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攸宁见他答应便露了笑颜,又陪他说了会话才起身。
刚准备离开,就听身后顾承瑞小声问道:“阿姐,这事……是不是那个,那个人提议的?”如果不是那个人,阿姐怎么可能会突然提议让他去京家上学?
顾攸宁闻言,脚步一顿,她转身看向顾承瑞,没有遮掩,冲人点了点头,又蹲下身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是,是他说你这个年纪应该和同龄的人待在一起学习。”
“也是他提议让你去京家学习的。”
她说着,抬手抚着他的头,“他很好,帮了我许多忙,小满,你以后对他友好些,好吗?”
顾承瑞看着她点了点头,小半会又抿着唇,低着头,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轻轻说道:“我其实……也没那么讨厌他。”虽然那个人脾气又糟糕,说话也惹人厌,但他能看得出他对阿姐很好。
而且阿姐对他应该也是有感情的。
他以前从未见阿姐对其他人展露过那样的笑颜。
所以即使他还是不那么喜欢姬朝宗,但为了阿姐,他也会试着去接受他。
……
回到自己屋子。
半夏坐在圆墩上做着女红,看见顾攸宁进来便起身替她倒了一盏蜂蜜水。
顾攸宁坐在软榻上,接过茶盏,问人,“扶风呢?”
“她在厨房跟着嬷嬷学做糕点……”半夏笑道:“扶风姑娘还挺有意思,杀鱼杀鸡眼睛都不眨一下,让她靠近油锅,整个人就变得僵硬起来。”
想到那日让扶风陪着自己做晚膳,她浑身紧绷的样子,顾攸宁也忍不住弯了眉眼,低头喝了口水,又和人说,“你回头找个牙婆,给小满物色个书童。”
半夏手上动作一顿,看她,诧异道:“怎么突然想到要给小少爷请书童了?”
虽说家里还有些闲钱,也不是请不起人,但少爷整日待在家里,委实没这个必要。
“我和姬朝宗商量了下,打算把小满送到京家上学去,他家先生有规定,小满既然过去总得有人伺候起居。”
“去京家?”
半夏一愣,反应过来便笑道:“这倒是件好事,小少爷本就聪慧,若是有人教导,日后肯定会更出挑。”可想到顾承瑞的身体又拧了眉,“可小少爷那个身体……”
听她说起顾承瑞的身体,顾攸宁的神色也变得沉寂了一些。
人的欲望总是无限的,就像她最初找到谭大夫只是希望小满发病的时候会好受些,不必受那锥心之痛,可如今见他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健康,她就希冀着他能康复,能和一个正常人一样好好活着。
她希望他能跑能跳,能骑马射箭,高兴就笑难过就哭,而不是日日都得吃药,时不时就得施针。
可谭大夫的意思……
顾攸宁握着茶盏的手指收紧,半晌才压了那些思绪,说道:“我前些日子问过谭大夫,小满如今比起以前已好了许多,也不必隔日施针,十日施一次就好,只是药还是得备着,回头你挑好书童,记得叮嘱他一声。”
等半夏点头,顾攸宁也就没再多说。
她今日还要出一趟门,早些时候姬朝宗拜托给李先生的画已经到日子了,他日日忙于公务,恐怕早就不记得了,索性她无事便替人去一遭……吃完午膳,她让扶风陪着先去善汇堂给顾承瑞配了药,然后便去了李先生在城中的府邸。
都说大隐隐于市。
李先生的府邸位于琼芝巷,这里离东街只隔了三条街,晚上还能听到那些秦楼楚馆的歌声,扶风上前敲门等人出来便递了拜帖,原本以为得等一阵,没想到那开门的小童瞧了下拜帖又看了眼戴着帷帽的顾攸宁,便道:“顾小姐,请进吧。”
认出是那日替她领路的小童,顾攸宁倒也没客气,揭下帷帽递给扶风便随人进去了,“先生在忙吗?”
