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人起了大早,出发去马场,距离江畔区很远,柏菡从一上车就靠在车窗上补眠。她不喜欢坐车,任何车都不喜欢,尤其是在不开窗的情况下坐久了易晕,所以往往就在睡觉。
她睡着睡着头越来越低,一个急刹车后脖子撞在前座上,惊醒了。她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晏沥和郑书艺在中排听见动静回头看她。
柏菡摸了摸鼻子,揉着脖子侧过脸靠着窗继续睡,她还特意把耳后的长发撩到前方挡住自己的脸。
但之后一小时的车程里,她睡得很舒坦。
等她睡足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惊觉自己斜靠在一个人的肩上。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晏沥。
整个车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柏菡猛地坐了起来,头顶撞在晏沥的下巴上。
晏沥闷哼了一声,微眯起眼凝视她。
柏菡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起得太急了。”她伸出细白的手揉了揉晏沥的下巴,拧着眉头。
晏沥抓住她慌乱的手,拇指穿过柏菡的虎口,轻轻把她的手放回膝盖上,淡淡说:“别碰。”
柏菡后知后觉发现晏沥也坐到了最后一排,她不懂了。
于是问:“晏沥你怎么坐到这来了?”
晏沥敷衍说:“后座更宽敞。”
柏菡“哦”了一声,别过眼。
晏沥打开车门:“走吧,他们已经过去了。”
柏菡点头,跟着他下车。
A市虽处在较南端,这个季节不似临城那般刺骨,但也冷,从温暖的车里出来,温差大得惊人。一阵泠冽的风吹来,柏菡下意识往晏沥身后躲了躲。
从停车场看去就是诺大的马场。白色的栅栏,草坪应着季节褪色泛黄,边上褐色的矮房上写着“月湾马术俱乐部”。
走进门,就看见郑书艺和一个年轻男人攀谈着,他身穿着马术装备,看起来很熟。
他看到晏沥走来,笑意盈盈地同他打招呼,话里叫他“晏哥”,想来是有些交情。
他打量着柏菡问:“这位是?”
晏沥:“我太太。”
男人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叫我阿诚就行。”
柏菡将半个身子藏在晏沥身后,小心地观察四周,嗅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专属于动物的气味。
郑书艺阴测测地盯着柏菡,心里不是滋味。
晏沥聊着天,捏了捏承受了柏菡一路的肩,有点酸。
客套话说完,阿诚就带着他们走到室内马舍。
马舍左右两排养着多匹不同品种的马,卫生打扫得已经很不错了,但空气中还是有比较浓重的气味。
“这里有些马是有主人的,养在我们这。”
他倒退着走,介绍说:“这几匹就是我们俱乐部的了,带你们看个有趣的。”
阿诚带他们走到一个围得严实的圈舍,得意洋洋道:“这是我们‘艾米‘生的,才一个月大,女孩。”
里头是一匹小马驹,身背还没有围栏高,棕色的皮毛,浓密细长的睫毛,小小的耳朵时不时晃一下,伸长了嘴搁在栅栏上冲他们努嘴。
柏菡问:“她叫什么名字?”
“安洁莉娜。”
郑书艺戴上手套摸着小马的颈部,发出逗小孩的声音:“安洁莉娜真可爱,她妈妈艾米是哪一匹?”
阿诚和郑书艺说话的时候明显更热情些,指着对面的圈舍说:“就是对面那只。”
母马‘艾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看,鼻子里哼着气。
郑书艺逗着小马,阿诚就和晏沥说起了正事。
“我打算扩建俱乐部,建成现在的两倍大。”
晏沥只是听着,一言未发,看了一眼好奇盯着‘艾米’看的柏菡。
“这儿以后能发展得很不错。往南开十五分钟左右有个高尔夫球场,快建成了。北面二十分钟车程处有片别墅区,最便宜的没1.5个亿拿不下来。”
阿诚看着晏沥的眼色:“所以这次呢就是找你谈谈投资的事,看看你有没有意向。有意向的话,我们再谈具体的。”
郑书艺忽然打断他们,问:“能骑这小马身上吗?”
