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络的目光和宿容一撞。
随即移回来,笑了下:“是,挺有用的。”
宿容紧跟着还有场戏,江络一边喝水一边远远得看着他,脸上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抬起手,试图冰一冰脸,却发觉手上的温度比脸还要热。
陶可欣正巧路过,看到她脸色都吓了一跳:“你没事吧,难不成是中暑?”
江络肤色比一般人白,脸红的时候更加明显,她手一顿:“没事。”
“就是有点热而已。”
陶可欣一脸纳闷,心想这都十月份了,就算穿着古装戏服也不该热成这样。但是也没多想,拉了江络和她商量:“对了江络,你来帮我看看这场戏,我总觉得我情绪进不去——”
陶可欣的下一场戏,也就是她的角色季小柔领盒饭的戏份。
江络作为原作者,对角色心理自然了解颇深,和陶可欣讲了一下午,她虽然还有些一知半解,但是比一开始一头雾水的状况也好了不少。
虽然容家一直有意瞒着裴莲的事,但是她长久不出现,加上之前在战场上所有人都听到了季宗主空中“药引”一词,不少人心中都有所猜疑。其中更以季宗主本人为甚。而对他来说,与其说是猜疑,更不如说是欣喜若狂。
季宗主作为强硬派,一直想要灭妖全族。
现在这种状况对他来说是完全不想看见的。开什么玩笑,要是妖和人真的达成和平了,那他——
想到这里,季宗主就气得忍不住摔杯子。
现在好了,要是裴莲真的在容家出了事,无论她是自愿还是被迫,只要他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妖族知道他们的公主殿下因为几个愚蠢的人族丢了性命,那之前的一纸公约自然就成了废纸。虽然听说容家费劲心思,找遍全修行界的灵药想要给裴莲续命,但是季宗主也并不怎么担心。
能治好裴莲的药物早就被他藏了起来,所谓续命也不过是一时的事。
她早晚是要死的。
季宗主等那一天太久了,等得急不可耐,然而最终,却等来了裴莲苏醒的消息。
简直晴天霹雳,着怎么可能呢?
季宗主不可置信了几天,最终想起来什么,去库房里一看。果不其然,那份药材已经没了踪影。
一想到因为裴莲苏醒,自己打的那些小算盘都化为泡影,季宗主怒急攻心,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不顾两家情谊,以容家盗取季家宝物为名,要在两家间掀起大战。
人妖大战才刚打完,没想到又来了内战。
季小柔夹在两者之间,一边是敬爱的父亲,一边是至交好友,两面难做人,只好暂时和裴莲断了联系。只是季宗主似乎并不只是准备小打小闹,他带领门下弟子,直接围了容家所在的山头。
风声猎猎。
两路人马对峙,打头的季宗主双目通红,面容狰狞,比妖还要可怖。
容宗主看着昔日好友变成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声叹息:“季含庚,你又何必做到这样?”
季宗主已经完全听不下话,他看着裴莲那高傲冷淡的模样,恨得咬牙:“裴莲!就算有这可笑的合约约束,但人和妖本就不可共存,你真以为这种虚假和平能维持多久?”
裴莲面带冷笑:“我倒是更好奇,为何季宗主您这么不想要人妖共存?”
修行界中对妖强硬派也不止是他季宗主一个,但是比起对妖的恨意,大部分人更想要和平,毕竟他们之所以恨妖,也不过是觉得他们残忍无情,搞得生灵涂炭,但是季宗主不同,他似乎只是仅仅,想要杀妖而已。
裴莲看向季宗主的目光冷淡又厌恶:“我从前就一直在想,你是怎么得知妖的心头血能入药的?”
季宗主眼神一震。
他拔剑指向裴莲,作势威胁,但是却完全没有让对方感到害怕。
裴莲咄咄逼人:“后来我派人调查,发觉百年前你季含庚像是发疯一样找能提升修行,让人长生的法子,但近些年却忽然停止寻找——”
“我妄加猜测,这应该并不是因为您放弃寻找,而是因为,已经找到了吧?”
裴莲一番话像是一番惊雷,把所有人炸了个人仰马翻。
季小柔不可置信地看向父亲,怎么可能,难不成父亲真的是因为要取妖的心头血做长生药,才一直想要挑起人和妖的纷争?她面带希冀:“父亲,这一定是假的对不对,阿莲她肯定是猜错了——”
然后,她撞上了父亲的目光,那一刻,她什么都明白了。
季小柔从小在蜜糖罐里长大,天真,纯善,但是不蠢。
她腿脚发抖地后退一步。
虽然不能相信,虽然感觉恶心,但是这到底是她的父亲。
季小柔不想让他再继续犯错,咬了咬牙,上前一步:“那药是我拿的,父亲,人本就不能长生不老,您现在这作法——”
季宗主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她,眼下青黑,目光渗人,一下子让季小柔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季宗主盯着季小柔看了几秒,惨笑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多可笑啊。
他多年的经营功亏一
篑,竟然是毁在了曾经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你个孽畜!”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时,季宗主挥剑,捅进了季小柔的心口。
裴莲刚才还冷淡又讥讽的表情崩塌了,她尖叫一声:“小柔!”
