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说话的时候,顾攸宁一个字都没说,此时听人询问,她才掀起眼帘,看着面前这一张温婉柔弱的美人脸,她心中不由升起一抹烦躁,懒得和人在这虚与委蛇,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们把这件事藏在心底,便谁也不会说。”
“所以大姐大可不必如此。”
若不然今日她早就拿这事和姬朝宗做买卖了。
想到谭太医又想到被姬朝宗的那番话,顾攸宁心里就烦得不行,懒得再和顾婉说什么,她半点不给人面子,直接抽回自己的手,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去喊半夏,
也不管顾婉脸色难看不难看,直接往祠堂的方向走。
“姑娘!”侍棋跟着过来,待看到顾婉脸上僵硬的表情,有些担心,“二小姐和您说什么了,您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我……”
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顾昭带着高兴的声音,“大姐?”
很快,顾昭就到了顾婉主仆的身前,她动作太快,顾婉脸上还未收回的难堪被人瞧了个一清二楚,脸上的笑收了起来,顾昭握着顾婉的手,拧着眉问,“大姐,你怎么了?”
顾婉也没想到顾昭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忙敛了表情,摇了摇头,“我没事。”
可顾昭岂会相信?见顾婉不答就去看侍棋,瞥见侍棋的目光朝小道的方向看去,她皱了皱眉,立刻转头去看,便瞧见顾攸宁的身影,“又是她!”
声音夹杂着咬牙切齿。
甚至松开顾婉的手就要上前去教训顾攸宁。
可顾婉怎么能让她去?如今顾攸宁的手里握着她的证据,若真惹急了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忙拉住顾昭的胳膊,好言劝道:“阿昭,我真没事,二妹也没对我做什么。”
顾婉这次是真不想惹事。
可她忘了——
从前她也是这样,每回和顾攸宁闹得不痛快,就会这样和顾昭说,久而久之,顾昭自然越发忌恨顾攸宁。
“你不是还要和我去看娘吗?走了。”顾婉说着便牵着顾昭的手朝徐氏的屋子走去。
顾昭也没在这个时候驳顾婉的脸面,抿着唇跟着顾婉朝徐氏的屋子走,心里却想着,回头一定要好好去教训顾攸宁一通,她还真当现在是以前呢?不过是个被他们养着的孤女,有什么底气来惹他们的不痛快!
……
顾攸宁去祠堂的时候就让半夏先回东院传话,她今日得晚些过去,让小满先吃饭。
等到半夏走后,她便一个人跪在祠堂里看着眼前的列祖列宗,也不说话,就这样跪着,春日的夜来得早,更遑论今日乌云压境,外头的天早就黑了,好在祠堂常年点着灯,倒也不至于昏暗。
不知道跪了多久,顾攸宁才起身。
她今日跪得时间太长,刚刚起身的时候,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没直接摔倒,稍稍平复了一会,待那股子晕眩散去,她这才提步往外走。
祠堂里的下人见她出来,朝她默声行了礼便又自行忙活去了。
顾攸宁便独自一人提着灯往外走。
刚刚走到外头就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声音,“顾攸宁!”
顾昭?
顾攸宁皱了眉,想到今日傍晚和顾婉的那番对话又了然,好像从前就是这样,只要她跟顾婉拌几句嘴,或是她说几句,回头顾昭就会来找她的麻烦,说来也可笑,她从前和顾昭的关系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怎么演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每次看见她,就好似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般。
眼见人影都快走到跟前了,顾攸宁也没躲,就这样停下步子看着她,“什么事?”
“你还有脸问我什么事!”顾昭咬着牙看着顾攸宁,脸上是没遮没藏的厌恶,“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她说着逼近顾攸宁,厉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去欺负阿姐的,顾攸宁,我告诉你,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顾攸宁打断她的话,“我欺负顾婉,她和你说的?”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打断,顾昭一愣,可紧跟着心里那股子怒火又腾得升了起来,她咬牙道:“阿姐见过你之后就脸色不好,除了你还有谁!”
连日来的疲惫让顾攸宁在无力之余也变得烦躁起来,她从前从不屑解释,不喜欢她的,她也不要……可今日,她看着顾昭,良久,突然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顾昭被她这一笑,皱了眉。
“顾昭,你今年也十五了,开了春再过几个月也要及笄了,劳烦你日后做事说话前先弄弄清楚……”顾攸宁冷着一张艳丽的脸,声音也仿佛淬着寒冰一般,“去问问顾婉,她做了什么,再来和我讨论我有没有欺负她的事。”
“别总是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
她说完便懒得再看人,直接收回目光朝东院走去。
第一次被顾攸宁这样劈头盖脸的说了一顿,顾昭有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心中那股无名火就烧得越来越旺,刚想跟过去就被身边丫鬟拉住了胳膊,小丫鬟声音怯怯的,手却不敢松开,“姑娘,大小姐不让你找二小姐的麻烦。”
“放开!”
