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还真是爱屋及乌。她尽量不带私人情绪,以调侃的口吻在脑海中闪过这句话。
那年妈妈嫁进他们家,但凡边赢表达出对云笑白的喜欢,边奶奶可能就不会太为难新儿媳,妈妈的日子能好过许多。
她理解当年那个刚刚失去母亲不久的17岁男孩子的痛苦和想要守住昔日家庭的卑微,只是她仍然不可避免为母亲感到难过。
有的时候对某人而言无法攀登的珠穆朗玛,其实不过是另一个人一句话就能摆明的、无足挂齿的小问题,可他只是冷眼旁观。
派对过半,宴会厅迎来一个不速之客。
边阅。
边闻的保镖前来告知边闻消息,让他拿主意。
事到如今,边闻不屑从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找什么优越感,而且也实在不忍边奶奶伤心,既然边阅想来,那他大大方方放人进来就是。
边阅已经瘦成皮包骨,走路需要专人搀扶,面色透着病态的黑,像从骨髓深处弥漫出腐朽的气息。
从边家离开以后,云边就没有再见过边阅了,曾意气奋发深受边爷爷偏爱的边家长子现如今再不见半分意气奋发,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缘故,他对每一个前去寒暄的人都报以微笑,看起来温和无害极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云边瞧着他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违和感。
周遭人群都在唏嘘感叹,她提不起半分同情,因为知晓他对边赢及婆婆大人使过什么下作的手段。
边阅在人群中四处搜寻,很容易就寻到了边赢的所在。
他提着手中包装精美的礼盒,晃晃荡荡地走去。
边赢选择无视,微微背过身去。
短短一截路,边阅歇了好几次。
云边放下手中小碟子,走近些,打算听一听边阅如何忏悔,虽然不能免去他的罪孽,但这是他应该做的。
边赢当边阅不存在,身边几个寒暄的人也惯会看脸色,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和一个行将就木的绝症患者,如何选择再简单不过。
边阅大口喘气,扶着自己伛偻的背休息,满目歉疚。
边阅扶背的手不在衣服外面,而是伸在西装下摆里面,西装半遮半掩间,云边注意到一抹异色。
来不及思考什么,她的身体已经做出本能反应,猛然扑了上去,发出警告:“边赢小心!”
与此同时,寒光乍现,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从边阅西装下方扬出,弧度挥出的方向,直逼边赢的脖颈。
这人,竟是奔着割喉而来。
丧心病狂。
云边硬生生用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顷刻之间顾不了那么多,她左手的半个手掌握在水果上,刀锋切菜似的埋进她的血肉,与她的骨头摩擦碰撞,所幸边阅没有太大的力气,如果换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她的手怕是会被直接削断。
边阅这一生,风风光光五十余载,可从边峰车祸身亡开始,他的人生便再无一日安宁。儿子没了,被侄子耍得团团转,公司落到了弟弟手里,最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得了癌症,世间顶级的名医也对他的病情束手无策,树倒猢狲散,身边的亲信一个接一个投靠边闻。
随着身体一日比一日衰弱,他不得不认命了。
可他不甘心,凭什么他的儿子死了,他也要死了,边闻和他的儿子却坐拥边氏的江山,独享无尽的荣华富贵。
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谁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眼见错失行刺时机,边阅所有的不甘心和对命运的愤怒,都化作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手肘使出,狠狠袭向身后的始作俑者。
刀锋带着温热的血从云边手掌中退出,她踉跄着后退,往后倒了下去。
她大概是磕到了展品台的角,后脑勺好痛好痛,意识顷刻间就撑不住了。
世界天旋地转,拼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看到边阅被人合力制服,边赢焦急如焚地向她跑近,嘴里喊着什么。
可惜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安全了啊。带着这个念头,她放任自己被黑暗吞没。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应该嘱托一句,如果她的问题不太严重的话,千万别通知她妈妈。
但来不及了,她两眼一抹黑,彻底陷入昏迷。
作者有话要说: 慷慨的傅明小灼灼答应借她的电动法拉利给不输哥哥开~
兜风吗?
