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君——桑狸
时间:2020-11-02 10:07:39

  瑟瑟如今心思灵敏,立即意识到:“薛氏里那几个能干的男丁都是我母亲提拔的?”
  梅姑笑道:“正是如此,娘娘英明。”
  难怪啊难怪,外人都只当她们母女情深,皇后连着兰陵公主府,奉承了一个便是巴结了一双,殊不知,她和母亲早就闹翻了,只剩下了表层的体面。
  梅姑给她捋顺了披帛,随口道:“不过这位庆王妃自己也是个能干的,擅言辞交际,同宫里一直关系密切,当年她跟陛下的生母宋贵妃也有往来……”
  瑟瑟一诧,正要往细里再问问,外面内侍递进来消息,说是元祐公主和温大人找到了。
  当即惊喜万分,再顾不上其他,忙把人宣进来。
  内侍道:“陛下施了一计,对外宣称萧太妃病重,请清泉寺僧人入宫祈福。元祐公主和温大人本就没有出城,听得风声,当即坐不住,跑出来打探宫里的消息,被禁军逮了个正着。陛下将元祐公主送回萧太妃殿里了,独留了温大人在宣室殿问话。”
  瑟瑟的一颗心总算落下,却听内侍低声道:“娘娘还是快些去宣室殿吧,大内官让奴才来报信,陛下盛怒,您若是去晚了,怕温大人这一顿打是躲不过去了。”
  宣室殿正剑拔弩张,一片肃杀。
  沈昭站在龙案前,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指着温玄宁怒道:“你别跟朕扯什么两情相悦,这婚姻大事从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堂堂世家出身,拐带了良家女子私奔,就是罔顾宗法,不守礼教!朕今儿不是以皇帝的身份跟你算账,是以元祐兄长的身份,你过来,先让朕打一顿,后面的账再慢慢算。”
  温玄宁被内侍扣着胳膊,挣脱不得,盯着沈昭手里的棍子,惊骇不已:“这棍子也太粗了!”
  他见沈昭眉目森冷,毫无容情余地,不禁腿发软,哀哀求道:“陛下,表哥,姐夫,饶我这一回吧,我知道错了……”
  沈昭蓦地将棍子往后一拉,冷声道:“错在哪儿了?”
  温玄宁默了默,抻着脖子道:“我应当正儿八经地提亲下聘,明媒正娶元祐,不应当拉着她私奔。反正我们情深似海,情比金坚,任谁都别想拆散我们!啊……”
  他见沈昭扬起棍子打过来,惨叫一声,猛烈挣扎,甩开内侍,直往殿门外跑,边跑边喊:“姐姐,救命啊!”
  魏如海领着禁卫追他,边追边在心里乐呵:这未来驸马爷脑子是灵光,知道这个时候喊天喊地都不如喊姐姐管用。
  这个念头刚落地,便见浮桥那边织锦华盖,彩裙明艳,皇后乘着步辇到了。
  温玄宁连滚带爬地钻进瑟瑟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姐,你可得管管,姐夫他要打死我。我可是你弟弟啊,他如此不留情面,我看他心里分明是没有你。”
 
 
第80章 80章
  魏如海领着禁卫追过来, 边气喘吁吁地朝瑟瑟躬身揖礼,边道:“温……温大人,圣……圣驾面前不得无礼, 快……快随老奴回去, 陛下还等着您的。”
  玄宁泪眼汪汪地看向瑟瑟。
  瑟瑟从步辇上起身,被漫斜的夕阳光茫一朝,头一阵阵发晕, 往石阶上迈的时候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
  梅姑和婳女眼疾手快地自两边扶住她。
  大殿里传出沈昭暴怒的声音:“把他给朕抓进来,宫闱禁地,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跟你说, 叫姐姐也没……”
  他一抬头, 正见瑟瑟进来, 呛了一下,表情霎时僵住, 讪讪地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姐姐来了,还是管用的。
  沈昭收敛起一脸横飞的怒意,缓和了神情,迎上来, 握住瑟瑟的手, 温柔道:“这大冷的天,积雪路滑的,你过来干什么啊?我晚上会去陪你的, 有什么话不能等晚上说啊……”
  瑟瑟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把手收回来, 道:“我怕到了晚上, 我弟弟就要被你打死了。”
  沈昭斜睨魏如海, 飞过去薄刃眼刀,魏如海万分惶恐,弓着身子几乎要把头钻进地砖缝里。
  饶是如此,可当着瑟瑟的面儿,沈昭却不敢发火,只有暂且陪着笑哄一哄爱妻:“我这是在吓唬玄宁,他闯下这么大的祸,胆敢诱拐公主,这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我早发落了。可就因为他是你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不会正儿八经处置他。但话说回来,就算不处置,总得给他些教训,不然他不知道厉害。”
  他边说着,边扶着瑟瑟去内殿,南窗边铺了厚厚的蜀锦榻子,焚蘼芜香,清馥四溢,温暖如春。
  瑟瑟弯身坐在榻上,将胳膊搭在梨花几上,打了个哈欠,透出些许疲累,漫然道:“你说得都在理。”
  玄宁登时急了,忙道:“姐,这事可不全是我的错,凭什么就打我!”
