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这样的闲人,也不见得会这么无聊。
但是现在她不好奇他的想法了。
沈导和晏沥不一会儿就谈完了,临走前,沈导哈着腰将一个个主要的剧组成员介绍给晏沥,一一握手。
柏菡撇了撇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工作时的晏沥,像极了领导视察小人物,即使他就站在面前,也仿佛相隔千里。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我们的编剧助理尹子妍和柏菡。”沈导说。
“小晏总好。”
柏菡弯了弯腰,语气、态度和前面的人并无差别,像是初次见面。
伸出手,握手,然后丝毫不纠缠地松开。
“你看,他们根本不熟。”
·
公寓楼底一百米外的小路尽头缓缓驶来一辆车,身着香芋色波点连衣裙的郑书艺走了下来。
她抚着自己的长发,手指将发梢绕成一个圈,向前走了几步路,仰头看着趴在楼道窗台的人。
骚动声一层一层往下传,最后晏沥推开单元门缓步走来。
这个画面在楼上人眼中,无疑是暧昧的,甚至有些浪漫。
天色刚变得金黄,霞光万道,傍晚徐徐的清风吹起女人的裙摆,西装革履的人款步走向她。
很美好。
柏菡挑起眉,视线和郑书艺的撞在一起。
她微微抬起下巴,耷拉着眼,俯视下方,神色无变。
晏沥和郑书艺说了些话,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后者的脸涨红了,随后一起离开了这里。
“他们才是一对吧?”
“肯定是,门当户对那种。”
郑书艺坐进车的后排,一张脸煞白。晏沥绕过车头,打开了副驾驶的位置坐进去,期间一句话也不发。
刚才她抬头看到柏菡站在人群中,恍惚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她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打听到晏沥今天是要去个剧组,他刚参与投资的,于是便打算叫个车去接他,再一起吃个晚饭,打消前几天产生的不愉快。一路上,郑书艺都在纳闷晏沥什么时候对娱乐圈也产生兴趣了。她要来了《喜欢你的每一秒》的主创名单,从主演、导演到编剧姚南,她都没看出端倪,只能当作是他想进军新领域了。
只是,这种恋爱甜剧根本不是他的风格。
但所有的疑问都在她见到柏菡时消失了,她保持着身体上的冷静,可却在晏沥走到她跟前时爆发了。
“你工作上的原则呢?现在就连工作也要围着她转了吗?”
“晏沥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婚姻内对她不闻不问,离了婚却眼巴巴地凑上去……你是后悔了?”
“你这是占有欲在作祟,你不能再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了。你们早就结束了,你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风掠过他们之间,娇柔的嗓音被风吞噬了些许。她张着嘴,眉间拢起一座丘壑,焦急地等待他的回应,可他像没听见一样,偏着头在数墙边的小草。
良久他才开口。
“你该回布拉格了。”
郑书艺感觉到一股突如袭来的凉风卷入喉底,突然就干涩得难忍。启了唇,却说不出话来。
那面高楼上的柏菡仍淡淡地望着这里。
“晏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欠我一条命。”
刚要走的晏沥停下了脚步,眼风横扫回来。
郑书艺下意识退了半步,撞在墙上。
“因为这条命——我一忍再忍了。”
他不是什么温柔良善的人。
“不要触及我的底线。”
“我会找个人送你回布拉格。”
郑书艺问:“你喜欢她?”
晏沥抬眼:“怎么可能。”
撒谎,分明是撒谎。
他不是纠缠不清的人,但他现在却成了这样的人。
·
尹子妍洗完澡后关了灯,两人又工作到深更半夜才睡下。
此时正是夏天,但又不到特别炎热的时节,最近她们便是关一层纱窗,让夜晚的海风飘过城市街道吹入房中。
关了灯后,屋外有隐约的光透进来,可惜窗前就是一栋近距离的高楼,看不见夜空。
柏菡盯着天花板,刚熄灭的灯管还亮着一丝荧光,极其缓慢地暗下去。
忽然房间内有个红点亮起,柏菡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又找不到红点的踪迹。
“子妍,子妍,你刚才有没有看到红光?”
