像往常那样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失去了眼镜的遮蔽,那笑容比往日更加迷人了。
“眼镜的事我之后再想办法就是了,今天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到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林檎还有些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就淡了不少。
“我的超能力突然就不能用了。”
“——什么?”这个话题的沉重显然超出了太宰的预料,“多久了?”
“一个星期了。”她垂下头,消沉地说,“不仅如此,我连个人现实的构想都消失了。我检查过,什么异常都没有,就像是我的大脑擅自忘记了我是能力者一样。”
“这样吗……”
身为教师,还是背地里负责能力开发方面的研究员,太宰显然比林檎这一介学生要知道得更多。学园都市的超能力者虽说都是通过构建“属于自己的个人现实”来实现对能力的操控的,但是在这之前,还需要一些物理干涉手段来打基础。
比如说在脑内植入辅助芯片,用药物刺激大脑之类的……
而一次开发成功的能力除非遇到极端特殊的情况,否则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林檎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我在想,既然个人现实消失了,那再开发一次就好了。”她一张口就说出了非常不得了的话,“既然一个人只能有一种能力,那在已经有方向的情况下重新刺激一次不是就行了吗?”
“那只是理论上。我记得观月你的能力是大气震荡吧?是念动系的能力?”
“不,是肉·体系。我的能力是通过触觉感知大气的频率,从而引发共振的能力。”说到这里,她身体前倾,双手支在两人中间的沙发上,“我现在之所以没办法用能力,应该就是触觉的敏感度出现了问题,是检查查不出来的那种,所以我才想到老师你的。”
太宰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的能力五感操纵,可以任意控制一个人的五感,不管是让感官失灵还是“超频”,都可以做到。
“不行,这么做太危险了!谁都没有进行过能力的再开发,大脑负担过重可能真的会死——”
她再靠近了一些,让自己的脸在高度近视的太宰眼中都变得清晰可见了。
“死?比起因为能力消失被拉去切片要好多了。而且太宰老师,我相信您。这整座学园都市里,我就只相信您一个人。我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也只喜欢您一个人。”她捧住他的脸,话音低缓,带着柔软如柳枝的笑,“如果真的失败了,死在您怀里我也心甘情愿……”
从未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个人的眼睛,梦幻的雪青色,甜美中带着让人沉沦的艳丽。
“你……可是这不是短短一个晚上可以解决的问题——”
“没关系,我跟学校请了三天的假。到周五中午十二点,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就放弃。”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松开了手,“那个时候,我会主动向学校坦白,也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太宰抓住了她想要收回的手,“我知道了。”
林檎将藏起来的眼镜取了回来,重新架回了太宰的鼻梁上。两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后,开始了。
“最后确认一遍,我会先关闭你的视觉,然后是味觉,嗅觉,最后是听觉。没问题吧?”
“恩。”她答得很果断,交握的手却不可抑制地微微发抖。似乎也意识到这个时候逞强没有什么意义,林檎尴尬地笑了下,“那个,太宰老师,我果然还是有点怕,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能替我把眼睛蒙起来吗?这样可能会比较有安全感一点。”虽然也许是没有意义的举动,反正视觉关闭之后,有与没有都没有区别。但起码在最开始,她在心理上会有种“只是被蒙上眼睛,所以没那么可怕”的错觉。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拽开了脖子上的领带,温柔地替她蒙住眼睛,系在脑后。感受到她放轻的呼吸声,他系完后没有收回手,而是轻轻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开始了——视觉剥夺。”
林檎的嘴唇轻轻颤抖,像是要排解不安一样地开口:“哎,跟闭上眼睛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呢。不是黑的……”
失去视觉的世界是一片虚无的,什么都没有。
“还好吗?”
“恩,继续吧。”
“下一个,味觉剥夺。”
等了几秒,林檎舔了舔嘴唇,笑了,“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因为现在没有在吃东西吧。”随着她的笑,太宰放软了声线,轻声问,“继续?”
“恩,拜托了。”
“那么,嗅觉剥夺。”
“啊,这次感觉很明显了,我闻不到太宰老师的味道了!”她不开心地皱起了眉头。
“哎?味道?我身上有味道吗?我昨晚明明洗过澡了——”
“不是啦,是香味~”林檎笑嘻嘻地打断了他的自黑,“我以前经常会找各种理由接近您,因为很喜欢您身上的香味啊。”
“……你突然变得大胆了呢,观月。”有点招架不住。
“如果现在不说,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了呀。而且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已经紧张到心脏都快要爆炸了。”她突然拉下他的手,摁在了胸口,“你看,是不是很吵?”
太宰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掌心下的振动如她所说是那样得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膛一般。可他却同时听到了自己血液急速流动发出的鼓噪声,那样吵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太宰老师,在剥夺听觉之前,可以让我再听听您的声音吗?”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了。
“观月,现在停下还来得及。”
“我不想听这个呢。”她握着胸前那只手,笑着说,“说你喜欢我——骗我的也行。”
“我——”
“不用了,还是不用了。”万一听到了,说不定会更想活下去了,这样可不行呢。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来吧,我准备好了。”
“——听觉剥夺。”
世界,一瞬间沉寂了。
衣料的摩擦声,空气流通的低鸣,秒针转动的轻响,甚至还有从来没有意识到但永远存在的白噪……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啊哈哈,这种感觉好陌生啊……”
连自己的声音都无法传递到脑海之中。
“听不见自己声音的说话,好奇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