  沈昭听瑟瑟没有一门心思不分是非地护短,正暗喜,忽听玄宁这样说,那股刚熄下去的邪火腾得窜上头,狠瞪向玄宁,火星‘噼里’四溅。
  玄宁怯怯地缩回脖子,嘟囔:“是有人想棒打鸳鸯在先,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沈昭当即怒道:“你还有理了?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哦,家中长辈不同意,你们就私奔啊——你就诱拐元祐私奔啊?这跟巧取豪夺有什么差别?”
  玄宁气道:“您凭什么看不上我啊?臣堂堂莱阳侯和兰陵长公主之子,仪表堂堂,年少及第,人品端正,从不在外拈花惹草。臣对元祐一心一意,元祐对臣也是芳心倾许,我们两情相悦,凭什么要来拆散我们?”
  凭什么要拆散……玄宁自是心中有数的。
  朝堂上争斗日益激烈,他身在庙堂,自幼耳濡目染,在权术一事原比寻常人嗅觉灵敏,皇帝陛下和母亲已势同水火,自然不会愿意自己娶他的妹妹。
  若不是瑟瑟在这儿,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皇帝理论。如今难得有姐姐撑腰,他就算心里再发怵,也得把话讲清楚,为他和元祐搏一搏。
  沈昭何等人精,一眼就识破了他那点小伎俩,也不跟他生气了,只坐在瑟瑟身侧,慢悠悠道:“看不上就是看不上,朕自家的妹妹,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
  玄宁被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噎,恼羞成怒,愈发口不择言:“这话说得真好。当初您要娶我姐姐,父亲同臣也不乐意。天家富贵如何,尊容显赫又如何,这些我姐姐原就不缺。只是这夫君的人选,冷厉阴狠,城府幽深,我们还怕她吃亏呢。可反对有什么用?不还是该娶的娶,该嫁的嫁。臣就不明白了,同样的事,同样的姻缘,您能娶姐姐,臣凭什么不能娶元祐?”
  他一袭石青襕衫垂地,挺秀而立,言辞铮铮,态度坚决,毫无惧色地看向沈昭。
  沈昭倒没立即发作,只是搁在梨花几上的手缓缓合拢,手背青筋凸绷。
  瑟瑟见沈昭眼底森然如冰,怕再这样下去,真把他惹火了玄宁会吃亏。暗忖着玄宁把该讲的道理都讲清楚了,便出来做和事佬,佯装愠色,冲着玄宁道:“你越发没规矩了。”
  玄宁瞧见了姐姐向他使的眼色,后退几步,老老实实撩衣跪倒,冲沈昭稽首:“臣犯上了,臣知罪。”
  沈昭冷哼了一声:“你没犯上,你有理得很。”
  瑟瑟劝道:“不如先让玄宁回去吧,在外漂泊了许多天,人都瘦了,母亲也着急呢,先让他回家,这些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沈昭倏得转头看向瑟瑟,凛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霸道不讲理,是在棒打鸳鸯?”
  瑟瑟对上他的视线,默了片刻,咬住下唇。
  “……是。”
  沈昭霍得站起身,负手踱了几步,道:“瑟瑟,元祐和玄宁不懂事,不知道里面的厉害,你也不懂吗?我们受了多少罪,受了多少煎熬,还想让元祐和玄宁也受一遍吗?我想在他们难舍难分之前把他们拆开,让他们各自好好的,不至于将来,在亲情和夫妻之情间左右为难,痛苦万分。这有错吗?”
  瑟瑟仰头看他,眸光澄净,清澈无尘:“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我们也可以各自婚娶,不受这煎熬。”
  沈昭负在身后的手颤了颤,道:“这不一样,我们分不开。”
  瑟瑟莞尔,深情地凝睇着沈昭,柔声问:“那你凭什么认定元祐和玄宁可以分开呢?这世间真正的感情并没有尊卑之分,谁也不能说自己的感情就比别人的高贵。”
  沈昭不说话了,沉默良久,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温玄宁,缓和了声音道:“你起来,回家吧。”
  温玄宁生怕这一走便与元祐咫尺天涯,心中仓惶,正想再争取,却见瑟瑟朝他轻摇了摇头。
  他会意,按捺下心中的不安,朝沈昭揖礼告退。
  瑟瑟见沈昭立在壁几之侧,神色黯然不语,便想起身去拉他的手,可刚要站起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
  袖角扫到了梨花几上的茶瓯,茶瓯坠地,一声刺耳的碰撞,顷刻间碎成了几瓣。
  温玄宁刚走到绣帷处,听到声响,以为沈昭朝着他姐姐撒气,忙退回来,却见瑟瑟脸色苍白地斜靠在绣榻上,手软软搭在几角上,莹透的指尖颓然无力的低垂。
  他心里一慌,奔到瑟瑟身边。沈昭先他一步上前,把瑟瑟揽进怀里。
  “瑟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沈昭边问,边把手搭上了她的脉。
  瑟瑟倚靠在他怀里,呢喃:“就是晕,还有点恶心,想吐……”
  温玄宁蹲在她身侧,急得冷汗涔涔,又是愧疚,又是懊恼:“都怪我!都是我让姐姐操心了。你以后别管我了,照顾好你自己……都怪我!都怪我!”
