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再遇见赵明溪,也面无表情,当做不认识,擦肩而过。
有的时候听到一些赵明溪和傅阳曦的八卦,他的笔尖当然也会不受控制地在书本上划下一条难看而尖锐的、重重的痕迹。
但是他仿佛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这些情绪。
等叶柏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像是水珠钻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痕迹。
沈厉尧一向是个能将自己的人生规划得一丝不苟的人。
叶柏他们觉得,他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他虽然放不下,但他在努力逼迫自己放下。
那么,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
除此之外,可能是发觉沈厉尧的变化,隔壁学校的孔佳泽跑来缠沈厉尧缠得更勤了。
简直一天要翻院墙跑过来两回。
叶柏等人:“……”
现在他们都不敢挤兑孔佳泽了,生怕把孔佳泽挤兑走,又是下一个赵明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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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过去两周之后,明溪去领了个奖,顺便短暂地上了次本省的电视。
之前电视台的记者每回采访的都是沈厉尧,这次采访的居然变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也都感到非常惊奇,让她对着镜头拿起省赛金牌,说一下她的感悟,学习的进步方法。
明溪还是第一次进采访录影棚,其实还有点紧张,虽然知道卢老师、傅阳曦和柯成文他们就在外面等自己,贺漾也溜进来了,在休息室拿着化妆包打算帮自己补补妆,但是她还是情不自禁绷紧了身体。
“如果非得说什么感悟的话,有一句话令我印象很深,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明溪忍住紧张,道:“很多事情都很难。”
比如她脱离赵家的那一天,对于她而言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对于上辈子的她而言,是完全不可能做出的一个艰难决定。
她在从普通班考进那栋楼之前,付出了不知道多久的努力,一直在和自己的负面气运抗衡。忍受每一次考试的拉肚子,突如其来的低血糖和眼前一黑。
她为了挣脱自己的命运,在运动场上一圈一圈地跑完整整三十圈,跑完之后双腿双臂没有一个地方抬得起来,全身细胞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傅阳曦难道又不困难吗?五年来每一晚上的辗转反侧,噩梦缠身。
但是他没有放弃他自己,明溪也没有放弃自己。
“但是再难的事情都一定会有人做到。”
“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做得到的人?”
“可能一天、两天、三天的努力没有任何改变,但是不能气馁,不能放弃。只要在努力,在朝着想要的方向奔跑,就总有一天,会有什么悄然改变,带来新生!”
明溪一鼓作气地说完,她完全没有这种临场经验,觉得自己说得简直太土了。
老套得冒泡。
但是采访的记者却在鼓掌。
不远处的卢王伟老师也感慨地看着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明溪:???
认真的吗?
不会觉得她说的假大空吗?
明溪不知道,相比之前的沈厉尧的一句冷淡的“没什么,智商优越”,她说的这段简直已经足够记者全方位采取各种素材了。
所以记者的激动可想而知。
而镜头面前的摄影师看着赵明溪,也站起来激动道:“你多摆几个动作,再拍几张教育网页版首。”
明溪内心掩面:呜呜呜大家真是太给面子了。
……
明溪决赛全省第一的消息传遍。
赵家人此时此刻就正看着电视机上面转播的这个采访。
赵母和赵父心情五谷杂陈,像是被一只大手拧住,刺疼难耐。
镜头下的赵明溪乌发白肤,漂亮优秀到令任何人都移不开视线。
他们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明溪处处不如赵媛?明明她是蒙了尘的珍珠,只要有人小心翼翼将她身上的尘埃拂去,她就能绽放出让人赞叹的光芒。
然而他们却没有尽到这一点的责任——
甚至差点将她踩进泥里。
是她自己挣扎着,将她自己身上的灰尘一点点擦去。现在的她闪闪发光,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她咽下过的血泪。
事到如今,赵母终于知道自己做错过什么,她心疼赵明溪,又感到悔恨,胃里翻涌着追悔莫及的难过,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全省第一这件事毕竟是很大一件事。
今年的赵明溪和以往每年的沈厉尧一样,大名被写在横幅里,挂在了校门口。
进出校门的人都能看到。
鄂小夏和蒲霜等常青班的人都看到了,心情复杂。
但这一次,常青班的人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人阴阳怪气了。
赵明溪她通过努力证明了她自己的实力。
赵媛交了男朋友,还待在公司参加密闭式的女团培训,为今年夏天八月的一个选秀节目做准备。
于是这学期开学之后,她就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学。
常青班的人纷纷揣测她是不是不打算走考大学这条路了——难不成要转而艺考?
凭借赵媛的成绩,即便半年不来上学,通过高考考个简单的一本也绰绰有余。
于是也没人闲的蛋疼替她操那份心。
因此,赵媛是直到三月份开春,回了一次学校,找教导主任签字时,才看到校门口的那条横幅。
非常鲜亮的红色,“赵明溪”“全省第一”几个字骄傲又得意地横贯在上面,一瞬间刺痛了赵媛的眼睛。
她拉住一个学生:“去年那场决赛,是赵明溪第一名?”
