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景明张口,目光落在姬朝宗脸上的认真和冷寂,倒是真的没再多言,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姬朝宗吃完就回了澄园,他这次倒是真的没去管顾攸宁的事。
不过几日后竟让他在朝中碰到了徐元达。
彼时刚刚下朝,官员成群结队地往外退去,姬朝宗的身边永远不缺人,这会他跟京景明结伴走着,身边还围绕着不少官员。
也不知道京景明瞧见了什么,压着嗓音和他说道:“看那边。”
穿着二品官员服制的姬朝宗手拿玉笏,闻言懒懒掀了眼帘,顺着京景明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了徐元达的身影,徐元达一身七品官员的服制,正和同样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官员们走在一起。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十分热闹。
能瞧出徐元达是那种比较擅长和人接触的,这会几个年轻官员都有点以他为中心的样子。
姬朝宗身边的官员擅长察言观色,见他盯着一处地方便恭声说道:“那是江苏徐刺史家的次子,现在在翰林院任职。”说完见姬朝宗眉眼淡淡,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便又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下官还听说这位徐大人不日就要和顾家定亲了。”
他心里是想着姬家和顾家早先日子一直有来往,只当这位姬大人喜欢听这些,哪想到刚刚说完就见男人眼中闪过一道阴鸷,只是转瞬即逝,不等人细瞧就瞧不见了。
回到都察院,姬朝宗便让杜仲去外头打听。
很快就得来了消息。
“那位徐大人的确有和顾小姐结亲的意思,前几日回去的时候还跟如今顾家那位当家夫人提过这件事,”杜仲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坐在桌子后面批阅公文的姬朝宗,见他神色平平,一时也猜不到他是什么想法,便又继续说道:“不过那位当家夫人好似并不满意这桩亲事。”
哪想到这话才刚刚落下,刚才还没什么表情的姬朝宗就拧了眉,“她不满意?她有什么不满意的?”
“额……”
杜仲想过许多主子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但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姬朝宗大概也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脸色一青就住嘴了,小半会的功夫又不高不兴地开了口,“顾攸宁呢,她怎么想的?”
想想又觉得自己简直是多问。
她能怎么想?她不是死都不肯当妾吗,为了让他打消顾虑都要往自己脸上动刀子了,现在有人要娶她,还允诺她这么多条件,怎么可能不同意?
不等人答,姬朝宗双手用力攥着手里的公文,嘴里刻薄道:“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眼光,这样的都看得上,二十岁才混了个七品官,还是靠家里走关系,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杜仲:“……”
您当别人是您啊?
大部分这个年纪能谋得一官半职就已经很不错了,再说徐家在江苏有自己的根基,这位徐大人在同辈人中也的确算得上是不错的了,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位顾小姐的做法。
见座上人还在吐槽徐元达。
杜仲也不着急,神情自若地等着,等人说完才敛了面上的表情,和人说道:“主子,我还没说完呢。”没听到姬朝宗的声音,他自顾自说道:“我打听到顾小姐这阵子派人在打听这位徐大人的事,看着好像对这桩亲事也不是很满意的样子。”
“什么?”
姬朝宗一愣,攥着公文的手也不禁放松了一些,“真的?”
“当然是真的。”
他说完便不动声色地悄悄抬眼去观察着上座青年的表情,见他刚才还紧绷着的脸这会松缓了不少,嘴里偏还要讥嘲一句,“算她还有点脑子,没被人几句话就哄骗走了。”
杜仲好笑道:“不过顾小姐到底能力有限,只怕最后也打听不到什么,您看要不要咱们的人帮着查查?”
“关我什么事?”
姬朝宗挑了挑眉,一副和自己无关懒得管的样子,但神情和语气一派闲适,一边翻阅着手里的公文,一边闲适道:“你们要查就去查,别事事都来问我,我每天那么忙,哪有时间搭理这些小事。”说完一顿,又道:“扶风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就让她去查。”
杜仲早就习惯他的口是心非了,这会连腹诽都懒得腹诽就应声去安排了。
*
夜里。
顾家。
徐元达还是不信顾攸宁那日的话,只当她是在拿乔,想想也是,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人生大事,自然不好立刻贸然答应,他也不急,每日散值回来就会给人带些东西。
今天亦是。
虽说不急,也知道姑娘家该拿的乔还是要拿的,但被人三番四次落了脸面,徐元达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大好看起来。
这会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发钗,他平日温润的面容此时在烛火的照映下却显得有些阴沉,直到外头传来一声“表哥”,他才敛了表情回过神,循声看去见是顾婉,倒是立刻就起来了,温声问她,“表妹怎么来了?”