第100章
断断续续的梦境中, 人声嘈杂。
云边只能从中分辨出边赢的呼喊。
她恍惚间记起影视剧中,伤患陷入昏迷的时候,总会有人鼓励其振作点, 因为一旦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不能就此睡去。
求生意识迫使她用尽浑身的力气,试图活动躯体,哪怕只是眨一眨眼睛, 蜷一蜷小手指,但她被不知名的神秘力量封印, 身上所有的零部件都不听大脑使唤。
意识再度模糊起来,她抓着边赢的声音,一遍遍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撑住, 一遍遍用尽全力活动身体。
可边赢能给她的力量,她想活下去的渴望,在海啸般的疲倦面前都没有招架的余地。
她筋疲力竭, 再度失去意识。
最后的那一瞬间, 她想到了很多很多,她回忆了自己19年的生命生涯,真的好短暂,好多事都还没来得及;她为妈妈的后半生担忧,当初应该劝妈妈留下边叔叔的孩子的, 那样的话至少妈妈后半生还能有个精神支柱;她死了边赢应该会很伤心很内疚,不知道他过多久找下一个女朋友。
很奇怪, 从前她设想过自己比他先离开的场景, 永远都做不到大度, 她无法忍受他爱上别人,更别谈给他祝福,可真的到这一刻, 她的占有欲居然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她只想他平安快乐,孤单的时候有人陪,快乐的时候有人分享,老了有人携手漫步夕阳,不是她也没关系。
然后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醒来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床前坐着云笑白。
母女俩对视的一瞬间,云笑白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惊喜。
她憔悴的脸庞放大凑近过来,轻抚云边的脸颊,急切地问道:“云边,你醒了?”
我是在家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云边迷茫地想着,她撑着手想坐起来,但手掌一摁到床上,立刻引发一阵钻心的疼痛。
云边看到自己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手和后脑勺都在发痛,人还一阵阵地发晕。
昏迷前的记忆归位。
她现在在医院。意识到这点以后,云边此时此刻完全没空庆祝自己还活着的好消息,背上涌上一层冷汗——妈妈怎么会在这里,她是不是知道了?
她又急又怕,下意识在病房里看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边赢的身影。
云笑白:“阿赢在做笔录,一会就回来。”
云边心跳狂跳,妈妈多半是知道了,但她又忍不住怀有一丝侥幸心理,思考自己究竟应该坦白从宽还是负隅顽抗不见棺材不掉泪。
云笑白没继续边赢相关的话题,关心道:“痛不痛?”
云边不想母亲担心,撒谎摇头。
伤口的疼痛一浪高过一浪,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嗓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你昏迷了两天。”云笑白摁亮床头的呼叫铃,叫医护人员进来。
几个医护人员将云边团团围起来。
她后脑摔伤造成颅内出血,昏迷两天不醒,万幸出血量不多,位置也不太要紧,等过两天再查一次ct,如果情况稳住了的话,就不必开刀做手术,静养即可。
医生给她做了基础的检查,又细细询问了她的感受,最后告知了一些后续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母女俩人。
云笑白温和地问:“渴吗,要不要喝水?”
云边点头。
云笑白就转身倒水去了。
云边看到她的肩膀在细微地颤抖。
“妈妈。”云边惶恐地叫道。
她没法想象自己昏迷的两天中母亲是如何担惊受怕,最初收到消息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赶赴临城。
母亲满脸的疲态,想必两天没有合过眼。
云笑白又背对着站了一会,等把哭意压回去才转回来,眼眶微红,强颜欢笑着把吸管递到云边嘴边:“慢点喝。”
云边哪里敢喝,犹疑的眼神一直在母亲面上打转。
别人吃断头饭,她这怕不是喝断头水。
跟妈妈永远不想再扯上关系的人的儿子在一起,还不顾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差点为人家送了命,换位思考她要是云笑白,她可能想把这种不孝女掐死算了。
云笑白见云边唯唯诺诺,欲言又止半天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催道:“喝。”她的眉梢眼角一派平静,“我早就知道了。”
云边头顶仿佛有五百道雷同时劈下,雷公电母夫妻联手,把她炸了个乌焦巴弓。
她真的还想再垂死挣扎一下:“什么?”
云笑白不想配合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无意义问题,她把吸管塞进云边口中:“别说话,喝。”
这是云边这辈子喝过最难忘的一杯水,宛如穿肠毒药,五脏六腑都在烧。
她想问的很多,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喂她喝完水,云笑白替她掖好被子,说:“再休息一会,有什么话都等你好点了再说。”
“妈妈!”云边急了,不禁提高音量叫道。
云笑白无奈,叹了一口气:“不跟你说明白,你没法安心了,是?”
