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已经看了半日了,却还是无从下手。
心中有畏惧,就连下笔都难,何况她当初虽然和顾攸宁一起跟着祖父学画画,可祖父性子冷淡,为人也严苛,她内心畏惧祖父的脾性,学起画来也不像做女红那么尽心。
她怕要是修得不好,不仅得不到长公主的认可,还会惹她生气。
这样一想,
她就更加不敢动手了。
侍棋自幼跟着她,自然也看出了她的顾虑,不由低声劝道:“您若是不放心,不如请旁人动手。”
“这怎么能行?”
顾婉一听这话就拧着眉拒了,“若是让长公主知晓,我这段日子的辛苦岂不都白费了?”
侍棋原本也只是一劝,见她不同意,自然不敢再多说,可顾婉却好似被人点通了一般,她沉默了一会,突然出声,“外头的人不行,咱们家里的人,不就行了?”
“您是说……”
“顾攸宁。”
顾婉抿着唇,纵使她不愿,也不得不承认,在画画这方便,她的确不如顾攸宁……祖父教得那些,她只学了三成,可顾攸宁却是学了有七八成,尤其这些年她靠这个吃饭,自然又精进了不少。
“这……”
侍棋担忧道:“二小姐能肯吗?”
“为了钱,她连姬家这门亲事都能放弃,让她修个画又能多难?”顾婉这话说得极为讥嘲,半晌,她细指轻叩桌子,又看了眼桌子上的那幅画,许久才又说道:“你明早随我去一趟东院。”
“是。”
……
翌日。
顾婉给徐氏请完安就去了东院。
过去的时候,半夏和四喜正在廊下做女红,李嬷嬷陪着顾承瑞在屋子里看书,不见顾攸宁的踪影。
两个丫鬟见到顾婉过来都有些惊讶,他们东院冷清了这么久,平日连个管事嬷嬷都不肯踏足,更别说这位尊贵的大小姐了,不过惊讶归惊讶,该请的安还是得请的。
“大小姐。”
顾婉在外头一向是温柔好脾气的,就连在下人面前也从来不发火,这会等她们请完安便柔声说道:“我来找二妹,她人呢?”
顾攸宁了却了一桩大事,昨儿夜里就和半夏说了,今日要睡到自然醒。
因此,
今日家里谁都没去喊她,由她睡到舒服了再醒来。
这会听到这话,半夏便恭声答道:“真是不巧,咱们姑娘这几日累着了,如今还睡着……”她说完似乎是有些犹豫和为难,“大小姐有什么事吗?您要是有要事,奴婢就去通传一声。”
她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顾婉倘若真要让她去喊,长久以来的好姐姐面具也就维持不住了。
再说她今日是来请顾攸宁帮忙的,自然不好惹人不高兴,她笑笑,“不是什么大事,我等二妹醒来就是。”
半夏便也没说什么,笑着请人去里头等着,转进隔壁耳房要去给人准备茶水,刚打开摆在外头的茶盒要给人泡茶就被四喜拉了一把,“怎么了?”
她停下动作看她。
“你给她上什么好茶?”
四喜抿着唇,脸上满是不高兴,她可还没忘记那日金台寺发生的事。什么端庄大度的大小姐?她就不信那日她真晕过去了!这么大度这么贤惠,为什么不和别人说实话?
呸!
不过就是想进姬家门,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也就欺负姑娘现在没人帮衬!
越想越生气,她气呼呼地直接从箱子里翻出一盒前几个月过年,西院送过来的陈茶,“他们西院是怎么对我们的,还给她好茶,她配吗?既然是他们送过来的东西,现在就拿这个还给他们!”
半夏听到这话,目光无奈地看她一眼,倒是也没阻止,她虽然没四喜那么生气,但对外头那位大小姐也实在提不起喜欢,再说这位大小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过来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想到这,
她眼眸微暗,替人准备瓜果的时候也都是挑那些不好的。
又过了一会,她端起托盘,嘱咐四喜,“你掂量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和姑娘说一声。”等人点了头,这才往外走去,面上挂着恭敬的笑给人上了茶。
侍棋看到那些果子就皱了眉。
顾婉自然也看到了,红唇微抿却没说,仍是眉目温和地笑着谢了人一声,接过茶盏刚喝了一口,可那茶水苦涩的让一向吃惯好东西的她差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侍棋见她这般忙去看那盏茶,当即就沉了脸,训斥起人,“半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居然敢拿陈茶来招待大小姐!”