“我家先生从来不忙。”
小童见她面露惊讶,抿唇笑道:“先生信道,追求无为。”
顾攸宁听到这话,倒是也没惊讶。
她虽然只和李成元相处过一次,却也听过他不少事迹,知晓这位李先生出生儋州,家底殷实,从前还考过功名拿过名次,只是不喜做官便推诿了先帝的聘任,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游历于山水之间。
又见四周布置,朴素简约中又透着一股子与天地相合的自然,让人跨入此间,就心生舒畅。
好似萦于心中的烦恼也跟着烟消云散一般。
“到了。”
小童止步,转身看向顾攸宁,“顾小姐进去吧。”
顾攸宁这才晃过神,看着坐在不远处钓鱼的中年男子,让扶风留在外头便谢过小童,独自一人走了进去,还未靠近就听李成元头也不回地说道:“过来看看我钓的鱼。”
知道他的脾性,她倒是也未拘泥那些礼数,轻轻应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铜盆中已有不少鱼,只是这些鱼的个头都很小,既不能煎也没法子做汤,又扫了一眼底下,清澈的水中有不少摆尾晃动的鱼儿,偏偏李先生不去钓那些大的,只一心去钓那些小的。
若那些大鱼过来,他还要出声驱赶。
顾攸宁犹豫一会,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先生钓鱼,是用来打发时间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询问,李成元笑着转头看她,“你还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他边说边又甩起鱼竿,钓了一条小鱼上来,一边把那条小鱼往盆中放,一边继续问:“你猜旁人都是怎么说的?”
顾攸宁想了下,如实道:“他们应该无论您做什么,都会夸您厉害,保不准还会深思您此举是否有其他的意义,回头可能还会自己尝试一番。”
“你这丫头——”
李成元听她说完,一怔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我没瞧错,你这丫头果然合我的脾性。”他连鱼都不钓了,随手把鱼竿抛到一边,就从一旁拿出一壶酒,替人斟上一盏,“你说的没错,那些人啊,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去深思我此举之后的意义,有时候就连我随口说一句话都要猜测半天。”
似是觉得讥嘲又觉得好笑,李成元嗤笑摇头,倒也懒得在这些事上多废功夫,他抿了一口酒,问她,“我听说你从家里搬出来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
顾攸宁也没瞒他,点点头,应了一声“是”便接过他递来的酒盏,道了一声谢。
“搬出来也好,如今顾家那个当家的委实不像话,你在那边反倒诸多桎梏,还不如搬出去过得自在……”李成元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她此举有什么不对,反而乐见其成,还邀请人,“过阵子我们一群老朋友打算去外头游历,你若是得闲,倒不如和我们一道去。”
顾攸宁一愣。
她目光怔怔地看着李成元,不等她说话,就听李成元笑道:“丫头,我看过你这些年作的画,你最喜欢的便是山水,可你不见山水又岂能画好山水?”
“这四方天地困住了你的才华,你应该出去看看,看看这世上的山水和风土人情。”
“只有当你真的看过那些山水,心中有了了悟,才能够画好山水。”
顾攸宁自然知晓他说得是对的,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甚至还做过,那个时候爹娘还在,她胆子大得很,自己骑着马就敢往外头跑,有时候在外头待个三天两夜也是有的,回到家自然要被阿娘骂,可爹爹却十分赞同,他说女儿家更该去外头看看。
只有看过不一样的风景,走过更多的路,才会知道这辈子活着不是为了成亲嫁人。
不得不承认。
李先生给她这个提议的时候,她是心动的,能和这些先生一起游历,肯定会给她带来许多不同的感受,可也只是短暂地心动,她便回过神,同人笑道:“多谢先生的好意,只是我心有牵绊,没办法和先生一样活得这般自在。”
“便是去了外头,我恐怕也生不出了悟。”
李成元问她,“因为你弟弟?”
顾攸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止是他的原因。”
还有许多。
比如父兄的清白,又比如……那个男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把姬朝宗划到了自己的心底,顾攸宁晃神了一会,可也只是短暂地一刹那,她便又重新抬头,和人说起今日的来因:“我今日是来问先生拿画的。”
李成元皱眉,“他的画,你来拿?”
顾攸宁点了点头。
想到那日郊外两人的言行举止,以及这个丫头的出声维护,李成元看着她沉默良久,终究也只是摇了摇头,他让小童去把那幅画取来,交给她的时候,并未说旁的,只道:“如今还早,什么时候想通了便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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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姬朝宗的心思
姬朝宗今日要回家吃晚饭。
他母亲, 大周赫赫有名的昭德长公主已经给他连着下了好几道帖子,俨然有种他若是再不回家便亲自上门来找他的意思……他暂时还不希望家里人知道顾攸宁的存在。
她现在不清不楚跟着他,若是祖母和母亲知晓,难免不对她抱有成见。
何况祖母生辰在即, 他也想回家同人求个恩典。
刚走出都察院的大门, 就碰到从隔壁大理寺出来的京景明, 想到昨夜和顾攸宁商议的事, 姬朝宗索性停下步子,邀人一道同乘。
如今两个官衙已经没什么人了。
这长长的官街上除了姬朝宗和杜仲也就京景明一对主仆。
京景明显然不觉得姬朝宗是想同他叙旧, 他目光狐疑地看着姬朝宗, 语气也透着几分小心, “你又想找我做什么?”