这是必然。
考虑到云边比较虚弱,云笑白自己回答:“从你高二那会,阿赢转到你们班你却一直没有告诉我开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云边怎么都没想到,母亲居然在那么早之前就发现了苗头。
那她和边赢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在妈妈眼里,岂不是就是两个跳梁小丑?
“那时阿赢住在他奶奶家,每到周末,如果你回锦城,那他也不在家,几乎没有例外。我就确定了,你们的关系不同寻常。”
这一席话给云边带来了非常强烈的震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居然默认了她高中早恋,没有棒打鸳鸯。
“可你从来没说我。”
云笑白沉默一会,苦笑着提到了那个不想提及的人物:“那个时候,别看边叔叔大发雷霆,对边赢很是绝情,甚至把他赶出家门,其实他特别舍不得,每天每天地惦记着,但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打击实在太大,他的尊严和原则不允许他把人接回家,而你可以给他们父子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团聚。”
云边当时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想法。
“当然我不是只为边叔叔考虑才默许你们两个。”云笑白补充,“边赢不顾自己的安危救过你两次,我知道他是个正直勇敢,有担当的好孩子。”
云边在心里默默纠正,是三次。
杀竹叶青,开摩托车逼停劫走她的车辆,加上妈妈不知道的泳池溺水事件,边赢救过她三次。
不但救她,还救过周影两次,冬天下河,丢下英语高考爬窗台穿碎玻璃。
他身边常有人簇拥,看似处于被照顾的一方,可谁也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在友情中常年累月维持单方面付出,他得到的所有情感,都来源于他的一片赤诚,是他真心待人的反馈。
她的边不输担得起所有的赞扬和偏爱。
“虽然有些时候对我和边叔叔态度不好,说到底本意不过是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妈妈,那么爱妈妈的男孩子,内心一定是柔软的。他对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孝顺,对家里的阿姨也礼遇有加。高中早是早了些,不过看在你的成绩没有下降的份上,我知道你们都有分寸,没有让一时的激情冲昏头脑分不清先后缓急,所以我没有阻挠,想着一旦干涉你们,反而影响你的状态,得不偿失。”
到这里为止,云笑白给予了边赢和俩人的感情相当积极的评价,但云边并没有盲目乐观,妈妈要是真的赞同,就不至于一直默许外公外婆给她介绍男孩子,妈妈打心眼里是希望他们两个分开的。
让一个女人与前夫成为亲家,再度以另一种举足轻重的身份出现在彼此的生命中,为了儿女放下过往所有恩怨,从此以礼相待,逢年过节指不定还得一起吃个团圆饭,确实强人所难了。
云笑白并没有如同云边所猜转折“但是”,她一句苦衷都没有说,只是摸摸云边的脸:“好了,休息,什么都暂时别管。”
云边脸微微侧向她的手掌,小小蹭了蹭,轻声道歉:“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置你最爱的我于危险之中,让你担心。
对不起,和不那么合适的人相爱,让你为难。
对不起,虽然让你伤心,但我不能放开他。
云笑白嘴角轻轻勾了勾,当做回应,她朝病房门上的探视窗看一眼,问:“想要阿赢来陪你吗?”
云边诧异地瞪大眼睛,一时忘了回答。
“我的女儿为了他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了。”云笑白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泪光,是一位母亲苦涩却宠溺的温情,“你这么喜欢他,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呢?”
自云笑白接到电话得知云边出事的消息赶来临城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拒绝沟通的状态,她对边赢依然温和,但除了弄清事情缘由、跟进警方调查之外,她几乎不和他有其余的交流,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审问。
并且她坚持自己一个人看护女儿,不允许他人陪同。
她花了两天时间,一边等女儿醒来,一边说服自己。
云笑白走出病房,结束笔录候在病房外头的边赢毕恭毕敬叫她:“阿姨。”
“你进去陪她。”大人自有一套说辞,把“老娘非常不情不愿地同意你们两个了”的潜台词说得晦涩曲折,“我累了,稍微去眯一会。”
边赢如蒙特赦,道谢过后三步并作两步走进病房。
云边在病床上努力冲他露出微笑:“hi。”
他还穿着生日宴那天的衣服,面容憔悴,双眼惺忪。
两个人对视几秒。
云边在云笑白面前轻而易举就能伪装的坚强,到了边赢面前一败涂地,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她好痛,好想告诉他她在昏迷后曾多么努力挣扎着想要醒来,耗尽了榨干了能使出的所有力气却还是被黑暗吞没的感觉有多绝望无助,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甚至大度地祝福他和他未来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