  他不住地忏悔,却见沈昭搭在瑟瑟脉上的指尖微颤了颤,慢慢地移开,又小心翼翼地把瑟瑟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抬眼轻掠了一下温玄宁,道:“这恐怕怪不着你……”
  玄宁一愣。
  他觉得沈昭的表情很奇怪,那微翘的眉梢眼角浮动着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喜悦,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忧色,可垂眸看向瑟瑟时,眸中又尽是温柔。
  姐姐都这样了,他高兴什么啊?
  温玄宁刚想问他诊出些什么,沈昭先一步冲外面扬声吩咐:“叫太医,快点。”
  瑟瑟在他怀里睁开眼,幽幽道:“我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连你都诊不出来……”
  沈昭握住她的手,笑道:“瑟瑟,你这个小笨蛋,你怀孕了,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瑟瑟一懵,面上尽显茫然。
  她月事向来不准,这些日子又忧虑颇深,以为迟迟不来是多思多愁伤身,可没想到是……
  那短促的茫然之后,是骤然涌上心头的喜悦。
  康儿!她的康儿要来了!
  瑟瑟忙抬手护住腹部,挣扎着坐起来,喜不自胜,又有些患得患失,看向沈昭:“你诊得准吗?”
  沈昭的心情与她如出一辙:“准……应该准吧……我已经叫了太医,待会儿让他们再给你诊诊……”
  温玄宁还在傻着,目光呆愣:“有了……”他喃喃念叨了几遍,回过神来,忙道:“姐,你以后千万不要再为我操心,我保证以后绝不去烦你了,你好好养着,什么都别想,照顾好我外甥啊。”
  他说着,瞧着瑟瑟的小腹依旧平坦,实在想象不出那里面竟然有了一个小宝宝,不由得想上去摸一摸,可顾忌着沈昭在跟前,不敢,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来。
  沈昭心情大好,瞧着温玄宁也不像刚才那么横眉冷对,调侃道:“那你可得记住了,以后该挨的打得挨,别遇事就知道往你姐姐怀里钻。”
  瑟瑟护弟心切,轻搡了他一把。
  沈昭半点脾气都没有,抱起瑟瑟绕过屏风,将她安稳搁到床上,内侍恰在这时进来禀,说是太医到了。
 
 
第81章 81章
  梅姑和婳女放下垂幔, 瑟瑟自幔中伸出一截雪白的玉腕,太医不敢怠慢,细之又细地诊了数遍, 确定是喜脉无疑。
  沈昭大悦,立即下旨让内值司着手甄选稳婆和乳母, 同时往尚阳殿增添了三倍的守卫,送给瑟瑟的膳食都要再三查验。
  因中宫有孕, 未满三月, 胎像不稳,沈昭顺理成章停了正月里的大小宴饮,专心整顿内帏,放还宫女, 往各殿安插他自己的耳目。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唯一让人心里不安的,是兰陵公主那边太过安静了……
  慈凉寺一别,温贤带着温玲珑回了莱阳, 兰陵似乎深受打击,行事风格大变,全然不像从前那般张扬, 内敛了许多, 更加难以捉摸。
  如果她是别的女人, 沈昭心里还会有一点点侥幸,她是为情所困,无心于权欲之争了。
  可她是兰陵, 就绝没有这种可能。
  沈昭思来想去,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深感于这一年中两人交手她总是处于下风, 损兵折将, 屡屡败退,所以开始调整策略,要想新法子来对付他了。
  在沈昭的计划中,到了绥和二年,他不想继续单纯防守,而要主动出击,趁着兰陵和裴元浩生出了嫌隙,他要更进一步。
  可……瑟瑟怀孕了。
  他布的这个局是要把陈年旧事全都挖出来,有多狠,沈昭心里是有数的。他知道瑟瑟虽然表面上比从前坚强冷静了许多,但内心柔软,心事又重,这个局固然能重伤兰陵和裴氏,恐也会伤了瑟瑟。
  沈昭心中不忍,犹豫不决,将原定的计划开启之日再三推延,终于招来了不满。
  深夜子时,宫门落钥,傅司棋引着一个人从顺贞门入,一路往宣室殿去。
  此人身穿灰鹿裘衣,领沿高高立起,遮住了大半张脸,躲在傅司棋身后低头疾步走过,加之夜色沉酽,无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两人到了宣室殿,魏如海早等在殿门口,道:“陛下还有些要紧事,两位先入殿稍等。”
  傅司棋未多心,抬腿就往殿内走,可他身后的人却站在原地未动,抬眼顺着殿门看过去。
  宣室殿的宫女本就少,加之年后沈昭下旨放还了一批,殿中伺候的宫女更加少之又少。但今夜这回廊下来往的却多是衣着鲜妍的宫女,有添灯油的,有送热水的,还有递汤药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