“啊?”
半夏似乎才发现,忙赔起礼,“实在不好意思,大小姐,奴婢也没注意,您知道的,咱们姑娘一向是不喜欢喝茶的,这茶还是过年那会,夫人遣人送过来的,我只当是好茶,想着您来便拿出来招待您,哪想到……”
她脸上是万分的小心,说起话来也是小心翼翼的,“这,要不奴婢再去给您换一盏?”
说完自己又否决了,“可咱们这也没别的茶,您若是不介意,奴婢便给您倒一盏温水,您看可好?”
“你!”
侍棋还想再说,却被顾婉拉住了胳膊。
人说得这么明白,东西是母亲派人送过来的,好坏自然得由他们自己担着,生气发火,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脸?她把手中的茶盏放到一旁,握着帕子擦了擦嘴角,这才和人温声说道:“怕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拿错了,回头我去和他们说一声。”
半夏还是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闻言道起谢,“多谢大小姐。”
又问,“那您还要换茶吗?”
哪有拿温水招待的?纵使顾婉再好的脾气,此时脸上也忍不住一暗,但也就一个气息的光景便又笑道:“不用了,我也不渴。”她眉眼温和,似乎一点都没把先前的事放在心上,还同人说道:“你去忙吧,我在这坐着等会便是。”
“估计二妹也快起床了。”
半夏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给人告了礼就先退下了,等她走后,侍棋就再也忍不住了,拧着眉斥道:“东院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我就不信她真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
顾婉神色淡淡,“东西到底还是咱们给的,便是要说理也是没得说的。”说起这个又拧了眉,“不过这事也该和母亲说一声,免得日后姬家来人,让他们听了什么风声不高兴。”
对她而言——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姬朝宗的亲事了,她可不能让这些东西影响她的亲事!
……
顾攸宁知道顾婉过来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场好觉了,醒来的时候,眉眼和嘴角都是柔和的,刚喊了一声,外头就有人进来了,是四喜。
四喜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看到她醒来就眼睛灿亮地说道:“姑娘,您醒了。”
顾攸宁看着她这幅模样,挑了挑眉,“捡着什么好东西了?这么高兴。”
“姑娘!”
四喜撅了噘嘴,可想到在外头枯等了半个时辰的顾婉,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一边服侍顾攸宁穿衣,一边抿嘴笑道:“大小姐在外头等您呢。”
“她来做什么?”顾攸宁皱了眉。
“谁知道?”四喜撇撇嘴,“反正坐了半个时辰了,态度好的不行,还拿着一幅画,怕是来求您做什么事。”
说到“半个时辰”的时候,她内心还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姑娘不高兴。
可顾攸宁却没说什么。
她只是挑了挑眉,顾婉有什么需要求她帮忙的?不过她也懒得猜,反正待会就能知道,一边擦干净脸,一边吩咐人,“先把早饭送过来,我饿了。”
四喜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过来姑娘心里也不喜欢那位大小姐,刚才的惶恐消了个一干二净,脆生生地应了声,然后就转身往外头去忙活。
顾攸宁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笑了笑,自己坐到铜镜前,也没怎么打扮,只是随意拿了根簪子把头发挽了起来,等吃了早饭,这才不慌不忙地朝外头走。
作者有话要说:顾婉——
一个在作死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女人。
第27章 宴会
“小姐, 她们太过分了!”
等了将近大半个时辰,侍棋便是再沉稳的性子都有些憋不住了,这会正压着嗓音和顾婉抱怨, “不如咱们还是先走吧,或者您先回去, 奴婢在这等着。”
顾婉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从小到大还没等人等过这么长时间,心里一时也分不清顾攸宁这是故意的, 还是真没醒。
侧头看了一眼桌子旁边的木盒,她抿了抿唇, 还是说道:“再等等吧。”
顾攸宁总不至于一直不醒了。
侍棋还要再说就看到从外头转进来的顾攸宁, 因为在家又是刚醒的缘故, 顾攸宁没怎么打扮, 一身淡黄色的交领上衣,底下是一条烟柳色的百褶裙, 走动间能看到底下嫩黄色的绣鞋上绣着两只蜻蜓。
头发也只是随意拿珠钗挽着,并不是见客的模样。
看到她进来,屋子里立时收了声,侍棋敛了面上的怨气,连忙规规矩矩朝人行了礼,顾婉也笑着迎了起来,嘴里是温温婉婉的一句话, “二妹, 你醒了。”
“嗯。”
顾攸宁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走过去的时候看了顾婉身边的桌子一眼,见瓜果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样子,就连茶也都是旧年的陈茶, 心里好笑那两个丫鬟如此大胆,面上倒是什么表示都没有,等坐到椅子上才和人说话,“我刚醒,听说大姐等了我好一会。”
说话间,四喜捧了茶盏上来。
她一向不喜欢喝茶,这次送上来的仍是蜂蜜水,她接过喝了一口才又继续问道:“大姐今日找我是有事?”