顾婉同人问过安,便笑道:“夜里母亲见你吃得少,怕你饿着,便嘱咐厨房给你送些茶点过来,正好我来找大哥,索性便给你拿过来了。”
徐元达闻言忙道:“表妹辛苦,回头替我谢姑姑一声。”又给人沏了一盏热茶,请人喝茶。
顾婉也不推辞,入座的时候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发钗,也没露出异样的神色,只是笑问道:“二妹妹又不肯收?”
徐元达的脸上闪过愤懑和羞恼,喝茶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半晌才勉强笑道:“是啊。”
“表哥也别怪二妹妹,”顾婉叹道:“她如今这样,也的确不好随意收下。”
徐元达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顾婉慢条斯理地同人说道:“二妹妹如今无依无靠的,想得自然也多,表哥与其每日送这些,倒不如直接请舅母把婚贴送过来,等到媒人上门,二妹妹看到表哥的诚意,自然也不会再拒绝你了。”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徐元达恍然大悟,“我就说为何二妹妹对我这么冷淡,也怪我,原本还想着等她同意再同母亲说。”
顾婉看着他,语气无奈,“表哥当真是,若是二妹妹私下应允,传得出去岂不是落得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也怪不得二妹妹不理你。”
“是是是,是我想岔了,回头就去同二妹妹道歉。”徐元达说完又朝顾婉看去,站起身,朝人作揖,“这次真是多谢表妹提醒了,等回头我和二妹妹的亲事定下来,一定好好感谢表妹。”
顾婉笑笑,“表哥同我客气什么?”
“过几日等哥哥休沐,我们再一道出去,你也好跟二妹妹再培养培养感情……”她语气温和,一派为他们考虑的体贴样子,说完便站了起来,“夜深了,我就不打扰表哥休息了。”要出门的时候,想到一事才又叮嘱一句,“不过表哥,江苏那边的事,你还是得先处理好啊。”
猛地听到这话,徐元达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但看着顾婉温润的表情还是立刻肃了表情,保证道:“表妹放心,我早就处理好了。”
说完又压了嗓音,“那些事……是我年少,又被人哄骗才行出来的,如今我早就不那样了。”
“表妹你……”
“我自然相信表哥,也相信表哥日后一定会好好待二妹,我同你说这个,也只是怕日后二妹知晓不乐意。”顾婉说完见他神色微变也不再多言,朝人敛衽一礼后,又道:“那么我就在这先预祝表哥心想事成了。”
说完她便往外提步。
离得远了,脸上温和的表情化为讥诮,路过东院的时候,脚下步子微顿,幽幽夜色中,顾婉看着不远处的东院,脸上的表情在月光的照映下恍如地狱出来的恶鬼。
别人都以为她这个表哥性子温和,为人也出类拔萃,可她却知道这些不过是他伪装的皮囊。
五年前她受外祖母的邀请去江苏小住,才知道她这表哥私下居然如此混账,虽说那些事被徐家瞒得严严实实,就连哥哥也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啊。
她就等着,等着顾攸宁从天上掉下,砸她个粉身碎骨。
……
几日后。
顾攸宁接到二哥递来的口信,说是明日一起去踏青。
知道徐元达肯定也会去,她是真不想去,本以为那日说得那么清楚,徐元达肯定也不会做什么了,哪想到这人居然越演越烈,每日都会着人送东西过来。
好似她那日说那些,只是拿乔装腔。
可二哥怕她日日待在屋子里,迟早有一日得闷坏,说得非常果断,还让人传话说她若是不答应便亲自过来请她了。
到底是二哥的一番心意。
顾攸宁虽然不愿出门,但也还是同意了。
等到那日,顾家小辈难得凑齐,一道朝东郊的方向驶去。
如今正是踏青的好时节。
到那的时候,顾攸宁还没下马车就听到外头一片喧闹。
京城但凡叫得出名号的家族大多都是认识的,顾家虽然这几年淡出了视野,可如今因为和姬家来往的缘故以及顾修文高中的原因,倒是又重新被人接纳了,这会那些先来的人看到顾修文便笑着招呼他们过去。
都是认识的,平日宴会上也没少见面。
顾修文问了几个妹妹的意见,见她们应允便也答应了,一群人就往人群走去,偌大的郊外,有人策马,有人放风筝,还有人打马球,还真是十分热闹。
顾攸宁已经许久没瞧见这样的鲜活气了,郁结许多日的心情也终于舒展开来。
“咦?”