季小柔像是一片凋零的叶子一样,倒在了地上。
显而易见,季宗主已经失去神智,走火入魔,就连站在他身后的弟子看向他的眼神都充满胆寒。能杀亲女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季宗主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是他到底是和容宗主齐名的大能之一,这些年又一直以妖血作补,最终折了几十个修行者,才终于将他的头颅斩下。
擒贼先擒王,季宗主死了,他手下的人心也都散了,一下子作鸟兽散。
裴莲顾不上自己浑身鲜血,先奔去季小柔旁边,虽然让手下人把季小柔拂去一边治疗,但是季宗主那一击耗费不少宫里,此时季小柔心脉碎了大半,已经无力回天。
陶可欣脸上画了特效妆,面色惨白,嘴唇青紫,一丝鲜血从嘴边流下。
裴莲扶着她的手都在抖。季小柔笑了一下,说:“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表情。”
裴莲生而为妖,外热内冷,残酷无情,一生也就几分柔情,一半给了季小柔,一半给了容溯。
季小柔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在知道她是妖之后少数没有用异样眼神看她的人。
“小柔。”
裴莲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被季小柔打断:“我代父亲向你,向容家,向人族说声对不起。”
若不是季宗主从中作梗,恐怕人和妖的关系也不会如此恶劣,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在战争中死于非命。
陶可欣本来以为这场戏对她来说会很难进入状态,但是触及到江络目光,却轻而易举地被带入了戏。江络的眼睛里此时带着无尽的惶恐和痛苦,真实到,就好像曾经真的有这么一个“季小柔”死在她眼前过一样。
最后一丝血色从季小柔脸上消失,她露出了一个独属于季小柔的天真烂漫笑容:“阿莲,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裴莲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你说。”
季小柔咳嗽一声,说:“你答应我,以后将来,人和妖都一直要好好的。”
她的呼吸变得清浅,最后消失。
裴莲在原地坐了足足一天,垂着头不发一言。直到日落西山,容溯实在放不下心,拿了水过来:“裴莲。”
裴莲抬起头,说:“少宗主,我想——去趟妖族。”
陈导满意地喊了卡,陶可欣这次的状态意外的好,表现可圈可点,江络更是不用说,情感层次深到让人惊艳。陶可欣一股脑从地上坐起来,拿手背擦了下脸上的血浆,朝江络伸手:“女一号,我的压惊红包!”
江络本来还有点沉浸在情感里出不来,这下一下子出了戏,“噗嗤”笑出了声。挥手叫安安拿来压惊红包,压惊红包娱乐圈不成文的规定,一般也不会给太多,像是群演这种的会由剧组发个六块六的。陶可欣是女二,拿到的能多一点,喜滋滋地收了红包,又跑去褥陈导他们羊毛了。
收完一圈红包,还跑来和江络炫耀。
江络笑她:“加起来也就小几万,你平时一个包就没了,这么高兴?”
陶可欣理直气壮:“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钱,能一样吗!”
今天这场戏是她最后一场戏份,拍完就该收拾收拾离组了。
陶可欣想了想,将两个红包里的钱放一块,装起来递给江络:“喏,正式杀青的时候我不在,这是给你的。”
江络:“裴莲可是HE结局的,你给我红包干什么?”