“红光?没有啊。”
柏菡揪起眉头。
“可能是楼下小孩拿着那种激光笔在玩,晃进屋里了,之前我就看到过,别多想。”
“这么晚还有小孩?”
“可能嘛,那种调皮捣蛋的家长不怎么管。快睡吧。”
柏菡心有余悸,只睡了寥寥几小时便起了早下楼买早餐。
她在楼下撞见了其他几个道具组的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她刚掀开门帘走进面馆,就以为自己在做梦。
大清早见鬼了。
晏沥这个人,为什么会穿着件白衬衫和灰蓝休闲裤,出现在这里?
站定,转身,重新掀开门帘,退出去。
一气呵成。
“柏编!别走啊!一块吃。”
组里的摄影大哥小跑着追出来,他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都被清晨的风吹得摇摇欲坠了,他一只手抓住了柏菡的上胳膊,一只手抹了抹油油的嘴。
“来都来了,一起吃。大哥请你。”
然后凑近了小声说:“昨儿我勾搭了小晏总,随口一说请他吃面,谁知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还约我今早一起吃。咱住这地方底下的这家面店可是安城老百姓最爱的,我就学着电视剧里头,不走寻常路,带他体验下老百姓的生活。你说,我以后是不是能跟着小晏总混了?他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柏菡抽了抽嘴角。
大概懂摄影大哥是把自己当灰姑娘了。
实际上,即使摄影大哥不提来这,晏沥也会提。
但摄影大哥的自作多情让晏沥仿佛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街尽头太阳已高悬,刺眼的阳光照进柏菡的眼中。
眯眼皱起眉。
“小晏总,能麻烦你出来下吗?”她冲门帘里头喊了声。
”啧,你叫小晏总干嘛?!不会是要把我刚和你说的说给他听吧。柏菡我告诉你,断人财路,要夭寿的啊。”
这边摄影大哥还拽着她的手臂,听她一喊,急了,手上的劲道没个数,皮肤霎时就红了一片。
“不是不是,我找他有些别的事说,”柏菡掰着他的手指,“陈大哥,你先放手进去吃面吧。”
他低头警告:“你不准乱说噢。”
“真不会。”
陈大哥长得五大三粗的,蛮力也大,注意力集中在谈话上,下手就没轻没重的。
“放手。”晏沥掀了门帘走出来,半垂着眼睑,冷冰冰的。
“啊,小晏总,您出来啦。”陈大哥倒是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话,但是下意识地松了手,回头用眼神最后示意了柏菡一遍,才弯着腰进了面店。
柏菡揉着手,一语不发地盯着晏沥那张仿佛别人欠了他八千万的脸,半晌背过身走到小胡同里。
晏沥没说什么,跟了上来。
阳光洒满在面馆前的小道上,但小胡同里却还是昏暗的。
光线碰壁后照射不进来,只留下一道分明的交界线,一直从地上延伸到砖瓦墙垣上。
“小晏总,”柏菡笑着说,“你能不能和我说明一下你投资这部剧的理由?”
她靠着墙,偶尔查探一眼有没有剧组的人往这看过来。
他低着头,临空站着,视线落在她红肿的手臂上。
柏菡的皮肤尤其娇嫩细腻,天生的冷白皮,易变得粉,也易留下痕迹。
连昏暗的光线里看着,都白得惹眼。
即使她这段日子已经晒黑了一些。
“晏沥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她盯着他,视线灼热,不给他避让开来的机会。
他向前走了一步。
“诚英的人联系到我投资,仅此而已。”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
“行,那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这里。你根本不是会来路边小店吃饭的人。”
“就算今天是因为陈大哥请你来的,那你来要医药费的那日呢?对,医药费最后你也没收。”
她咄咄逼问。
但面对晏沥这样一张哑巴似的嘴,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耐心被耗尽了。
“你说一句话行吗晏沥。”
“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和你说话时你永远像个死人、像个机器一样,一声不吭。我就算是和路边的猫喵一声,它都会回应。我现在真觉得我和空气在一起生活了四年。”
我不知道。
这是晏沥想说出口的字,却被柏菡打断了。
“婚姻内对我不闻不问,离了婚却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你又不是喜欢我。你知道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他的沉默,让柏菡气不打一处来。
一直是这样,永远是这样。他摆出一副看戏的表情,留她一人说话,像极了跳梁小丑。
晏沥耳边柏菡此时的话,与郑书艺昨日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你喜欢她?”