周遭突然传来一阵唏嘘声,紧跟着人群都闹动起来,且不管先前在做什么的,此时目光都朝一处看去,顾攸宁不解,也顺着众人的目光往身后看去,便见不远处有一辆乌木马车正朝他们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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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帮他
“这——”
顾攸宁的身边就是徐元达, 这会他也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那辆乌木马车看去,眼看着那马车外头挂着的木牌上刻着的凤凰标志,徐元达心下一惊, 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一些,“这是姬家的人?”
可顾攸宁此时目光和注意力全放在那辆马车上, 哪有多余的思绪去搭理徐元达?
自打澄园一别,她就没再见过姬朝宗。
那日她让半夏把东西给人送回去,回来的时候,她还特地问了一声,可半夏只是摇头,说东西是交给小厮的,并没有回话……她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不大舒服。
而此时看着越来越近的马车。
顾攸宁却觉得自己沉寂许久的心突然跳得有些快,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震得她的指尖都有些发麻了, 呼吸好似也跟着屏住了,倘若此时有人看到她这幅神情, 必定能猜到什么。
可如今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那辆马车上,就连顾婉也是。
即使因为姬朝宗的缘故,她丢了这样大的脸面, 如今走到哪都会被旁人嘲讽嗤笑,可她还是没法恨他……他就像是她的神祗, 她的佛,她所有孽业的根源。
只要看到他,她就变得不像自己。
忍不住就想朝他靠近, 即使只是远远望着也好。
马车停下,早有人迎过去,都是京城世家里杰出的人物,不管他们在外头多嚣张多不可一世,此时站在马车旁都十分有规矩,领头的一个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梁王府的小郡王寇卓。
梁王是异姓王,很受陛下青睐。
而他这个儿子更是从小就眼高于顶,不可一世,偏偏十分敬服姬朝宗,眼见姬朝宗掀起车帘,便笑问道:“留行,你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姬朝宗目光扫过外头的这些人,在看到不远处的顾攸宁时,眉心微动,可在瞧见她身边的徐元达时,眸光便又变得晦暗了一些。
收回目光,还算心绪平稳地和寇卓搭话,“我是来找李成元李先生的。”
“那个倔老头?”寇卓一怔,“你找他做什么?”
姬朝宗在外头的脾气一向是很好的,这会也只是温声回道:“祖母生辰在即,我想请李先生赐一幅画。”
寇卓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皱眉,“可那个老头脾气古怪的很,上回我去求画直接被他的书童赶了出来……”想起这事,他就不高兴,又去看姬朝宗,目露担忧,“他会肯吗?”
姬朝宗笑笑:“事在人为。”
他这么说,寇卓也不好再说,随便找了个人过去打听李成元所在的地方,等姬朝宗走下马车就陪着人往前走,边走边说,“那回头我陪你一起去吧,我们这么多人,他总得给我们个面子。”
姬朝宗不置可否。
路过顾家一行人的时候,脚下步子也没停顿,甚至没把目光往那边多移一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死命克制着自己,看着他们一对璧人样子站在那边,他就浑身不舒服。
恨不得把那个姓徐的直接打一顿扔到一旁才好。
眼睁睁看着姬朝宗离开,顾攸宁终于垂下了眼眸。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往日最不愿和姬朝宗碰面,每回见到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连眼神都不愿和他接触……可刚刚那一路,姬朝宗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没再打扰她,也没再多看她一眼。
她竟觉得有些低落。
“姑娘。”身后半夏像是察觉到什么,轻轻喊了她一声。
这不轻不重的一声倒是正好让她收回思绪,又看了一眼姬朝宗离开的身影,顾攸宁轻轻抿了抿红唇收回目光,“没事。”
这样也好。
她跟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本来就不该过多接触。
“走吧。”她开口,跟着顾修文等人往前走,没再把注意力往姬朝宗那边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