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桑狸
时间:2020-11-02 10:07:39

  纵观这些事,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局,充满着权欲诱惑和精心部署,那么精妙,那么令人难以拒绝。
  兰陵曾经有一段时间喜欢回忆往昔,时常假设,若当初站在风口浪尖的人不是她,换做旁人,能不能抵得过这种诱惑。
  答案是,裴元浩那样的人肯定不能。而换做宋玉,他肯定可以。再退一步,若换做后来出现的温贤,他肯定也行。
  温贤……
  兰陵其实曾经有会拥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在明媚多姿的少女时代,有一段时间她迷恋上了一个人,因为这份迷恋,她想过舍弃一切,和那个人去天涯海角,看日月星河、云卷云舒。
  这大约是上苍降下来的唯一救赎会,只可惜,她没有抓住。
  她与温贤的一次见面是在宣室殿。父皇病重,大批世家勋贵入京问安,莱阳侯温贤亦赫然在列。
  当时兰陵在李怀瑾旧部的帮助下施了些小段,让那个妖妃生的庶子早夭,王兄的储位已稳如泰山,长公主在朝正是高歌猛进之时,出来进去皆威风十足,人人都巴结逢迎她,唯有温贤,站得远远的,隔着人堆华裳看向她,眼没有谄媚,只有好奇。
  那是一双极干净清澈的眼睛,泛着莹莹光亮,像是被月光照耀的清冽甘泉,从未被尘间污垢所染。兰陵自入世以来看过许多眼睛,狡猾精明者有,浑浊贪婪者有,还从来见过这样一双眼睛,看得人心砰砰跳。
  兰陵愣怔了少顷,竟罕见的生出些许羞涩,悄悄将目光移开,恰在这时裴元浩过来找她说话,她像是心虚一般,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地侧首听裴元浩说,神情之严肃凝重,好像朝堂上又起了风澜一般。
  但其实,裴元浩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眼满脑里都是那双漂亮的眼睛,柔波浅漾,乌灵净澈。
  裴元浩絮叨了一会儿,发现兰陵好像走了神,低声唤了局“淑儿”,正要说些什么,皇帝身边的大内官出来了,说皇帝陛下召见兰陵长公主。
  兰陵只得将荡漾的心神收敛回来,规规矩矩地入寝殿。
  临去时她又往人群里看了一眼,刚才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原先他站的地方空出来,她的心也一阵空落……
  殿绣帷半垂,飘着股清苦浓烈的药味儿,宫人进进出出,皆垂着眉眼苦着张脸,好像稍微带点活气就是对缠绵于病榻上的天子不敬似的。
  兰陵一阵心烦,心道幸亏先前明妃哭晕过去让人抬走了,不然若是这个时候遇上她,没准儿还得再拌几句嘴。
  入了寝殿,父皇已经坐起来,倚靠着粟心软枕,虚弱乏力地瞥了一眼兰陵,问:“你母后呢?”
  兰陵眼珠转了转,显得有些为难,勉强道:“母后病了,起不来床,她怕病容憔悴父皇看了心烦,就不来了。”
  其实临出昭阳殿时,她母后还生龙活虎的,朝着兰陵说:“你去看看,悄悄地问问太医你父皇什么时候死,好让你王兄提前准备着继位。”
  兰陵自认为刻薄惯了,可在她母后面前,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倒也不愧是老夫老妻,父皇一眼看穿她在说谎,轻哼了一声:“她倒病得是时候。”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兰陵默默低下头,看着自己绣鞋尖上的梅花攒珠,缄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父皇突然开了口:“淑儿,若是……”
  兰陵闻声抬头看去,见她父皇拧着眉,颇显出些忧郁:“若是你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兰陵正二八芳华,花容月貌,这个问题怪侮辱人的,她未及细想,立即道:“他敢不喜欢我!”
  不知怎的,说这句话时脑又不由得浮现出刚才那双惊鸿一瞥的眼睛,没由来的生出些许失落、怅然。
  父皇轻挑了挑唇角,难得在她面前流露出笑颜,虽然这笑颜很浅淡。
  “他就是不喜欢呢?”
  兰陵道:“儿臣是长公主,身份尊贵,看了什么人那是他的福气,他要是不喜欢就是不识好歹。”
  父皇极有些耐心地追问:“那他要是就是不识好歹呢?”
  兰陵觉得今日父皇奇怪得很,总问些不找调的问题,她有些不耐烦,胡乱敷衍着道:“那就换个人喜欢呗,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绝了。”
  父皇喟然道:“当真能如此洒脱?”