郑书艺昨日对他说的话。
“这叫犯贱。”
她此时说出口的。
柏菡睁大了眼看着他,睫毛根根分明向上立起。
“犯贱?”他重复道。
晏沥逼近一步,耳边“你喜欢她”和“这叫犯贱”轮回往复地萦绕着。
“那你以前算什么?”
柏菡一滞,仰起脖子瞪着他,眼底擦出的火光令她美得充满了威慑力。
半晌,晏沥低哑笑了一声,眼底嘴角都在笑。
他沉声道:“你就当我犯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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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当天晏沥是黑着脸走的, 回到面馆和摄像大哥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搞得柏菡里外不是人,好像她说了什么关于陈大哥的给晏沥听似的。她解释了许久,陈大哥才姑且不计较了。
犯贱?
晏沥揉碎了桌面上的几张A4纸, 扔向墙面。
当时她那狠绝的神情还映在他脑海里, 不由自主地说了“就当我是犯贱吧”, 回头一想,还真是。
他这段时间也不知是在追着什么跑,仿若没有目的,只是一味地在她周围打转。
仔细想, 应是出于不适应。
不适应追着自己十几年的人突然停下了步伐, 不适应微信里不再有她频繁发来的消息, 那么寂静。
仅此而已。
郑书艺有一点没说错,这只是他的占有欲在作祟。但她也猜错了一点, 这绝不可能是因为喜欢。
同样的,柏菡也说对了一点, 自己却是有点犯贱。最近的自己失去了冷静, 让习惯超越了理智占据上风, 像被吸入某个漩涡。
他冷下脸,看着手边刚签了不久的投资网剧的合同,砰一声扔到了窗边。
翌日,晏沥便回了临城。
一到临城,郑书艺就带了一肚子气去了晏家找林沐琴。
另一边陈旭人还在女人床上, 一听晏沥有空,叫上了赵铭奇一起约晏沥喝酒,八卦之心藏都藏不住。
“我可听说了,郑家那位一回来就去找了你妈告状,怎么样, 你妈怎么教育你了?”赵铭奇扯了扯领口,给其他二人分别倒上了酒。
“忘了。”
杯中的红酒在沉昏靡靡的灯光中犹如血色,液体表面映着幽蓝的光,绽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不断提醒着晏沥那日柏菡抬头看他时的模样,灼热又泠冽。
晏沥低头抿了口,却觉无味。
“忘了?”陈旭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心思不在那。说吧,你最近活得像个跟踪狂是为什么。”
“哈哈哈,跟踪狂,这词到位。”赵铭奇附和道。
晏沥冷眼,“犯贱,成吗?”
赵铭奇和陈旭齐齐一愣,爆发出大笑。
“谁说的啊?”
“柏菡。”
“精准,太精准了,不愧是我一直佩服的人,”赵铭奇竖起大拇指,“追到安城、追到剧组,甚至破天荒地头一遭投资网剧,晏沥,你这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晏沥不吭声,陈旭吊儿郎当地喝了口酒,瞥了一眼,笑说:“怎么可能。那从来都是柏菡追着他的,我们晏家大少爷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后悔,后面等他的都排队到布拉格了。”他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很难分辨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
他用舌头抵了抵牙,继续说:“柏菡什么都好,颜好、身材好,只可惜她温吞、讨好的性格就像凉白开,没味道,容易腻。要我说,我还是喜欢有点小作的,给生活添点情趣嘛,像——郑书艺那样的。”
赵铭奇本想拦住陈旭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却见晏沥的神色霎时变得阴郁了。他抿嘴一笑,便任由陈旭说。
要说柏菡的性格温吞、讨好,不假,但那只是和晏沥结婚后的她。小时候的她可一点也不无趣,温柔里带着固执和一点辛辣,就算是水,那也是气泡水,入了嘴会产生满腔的刺激感。
“凉白开?”晏沥晃了晃杯中的酒,眯起眼,颇具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