可小丫鬟哪里敢放?
她被顾婉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没能把人拦住,要真惹了什么事,她可不想跟侍棋姐姐一样被送到谭嬷嬷那边去。
顾昭气得不行,又见顾攸宁的身影已经从小道离开了,再追上去已然不现实,她气得用力甩开小丫鬟的手,然后抿着唇看着顾攸宁离去的方向……人走了,刚才的话却还留在她的耳边。
“去问问顾婉,她做了什么,再来和我讨论我有没有欺负她的事?”
她虽然性子直,但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想到今日阿姐的反应,她突然抿紧唇,问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日阿姐好像格外不想让我来找顾攸宁?”
从前阿姐也会拦她,但绝不会再三叮咛。
今日若不是因为她还要和阿娘说话,恐怕得盯着她回屋才行。
所以她真的误会顾攸宁了?
可顾攸宁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阿姐做了什么?
这阵子阿姐待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昨日长公主登门,她才出来见了个面……等下,长公主!脑中似是闪过什么念头,顾昭在黑夜灯火下照映的脸有一瞬惨白,她突然提步往前走。
“姑娘,您去哪?您等等我!”
小丫鬟跟在身后,不住喊着,却还是没能止住顾昭的步子。
她气喘吁吁,还没走到顾婉的院子,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顾婉的声音,“你说阿昭会不会又去找顾攸宁了?”
脚下步子一顿。
紧跟着是侍棋的声音,带着一些劝慰,“您别担心,夫人不是给东院那位送钱了吗,而且她也和您保证了不会往外说,就算四小姐去找她,她也不会说什么。”
“唉,”
顾婉轻轻叹了口气,“这事一日不定,我这心就一日难安,你说……是不是该让顾攸宁远嫁才好?”
主仆二人说着就离开了这,而顾昭站在黑影处,看着顾婉离去的身影,脸色变了又变,直到小丫鬟气喘吁吁跑到她身边的时候,顾婉主仆早就已经进院子了。
“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小丫鬟看了看四周,“嗳,这不是大小姐的院子吗?您怎么不进去?”
顾昭没说话,直到小丫鬟又轻轻喊了她一声,她这才开口,声音却不知何时已经哑了,“……没事,回去吧。”她说完便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离开的时候又叮嘱一声,“今晚的事,不要和阿姐说。”
眼见小丫鬟眼眸微闪,她突然沉了脸,“你是想被我扔到谭嬷嬷那边去吗?”
听到这话,小丫鬟立刻就变了脸,忙应道:“奴婢知道了。”
*
西院那边的风波,顾攸宁并不知情。
她已经快走到东院了,眼见越来越近的大门,她抬手搓了搓脸颊,等把僵硬的脸弄得柔软许多,这才重新扬起一抹笑提步走去。廊下灯笼摇曳,照亮昏暗的黑夜,半夏正推门出来,看到她回来忙迎了过来,嘴里说道:“正想着去找您。”
“小少爷还在等您吃饭呢。”
“不是让他先吃吗?”顾攸宁一听这话就拧了眉,脚下步子也快了一些,等推门进去,果然瞧见顾承瑞端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摆着好几道菜,他手里握着一卷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外面,瞧见顾攸宁回来,他立刻扬起一抹灿烂的笑,起身迎了过去,“阿姐!”
顾攸宁牵住他的手,“不是让你先吃吗?”
“小少爷非要等您回来再吃,奴婢们怎么说也不听。”四喜在一旁说话。
顾攸宁低垂眼帘看一眼顾承瑞,见他仰头笑着又面带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也不再多说,牵着他的手回到了餐桌,菜都是先前刚热过,还冒着热气,姐弟俩重新擦了手便开始吃饭。
吃饭的时候,
顾攸宁惦记着李嬷嬷,问四喜,“嬷嬷怎么样了?”