  不洒脱还能怎么样?情啊爱啊这些东西就是害人的,譬如母后,念了一辈子她的小将军,到头来还能怎么着。还不得乖乖地被锁在深宫里,老老实实当她的皇后。
  兰陵深有感悟,情为穿肠毒药,危险至极,得离着远远的。
  “不洒脱还能怎么着?强取豪夺,绑回来成亲?那也太跌份了吧……”兰陵随口道,却见她父皇的脸色微变了变,御前大内官也在朝她使眼色,她一怔,恍然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触到了什么陈年辛秘。
  可她父皇没有给她继续刺探的会,闭上眼睛,好像累极了,大内官会意,忙上前将兰陵请出去。
  兰陵迷迷糊糊的,好像有所彻悟,好像又有所不解,看着宣室殿前纷乱擦肩的人群,想起了当初父皇新宠明妃时,她窝在母后寝殿里,听着老宫人谆谆劝告的话。
  “陛下不过是在跟娘娘赌气,不然有那妖精什么事?娘娘去服个软,认个错,跟陛下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也就不会有这些污糟事了。”
  母后虽然不怎么聪明,也不怎么有担当,甚至可以说有些软弱,但唯独在面对父皇时,有着难得的刚硬和风骨。
  她嗤之以鼻:“我不去,他爱宠谁宠谁。”
  兰陵一直以为这是个帝王无情、朝暮四的故事,却未想到,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
  殿传出一阵尖细的惊呼,是大内官的声音,好像父皇又吐血了,值守在殿前的太医们仓惶而入,又是一阵忙乱。
  说起来父皇当皇帝这些年,可真没少让人忙乱。他宠了个妖精般的媵妾,行尽荒唐事,惹得御史隔差五死谏。他想立庶子为储,搅和得朝堂上各个派系明争暗斗个不休。临了临了,倒好像看破红尘了,说话奇奇怪怪的。
  兰陵腹诽着,丝毫不为父皇的即将离世而难过,却在一刹那间灵光乍现,怔怔看着殿前云阶浮延,泼洒下来的阳光闪耀刺目。
  难道说终其一生,所有的任性,所有的狠毒,都是在祭奠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她呆愣住了,心底万千情绪涌动,深觉荒谬、不屑,又飘浮着淡淡的哀戚、怜悯……
  正出神,她殿的大总管福伯寻她来了。
  兰陵狠晃了晃脑袋,要把这些惑人心神的情爱纠葛晃出去,冲福伯道:“你去给我寻个人。”
  福伯忙问寻谁。
  “刚才在殿问安,年纪轻轻的少年,应该不到二十岁,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福伯一愣:“就这?”
  兰陵大咧咧点头。
  “不是……”福伯苦着脸道:“这怎么找啊?陛下病重,一天天问安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奴才上哪儿找去啊?”
  “再者说了。”福伯凑上前来,低声道:“陛下病重,您身为女儿,在这个时候忙着找什么少年郎,这不好吧?”
  兰陵斜睨了他一眼,阴恻恻道:“天,要是找不出来,你等着。”
  福伯苦着脸应下,嘀咕:“要不找裴大人问问,他交游广阔,识得人多……”
  兰陵猛地顿住步子,冷冷道:“这事不许让裴元浩知道,得瞒着他,明白吗?”
  福伯点了点头,见兰陵提着裙纱,像只蹁跹飞舞的蝴蝶,灵巧地拾阶而下,扬声追问:“那找着之后呢?”
  兰陵头也不回:“绑了,送我寝殿。”
 
 
第145章 番外:孤凤3(兰陵&温贤)
  福伯是宫里的老人,懂分寸,知进退,不会真由着兰陵胡来,明面儿上敷衍着她,背地里有一茬无一茬地张罗着找人,不闹出多大点声响,自然,也没什么结果。
  皇帝的病越发重,到了凤阁大臣和宗室亲王轮番值守的地步。
  这当空,裴元浩和宋玉又闹出些幺蛾子。
  现如今的凤阁侍陈元郎是明妃一提拔上去的,素日里深得皇帝宠信,处处都要压着裴家一头。
  裴元浩是个见缝就插针的主儿,眼见皇帝病重,顾不得前朝,那妖妃失了皇子又抑郁寡欢、行事乏力,正好是剪除异己的大好时。他勾结朝臣,给陈元郎罗列了几十条莫须有的罪名,又指使刑部将他收押,趁着皇帝终日昏沉没个清醒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让陈元郎在狱畏罪自尽了。
  就因为这事,宋玉看不惯裴元浩的行事作风,跟他大吵了一架,底下人火速通知了兰陵,兰陵赶去大理寺时,两人正吵得火热,大理寺一众官员躲在阁外指指点点,没有敢靠近的。
  “我没说陈元郎是忠臣,我也没说他不该死,只是你不能炮制冤狱把他冤死!”宋玉弱冠之龄,生得清雅俊秀,一袭薄绫青衫,封襟绣着墨兰,雅之余眉眼间又不乏英武之气。
  他气得胸前起伏不定,指着裴元浩道:“大秦有法度,你不能趁着陛下病重就胡来,这样让朝武如何看待我们?”