“不能不能,”阿诚连忙拉住她,“姑奶奶,这真不能。它还太小了。”
郑书艺甩开他的手:“我知道,开玩笑的。不能就不能,别扯我。”
阿诚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如果真要骑,可以换一匹。”
郑书艺问:“’艾米‘呢,能骑吧。”
阿诚为难:“最好不要。”
郑书艺白了一眼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的不能骑,大的总能吧。就‘艾米’吧。”
阿诚来不及喊,郑书艺就已将圈舍打开了,扬了扬下巴示意阿诚跟上。
“哎哟姑奶奶……”阿诚叫苦不迭,还是牵着绳走到外面去了,“姑奶奶你好歹先换身衣服。”
“不换,麻烦。就你牵着‘艾米’走一两圈的事。”
室外冷风瑟瑟,南方的湿冷比北方只会更冻人,柏菡的四肢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个木头人。穿得这么少就为了和郑书艺争一口气的那点小心思,未免太愚笨。
迎着风,郑书艺呲着牙,也是打肿脸充胖子,看着站在一旁的晏沥,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跳上了马背,顺势拨弄了自己的长发。
阿诚提着心牵着‘艾米’绕场走了一圈,期间‘艾米’停了一会儿马蹄不安地动了动,把郑书艺的魂吓掉一半。
阿诚走回晏沥身边,抬起头问:“还要走一圈吗?”
郑书艺心里有些慎:“不了,第二圈的机会让给柏菡吧。”
突然被点名的柏菡错愕着摆了摆手:“我不用,太冷了。”
“不行,这是难得的机会。你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郑书艺推了推阿诚。
阿诚连忙接上:“对对,我牵着能出什么事,‘艾米’和我熟。”其实他心里也拿不定。
柏菡就这么被半推着上了马背。
一上马背,她就开始发抖。这比她以为的高太多,马的身子在晃动,她也跟着左摇右摆,比走玻璃栈道还让她感到惧怕。
她下意识望向晏沥,眼中有求救的意思。他也看着她,蹙着眉,神色淡淡。郑书艺圈着他的一只手臂,半倚靠着。
柏菡心里不是滋味,收回目光,抓紧了手。
阿诚牵着‘艾米’绕场慢慢走,起初一切正常,柏菡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谁知走过三分之二场,‘艾米’突然扬起了前蹄,剧烈地跑动,马脖子突然后仰,蹄子不安地乱动,发出哼哼的叫声。
这突发状况,阿诚根本拉不住‘艾米’,脱了手。
“啊——”
郑书艺惊呼。
柏菡却叫不出声,她在极度恐慌的情况下是失声的,只能紧紧抓着马鞍,感受自己的内脏被翻江倒海地甩来甩去,心慌得像被挖空了,天旋地转。
她根本辨别不出叫她名字的是阿诚还是晏沥。下一秒她就被甩下了马,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头部撞击在马场边缘的木桩上,体会到了什么叫眼冒金星。
她没有立刻晕死过去,但是头晕眩和疼得厉害,身体也痛,光是听声音和睁眼都费力。
她也不知道这会儿能怎么自救,晕眩间喃喃喊了一句“晏沥”,下一秒她人就离地了,迷糊中被人抱上了车。
疼痛和晕车相加,她的身体自动选择了睡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柏菡终于醒了过来,身体的疼痛并没有消散多少。她小幅度动了动,长舒一口气,好在骨头一切完好。
环视四周,她发觉并不在自己的房间,电视机柜旁有一只黝黑的行李箱——似乎是晏沥的房间。
她撑着腿走到落地窗边,想掀开灰蒙蒙的窗帘透点光进来,却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院子里站着晏沥和郑书艺,她响亮的声音透过未关严实的门缝传进来。
柏菡不解,他们这是起了争执?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狗血(雾
第11章
院子里的郑书艺情绪十分激动,不知道在此之前和晏沥争吵了些什么,此刻面红耳赤的。晏沥背对着房间,站定未动。
柏菡用手强撑在书桌上,决心当一次小人偷听他们的谈话。
郑书艺用力伸出手指着屋内:“理由呢?你三年多前突然和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结婚的理由呢?!!”
晏沥没有出声。
郑书艺哼笑:“是因为你喜欢她、你爱她?”
寂静了一秒种后,晏沥清冷的声音响起:“我不会喜欢她。”
郑书艺大声吼:“你不会喜欢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
晏沥厉声打断她:“我不会喜欢一个虚伪且不知自重的人。”
话音一落,郑书艺错愕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怎么反应。
虚伪?不知自重?