“讨个彩头嘛,”陶可欣笑眯眯的,“我到底是你前辈,陈导他们还好,褥小孩羊毛就过分了。”
平时总是忘记,但是仔细想想,江络其实才十八,就是个小孩。
江络也没推,收下了。陶可欣这场戏份其实已经在所有戏份的最后段,这之后一个礼拜,江络也迎来了自己的最后一场戏,也就是大结局的戏份。
季小柔死后,裴莲终于放下之前心结,去往妖族。
当然,是和容溯一起。
有了裴莲心头血入药,容溯身体很快恢复,他本来其实天资很好,现在修行一日千里,几乎要赶上裴莲,和她一起去,也算是多个保障。虽然大多数妖都混迹在人族的城市中,但他们也有自己的都城,乌城。乌城在人族边疆外的一座岛屿上,是靠妖的秘法建造而成,日夜灯火通明,建筑奇巧,裴莲一路上都大为新奇。
最开始到乌城,她还谨慎为上,小心翼翼。
直到发觉妖们看她的目光没有警惕,只有喜爱和憧憬,才逐渐放下心来。
原本的和平,还只是维系在一张纸上的虚假和平。
但是现在不同,妖族的公主带头,促进妖和人之间的交流——有容家的支持,人族的帝王自然无法反对,逐渐的,妖族竟然能开始和人族通商。人族向妖族售卖丝绸、书籍、工具,妖族则是带回他们靠自己的身体素质挖到的宝物、矿石和一些奇巧工具。
这最后一场戏,就是拍的这般政策实行一年后的景象。
容溯和裴莲去民间游玩,裴莲没有掩饰自己半妖的外貌,不出所料,周围的人族看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害怕。
容溯看见裴莲表情,正想安慰,忽然有个手持泥娃娃的人族小孩跑过来,撞在了裴莲身上,将自己摔了个屁敦。
小孩长得厚实,也不哭,抬头看着裴莲,惊喜道:“是漂亮的妖姐姐!”
“什么漂亮的妖姐姐,”后面几个小孩跟上来,叫人惊讶的是,其中有一个女孩竟然是妖的外貌,“这是我们公主殿下!”
女孩朝裴莲行礼,小心翼翼的:“公主殿下,对不起,他比较失礼——”
厚实小孩:“你们公主殿下真好看,哎,我回去叫那个做泥娃娃的修一下,不做你了,做公主殿下多好。”
“怎么能把公主殿下做成泥娃娃,太失礼了!”
妖族女孩暴跳如雷,拍了厚实小孩一下,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又像风一样走了。
容溯伸手搂住裴莲,目光中含着笑:“说不定等百年之后,这群孩子长大了,又有了自己的孩子,曾经人和妖不合的事在他们眼里,就是个可笑到有点虚假的传说了。”
裴莲看着他们的背影,终于笑了一下。
场记打扮,《月下生莲》最后一场戏到此结束。
旁边几个助理拉响礼炮,虽然还有一些零碎的特写要补拍,但是总的来说,这就算是杀青了。全剧组都喜气洋洋,热热闹闹,高兴得跟高考结束了的高三声似的,王副导朝陈导喊:“导演,都杀青了,是不是该请我们吃个大餐?”
“我
可请不起这么多人啊!”陈导连忙摆手,众人哄然大笑说他抠,最后才道,“但是海底捞还是请得起的——场子已经包好了,大家一起去!”
纷纷欢呼。
集体活动自然是集体去,陈导甚至还花钱包了几辆车。江络有自己的保姆车,就没去凑热闹,在后面远远跟着。和海底捞店打好了招呼,到那的时候菜都上齐了。杀青这么高兴的场合,自然也少不了酒,一时间喝酒的划拳的,开玩笑的打牌的,热闹得跟过年一样,就差放鞭炮了。
江络拿着杯果酒站在一边,三度半的,聊胜于无。虽然已经成年,但是耐不住她这人酒量差,不敢多喝。
宿容倒是截然不同,和一群大老爷们拼了半天酒回来,脸都不见红一下。他找上江络,朝她手里塞了个什么。
拿起来一看,一个红包。
江络挑眉,宿容脸上挂着笑,自从进组——或者说自动遇见江络以来,他笑得比以前多多了:“杀青红包。”
“我们剧组没这规矩吧?”发不发杀青红包这事看剧组,陈导的剧组似乎就没这规矩,也就陈导本人象征性地给他们发了一个。
“是没这规矩。”宿容说。
江络抬头,撞见他黑曜石般眼睛里若有似无的笑意。宿容笑起来太好看了,是那种蛊惑人心的好看,要不是江络还有点自制力,差点想直接亲上去。
他说:“但是我想给你。”
江络用手背擦了下自己的脸。
不出所料有点发烫。她“哦”了一声,接过那个红包,转身和陈导打了个招呼,几乎是落荒而逃。
直接逃回了保姆车里。
安安看她这么早回来,惊讶道:“这么快就结束了?”
“里面闹太厉害了,吵。”江络把脸颊贴到车窗上,让自己脸上的红晕下去一点。
安安没多想,看到江络手里拿了个红包,又问:“谁给你的红包?要不收起来吧,现在现金也不方便用,过段时间我给你存银行卡上去——”
江络摇了摇头:“算了,这个我就自己留着吧。”
她把红包收进了包里,心想虽然没什么先例,但是既然红包和护身符的形状长得差不多,那大概也能当护身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