  相较宋玉的怒火滔天,裴元浩就显得冷静许多,他坐在书案后,呷了口茶,慢悠悠道:“我说宋大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口一个法度。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要是陛下哪日龙体挺不过来,到时你看看朝那些青面獠牙的大小鬼魅会不会跟咱们讲道义,**度?你乐意任人宰割,我可不乐意,淑儿也不乐意。”
  宋玉冷眸看他,凉凉道:“你把茶瓯放下,看着我好好说话。”
  裴元浩斜挑了眉宇,挑衅似的看向他:“我偏不。”
  宋玉霍得上前,揪住他的衣领,那一身在行伍里锤炼出来的力气正当用,裴元浩挣脱不开,被衣领勒得满脸通红。
  兰陵推门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幅剑拔弩张的场景。
  她二话不说,自腰间拔出鞭子,狠狠抽在案桌上,震得长案连晃荡,上面的洗、茶瓯‘咣当咣当’响。
  “你们两是不是有病?”兰陵怒喝:“这可还没到江山稳固,成败落定的时候,你们就忙不迭内讧。要真这么沉不住气,那还斗什么,熬什么?干脆自拆城墙,让明妃进来把咱们挨个吞了算了。”
  宋玉紧攥起拳,骨节绷得森森发白,僵滞了良久,蓦地将裴元浩松开,气鼓鼓地转身正对着墙,生着闷气不说话。
  兰陵走到他跟前,放缓了语调道:“刚才你们争执的内容我在外面都听见了。大哥,是我让裴元浩这样做的。”
  宋玉回过头来看她,目光灼灼,似是打磨锋锐的剑尖,亮得刺人目。
  “父皇快不行了,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实在冒不起险了。凤阁执掌内政,上通天子,下接百官,陈元郎占着侍的位置,明妃要是再疯一点,想跟咱们玉石俱焚,咱们个,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
  宋玉一直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大约因为她是女流,没有了对着裴元浩时的凶悍,只喟叹道:“你们都觉得自己做得对,可为兄看着你们这副模样,却是既难过又忧心。”
  裴元浩“哎呦”了一声:“我说大哥,你是个将军,又不是握的酸秀才,整天说话酸不溜就的,这都跟谁学的?”
  “你少打岔。”宋玉白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你们今日用这种阴邪段铲除了异己,觉得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种逾越法度的事情做多了,得到的好处越来越多,你们就会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段,会越来越不讲道义,无视法度。”
  兰陵愣住了,怔怔地仰头看着宋玉。
  宋玉的目光温煦如水,却暗藏冰棱:“我们曾经最憎恶的就是朝那些替明妃揽权,不择段、滥杀无辜的奸佞,若是任由这样发展下去,你们跟那些奸佞有什么差别?”
  “大哥……”兰陵被他说得心里发慌。
  宋玉紧凝着他们,问:“若是有一天,挡你们路的人是我,你们会不会也这样对我?”
  “不会的!”兰陵不假思索,连忙否认。
  气氛实在过于凝重,裴元浩也站不住了,他道:“大哥,你把话说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可能也这样对你?咱们都是共患过难的,早就发誓同生共死的……”
  宋玉摆,深吸了口气:“你也不用说得这么好听,我且问你们,小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兰陵的轻颤了颤,镇定道:“他是得急症死的,明妃宝贝得眼珠子似的,就算我们有这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啊。”
  宋玉目光沉凝,紧盯着她:“你们没有,你身边的人有。”
  兰陵的脸色骤然冷下来。
  若说方才只是小打小闹,这一句才是正靶心的关键。
  说到底,朝堂上冤杀个把人,甚至连皇子都暗害了,那都不是什么大事。唯有‘李怀瑾’个字,才是直击兰陵命门的杀器。
  她默了片刻,蕴出一个柔和无害的笑容:“大哥,我这身份,想养几个暗卫在身边总不是错处吧?”
  裴元浩也帮着她打哈哈:“没错,没错,不为害人,也为防着人。明妃如今还有几分余威,跟淑儿又结怨颇深,就怕她会害淑儿。”
  宋玉淡掠了他们一眼,没再说什么,推开门拂袖而去。
  屋静悄悄的,裴元浩半天才回过神来,指着宋玉离去的方向,半是积懑,半是遗憾道:“我觉得咱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了,你觉得呢?”
  兰陵一张俏脸如覆霜雪,抱着胳膊沉默良久,倏地,眉角皱起的纹络舒开,缓声道:“大哥说得也不全错,咱们是该惊醒些了,可别真步步入泥潭,变成昔日自己最不屑的人。”
  这事犹如骨刺,深埋入人的心间,但谁都没说破。未过几时,皇帝便驾崩了,太子沈璋顺利继位,因有从龙之功,裴宋两家一时风头无两。
  尘光飞快流逝,转瞬两年多过去了,朝堂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暂且相安无事。自然,兰陵那惊鸿一瞥的少年郎也没入茫茫尘世,杳无踪迹。
  先帝丧期快过,选秀便提上了日程。
  嘉寿皇帝看了宋家姑娘,一早知会了礼部,只等择选良辰吉日迎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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