这样的词,是不留一分情面的。不,岂止是情面,这是赤|裸裸的讨厌,露骨的厌恶。
柏菡也愣住了。
一时间,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不是愤怒,不是错愕,甚至来不及悲伤。
-我不会喜欢她
-一个虚伪且不知自重的人
情绪的建立需要心,但这一瞬间,晏沥说出口的字词像尖刺,穿透了她的心脏。这是她认识他十九年、喜欢他十三年、结婚三年以来,第一次听说。
虚伪?不自重?原来他一直是这么想她的。
柏菡跌坐到地上,觉得自己有口气喘不上来。
她特别想哭,但干涩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流了太多,如今不剩了。
她闭上眼,眼前漆黑一片。
·
晏沥和郑书艺又说了一些话,受不住冻回室内了。
他们看到柏菡还是没有醒,只是调整了姿势,背对着院子侧躺着,双腿蜷缩在胸前,神色平静。
郑书艺感叹:“她的身体素质还真好,看着柔弱,这么一摔居然都没事,好好休息就成。还好那母马只是轻微受惊,没彻底疯。”
晏沥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她立即禁声了。
郑书艺离开房间后,晏沥坐到了床边的沙发上,一语不发地看着柏菡。光从表情也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情绪,永远平静淡漠的一张脸,想展现温柔的时候就轻轻一笑,不想的时候就冰封起来。
柏菡闭着眼,分明感受得到他的目光悬在自己头顶。
她现在一不想和他说话,二不想见他。
一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僵局,晏沥快速接起,起身走到窗边。
阿诚打来无非就是为此事道歉,再问他项目投资还谈不谈了。
晏沥压低了声音说:“免谈。”
惜字如金,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坐回床边,伸手掖了掖被角,忽然动作一滞,看穿了她:“醒了?”
柏菡不装了,睁开眼,翻过身:“嗯。”
“电话声吵醒的?”
柏菡坐起来,理了理领口:“对。”全程没有看晏沥一眼。
她忍着身体上的酸痛站起:“我的包在哪?”
晏沥打开衣柜拿了递给她。
“我回我自己房间再睡会儿。”
她单薄的肩上挂着包链,一只手撑着墙慢悠悠往门口走。那一摔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臀部与地面的剧烈碰撞让她这会儿还没法好好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显得可怜又滑稽。
像个木头人杵在原地的晏沥终于动了动,越过她,走到门前,拦在那,像堵冰冷的铁墙。
“我出去,你直接在这睡。”
柏菡喘了口气,不看他:“真不用,在这儿有人进进出出的,我睡不踏实。”
她一直垂着头,目光看向地面。晏沥只能看到她的头顶,看她弓着背的样子多么病弱又可笑。
他说:“你在作什么?”
柏菡一顿,没来由地笑了。她抬起头,莞尔:“你看,我现在睡在这,晚上我还得起来睡回去,多折腾。”
晏沥张口,被柏菡打断:“你晚上肯定也不想和我挤一张床,还得多要一条被子,多麻烦。”
按照他们平时的睡法,楚河汉界,一人一条被子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腿脚伸展不开。她睡觉的时候其实并不安生,喜欢踢开被子,把被子当抱枕压着睡。她从前不说是因为说了也没用。他们睡在一起的时候,她因为怕自己半夜伸腿压在晏沥身上,往往是半梦半醒地撑到天快亮才敢睡。
想到这,她突然觉得他们其实适合分开。
如果长此以往地睡觉,她迟早得精神衰弱。
她跛着走到门边:“麻烦让一让。”
晏沥没反应,她就等。良久,晏沥退了半步,让出了一条道。
“谢谢。”
柏菡侧身走出门到过道,感觉热得发烫的身体都被凉风吹得舒爽了些。
也许是因为身体的负担过大,柏菡这一睡,一整晚都没起。
没有吃晚饭,没有洗澡,没有回复震动了一晚上的消息。
凌晨五点,酒店走道上传来晏沥和郑书艺的声音。
郑书艺说:“她这是睡了十七个小时了?饭也没吃。”
晏沥随便“嗯”了一声,拿着让接待人从前台强行要来的一张房卡开了门。
房间内黑黢黢的,一盏灯都没开,走道上斜打来的光线才能让人勉强看清床的位置。
走近一看,柏菡还沉沉地睡着。晏沥顺手打开了床头台灯,看见她脸上和脖颈处密密麻麻的汗珠,一摸额头,整个人烧得滚烫,难怪睡梦中也紧紧拧着眉头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