语气很淡。
若是旁人看到客人被这么招待,即使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但作为主人家总归还是会说几句场面话,偏顾攸宁一句不说,顾婉心里也有些气闷,可如今也不是说道这些的时候。
把那些闷气全掩到心底。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看着人说道:“今日过来的确是有件事想请二妹帮忙。”转头吩咐侍棋,“把东西拿给二妹看。”
“是。”
侍棋轻轻应了一声,然后神色小心且恭敬地捧起那只盒子走到顾攸宁的面前。
她这样大的阵仗,倒是让顾攸宁起了一些好奇之心,眼见侍棋把木盒打开,取出一卷画,顾攸宁掀起眼帘朝顾婉看去,也不说话,等着人回答。
顾婉低声说道:“这是安国公所画,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前阵子不小心受损了。”
听到这话,顾攸宁心下一动。
原来这就是姬朝宗原本要让她修复的画,不过……怎么到了顾婉的手上?
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顾婉解释道:“长公主知晓祖父当年曾教授过我,便问我能不能修……”说到这,她停下声,轻轻叹了口气,“我如今虽然和姬家牵上了关系,但毕竟还没定下来,那会人多,旁人都看着我,我一时昏了头便答应了下来。”
“可二妹也知道我作画还可以,可修画……我哪里在行?”
顾攸宁听明白了,合着顾婉一大清早过来又等了这么久就是想让她帮忙,心中觉得好笑,她这大姐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收回视线,重新端起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蜂蜜水才看着人问道:“所以大姐是想请我帮忙?”
顾婉看着她面上的笑,仿佛能看到那里头掩着的讥嘲,袖下的指尖忍不住收紧,面上仍维持着温和的体面,柔声说道:“是,我也不白让二妹辛苦,外头什么价格,我便给二妹什么价格。”
她说着便又看了一眼侍棋。
侍棋忙把早些就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恭声,“二小姐。”
啧。
顾攸宁看了一眼银票。
为了姬家世子妃的位置,顾婉可真够舍得的,她没接银票,把茶盏往旁边一放,仍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婉笑道:“原本大姐的事,我帮一帮也是可以的,但你也知道,我如今全靠卖画赚钱,这修一幅画的时间可不短。”
“如今我手头还有几个单子,怕是没时间帮大姐了。”
“若是大姐着急的话,我倒是认识几个先生,手艺还算不错。”
倘若能找外人,顾婉又怎么可能在她这受一早上的气?手撑在膝盖上,顾婉端坐了身子,声音也渐渐有些沉了下去,“二妹,这是长公主的心爱之物,我怎么可能交给外人?”见人挑眉也自知这话自有歧义,红唇轻抿,停了停才继续说,“我们是一家人,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可外头的人若是不小心传得出去,我日后还怎么跟姬家人相处?”
“便是咱们家也得受牵连。”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格外重。
知道顾攸宁这些年对他们家肯定有怨言,她袖下的手握了又握,终于还是摆出了一些求人的姿态,脊背不似先前那样端正着,声音也逐渐放软了,带着些恳切的语气,“二妹,这次就算大姐求你,你若是嫌钱少,我便……”
她咬了咬牙,“再给你加一倍。”
顾攸宁拨弄指甲的手一顿,余光去看顾婉的脸,红唇微张,徐徐说道:“大姐……”她语气无奈,听人又语带恳求地喊了一声“二妹”,红唇轻抿,似乎是在挣扎,半晌,终于叹了口气,“也罢,我便帮大姐一回吧。”
……
等人走后。
四喜收拾东西,还是一脸不高兴,低声抱怨道:“姑娘干什么帮她?就该让她吃吃苦头,让长公主看不起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