四喜笑道:“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又喝了药,刚才半夏姐姐去看过,已经退了热,估计明日就能好了。”
闻言,顾攸宁松了口气,又叮嘱道:“你离嬷嬷近,夜里辛苦多跑几趟,厨房里也热着粥,免得回头嬷嬷醒来饿着。”
等人应了声也就不再说话。
吃完饭,顾攸宁陪着顾承瑞去他的屋子,抽查了今日的功课,又给他讲了故事,眼见天色已晚,便合了手中的书,“好了,该睡了。”
顾承瑞如今是越发乖巧了。
即便还不想睡但也没再缠着人继续念,反而劝着顾攸宁,“阿姐今天辛苦一天了,快回去歇息吧。”等顾攸宁点了头便自己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然后合上眼。
顾攸宁见他闭上眼,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坐在圆凳上看着昏暗烛火下的顾承瑞,过了年,多长了一岁,他的眉眼五官比起从前也长开了不少,看着这一张颇像哥哥的脸,她脸上常年撑着的坚韧也终于在此刻松懈下来。
好似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无人在侧的时候,她才能轻轻喘一口气。
不用怕别人会看到。
外头晚风轻拍轩窗,能听到簌簌树叶声,而藏在灯罩中的烛火因为燃烧太久的缘故也开始发出火星跳动的声响,可顾攸宁仍静静端坐在床前,她什么也没说,就这样沉默地看着已经好眠的顾承瑞。
半晌,
她才起身离开。
外头寒风四起,吹起她的乌发,而她一个人走在长廊,晃动的烛火拉长她孤傲的身影。
顾攸宁明艳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不管用多少办法,她都一定要让谭太医替小满诊治!
……
可顾攸宁没想到。
不等她想办法去找谭太医,他便已经登门了。
西院那边过来传话的时候,她正在吃早膳,听到这话显然是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平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敢置信,放下手中的碗筷,她颤声问,“你说什么?”
来传话的小丫鬟又低声重复一遍,“是从前宫里那位谭太医,他说同您说好了今日登门,这会人就在夫人那边。”
话音刚落。
顾攸宁也不等去分辨她的话,立刻就站了起来。
提步出去的时候又嘱咐侯在一旁,显然也傻眼了的半夏,“你去和小满说一声,让他在屋子里等着。”然后头也不回朝西院走去。
半夏显然也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才忙点头,“奴,奴婢这就去和小少爷说!”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李嬷嬷,见她跌跌撞撞的,李嬷嬷皱了眉,伸手扶她一把,嘴里说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匆忙?”
又看了一眼里头,问,“姑娘呢?”
“嬷嬷!”半夏握住李嬷嬷的手,沉稳的脸上挂着一抹藏不住的笑,“谭,谭太医登门了!”
李嬷嬷一愣,“你说……谁?!”
等人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她也差点没稳住,等被半夏扶住,她颤着手臂握着半夏的胳膊,抖着嘴唇说道:“走,去找小少爷!”
……
顾攸宁已经走到西院了,她第一次这样着急,平日的仪态规矩全然不顾,去传话的丫鬟甚至被她甩在很后面,直到走到徐氏的院子前,她这才平复了自己还没缓和过来的情绪,让人进去传话。
第20章
屋子里。
徐氏坐在主位上,看着坐在客座上的老者,眸光微闪,等到翠荷上了茶,这才笑道:“谭大夫不是两年前就辞官归故里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谭邱早先得了姬朝宗的吩咐,自然不可能说实话。
何况那位姬世子的旧症是隐秘之事,哪里能让他人知晓?他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茶,道了声谢,这才和徐氏说道:“本来是回老家了,但家里也没什么人,正好我和金台寺的住持有些渊源,这阵子便一直待在金台寺。”
他边说边呷了口茶,又道:“也是巧了,昨日你家二小姐去金台寺祭拜顾大爷,正好和我碰上,又同我说了你家小少爷的事,我想着早些年总归也替人诊治过,念着医者父母心便抽空过来看看。”
徐氏笑道:“原来是这样。”
握着茶盏的手倒是不自觉收紧了一些,脸上的笑也有些紧绷,正好听到外头有人传话,她又重新扬了笑,“快让宁姐儿进来。”
很快。
顾攸宁就被人请了进来。
待看到坐在左首位置的褐衣老者,顾攸宁那颗跳动一路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她压下羽睫,先朝徐氏问了安又面向谭邱请了一礼,口中恭声称呼道:“谭大夫。”
谭邱点头:“二小姐。”
徐氏便在一旁笑道:“谭大夫一早就登门了,说是昨日和你在金台寺约好了,今天特地上门帮瑞哥儿诊脉。”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顾攸宁,见她神情未变,红唇轻轻抿了下,又笑道:“既然是替瑞哥儿诊脉,我也就先不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