姬朝宗哑然,偏不肯明说, 还是那副矜傲的模样,“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难不成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你把我当什么人?”
京景明一脸漠然,直言:“你要不说,我可就走了。”他说着就要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脚下的步子一点都没有停顿迟疑, 还没走几步, 就听到身后男人咬牙道:“你家族学还有没有多余的名额?”
族学?
京景明听到这话倒是一愣, 大概是没明白姬朝宗怎么会问起这个, 不过也就一瞬地光景,他也就明白过来了,心底轻轻啧了一声,他转身看向姬朝宗,上下扫视了人一眼, 咂舌道:“姬留行啊姬留行,你可真行。”
从许安州到徐元达、顾婉……
如今一边替人父兄洗冤屈,一边连自己小舅子的学业也管起来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他还是这样的好人呢。
也不知是惊奇还是感叹,或者还有一些朋友之间的玩味情绪,京景明看着姬朝宗眉眼含笑,“这要是让旁人知晓,估计都得不认识你了。”
姬朝宗看他一副看戏的表情就不爽,板着一张脸,声音也冷了下去,“你帮不帮?”
京景明好不容易看他一次笑话,怎么可能这样就了事,仍不松口,“又不是我小舅子,你要帮就自己去帮,同我有什么关系?”他家族学虽然不好进,但若是姬朝宗想送人进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姬朝宗闻言是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暂时还不能出面。”
他现在出面,岂不是同所有人宣告他跟顾攸宁的关系?他自是无事,可她一个小姑娘,如今无名无分跟着他,旁人还不知道会怎么诟病她,最主要的是他家里人,若是让祖母和母亲知晓顾攸宁为了她父兄的事委身于她,日后再想接受她可就难了。
所以他只能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先替她解决了父兄的事,然后再同家里人说。
京景明不是傻子,听了他这一句便知道他在考量什么了,原本以为他对顾攸宁只是见色起意后的一份欢喜,没想到他如今居然有在考虑这些事。
想到不久前这个男人还同他说道“妻子什么的,家里人喜欢就好,他喜不喜欢无所谓”,如今却……
京景明难得沉默了一会,也压低嗓音,问,“你认真的?”
姬朝宗挑眉,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却没说自己是认真还是不认真,反而训斥起人,“好歹当初顾老先生也教过你,现在人家孙子想去你家上个学,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没同理心呢?”
京景明:“……”
他没同理心天天挑灯看公文?还把自己的幕僚都送了出去?也懒得跟他计较,神色寡淡地看了姬朝宗一眼,边转身朝自己马车走,边留下一句,“明天带他过来。”
姬朝宗如愿以偿,自然不会去计较他的态度。
见京景明的马车走了,也转身上了马车,他一身大红官袍,大刀阔斧地坐在马车里,神色疏阔,语调微扬,十足的意气风发,“走吧,去宝宾楼拿只烤鸭再给祖母带些素菜。”
等他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先前已遣人同家里人说过今夜会回家用饭,这会便径直朝祖母的院子走去。
廊下候着不少丫鬟、婆子,其中一个穿绿衣的侍女便是姬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名叫琼香,这会瞧见他便笑着迎过来,一边朝他请安,一边吩咐人去打帘子传话,嘴里笑道:“老夫人和长公主已侯了好一会了,您若再不来,只怕长公主就该派人去外头找您了。”
姬朝宗笑着把手里的几道菜递给她,又摘了乌纱递给身旁的侍女,“父亲和二叔也都回来了?”
琼香笑道:“都回来了,就等着您呢。”
姬朝宗便没耽搁,只嘱咐一句,“这鸭还热着,摆完盘便送上来。”听人应了是,便提步进去了。
里头人果然都齐了,姬家在京城的人并不算多,又因为关系亲密,一向是一道用膳的,这会看到他进来,姬云狂率先起身同他打招呼:“六哥,你可算是是回来了!”
姬无双也笑着起身跟他问了安。
萧雅见他回来,心里也高兴,但到底是个刀子嘴,这会便冷着一张脸埋汰起人,“总算是知道回来了,让一大家子等着你,你也真好意思,以后再这么晚,你也就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