“对啊,你还不知道?”那学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上个月刚开学的时候很轰动,都上了电视了。”
“……”
赵媛攥紧了手中的请假报告,全身微微发抖。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因为跳舞训练而受伤、至今还没好的膝盖。
她看了眼自己手指上因为不得不洗衣做饭弄出来的细小伤口。
又再一次抬起头,去看那条横幅。
那一瞬间,恨意宛如黑色的泉水一般,疯狂地涌了出来。
自己的手指越来越粗糙,然而赵明溪却走上了另外一条鲜花盛开的道路。
自己的生母已经进了监狱,自己的名声一败涂地,日后即便成名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过去被挖掘出来。公司还提前给准备好了卖惨措施。
而赵明溪却活在阳光底下,成为了‘被欺负’的真千金,赵家所有人都在渴盼地等待着她回去,她却不屑一顾。
——这有多不公平。
……
陪她回学校的艺校男友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啦,赶紧进去找你们主任签个字,然后我们去打游戏。”
是了。
还有。
她身边的人是天之骄子傅阳曦。
自己身边的人却是这么一个满脑子只想打游戏、和自己亲热的草包玩意儿。
赵媛指尖掐进掌心里,心中恨意森然,几乎快掐出血来。
“你愣着干什么?”艺校男友催促道。
然后就见赵媛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有几分让他不认识的阴郁。
几乎令他吓一跳。
第67章
赵媛这天回到公司宿舍, 一直浑浑噩噩。
宿舍是六个女生一间,赵媛躺在上铺,距离泛黄天花板上的吊灯很近。
她能看到细小的飞虫从窗户钻进来,围绕着很久没擦洗过的灯罩飞来飞去。
赵媛想起自己以前住在赵家别墅, 从来没在室内见过任何飞虫。花园里会有, 但是赵湛怀雇佣的园丁很专业, 会喷上专门的驱虫药物,于是到了春季,连蜜蜂都见不到。
她忍了忍飞虫嗡鸣的声音,闭上眼, 曲起腿。
可翻了个身,脚又踹到了一堆衣服。
赵媛心里忽然涌出铺天盖地的怨愤。
她以前的房间比这里的三间宿舍加起来都大, 衣帽间都有十几平米,里面的名牌衣服首饰任由自己搭配。
那时候她从来不知道“拮据”二字为何意, 因为只要是想要的,除非像是一架飞机那样贵到离谱,赵家都会给她买。
可这里, 宿舍衣柜宽度不到半米,完全不够用, 于是她不得不将大部分的衣物堆到了床上。
整张单人床极乱,一些衣服都变得皱巴巴, 穿出去全无以前的气质。
现在就连睡觉,都没办法直着腿。
很快有女生从舞蹈室回来, 一进宿舍就将门关得“哐当”响。
其中一个染了粉毛, 才三月的春天便已经穿上了性感的牛仔热裤和小背心。另一个头发染成靛蓝色,中性打扮,嘴里叼着一根烟, 手里抱着一盆很久没洗涨在水里快臭掉的衣物。
赵媛紧紧闭着眼睛,面朝着墙。
然而空气中的汗臭味、几个人一间宿舍挤在一起的各种衣物发酵味、指甲油的味道、十几块的外卖的味道,全都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让人想要干呕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子。
赵媛死死地攥紧了床单,胃里一阵翻搅。
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离开了赵家之后,赵媛才发现外面有多困难。
她和经纪人签了约之后,本以为就能直接进娱乐圈,大红大紫翻身。但并没想到,经纪人手底下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多了去了,甚至比她更漂亮、更会跳舞的都有。
而且这些练习生参差不齐,有的学历甚至只到小学。比如粉毛,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猪”、“婊子”,靛蓝色头发的不爱说话,但是却极度不爱干净,内衣内裤泡了十来天才洗。
几个宿舍外面只有三台洗衣机,却拥拥挤挤地住着十几个练习生。
在见过有人将十几天的内裤一次性扔进洗衣机里洗之后,赵媛便只能开始手洗内裤。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一点点水深火热,而赵明溪却一帆风顺。
她心中的不甘和怨愤逐渐积累,让她心中的恨意越来越浓。
四月份的时候,赵媛去赵湛怀的公司找过赵湛怀。
在赵家所有的人中,赵湛怀对于赵媛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这是她从小最崇拜、最仰慕、最爱的哥哥。
她住在狭窄的练习生宿舍时,甚至还梦见过赵湛怀开着车过去,将她接回家。她希望赵湛怀能顾念一下旧情,提供给她一点帮助,哪怕是一些钱、对她所在的娱乐公司打声招呼、或者是一句安慰。
但是没想到,连续去找了赵湛怀十来次,有八次是被公司门卫直接拒之门外的,还有三次差点追上赵湛怀的车子,但是赵湛怀不知道看见她没有,车子直接在她面前扬长而去。
直到最后一次,赵媛才在地下车库见到了赵湛怀。
赵湛怀已经快被赵媛给骚扰得不胜其烦了。他不明白赵媛现在还来找自己干什么,哪怕有点自知之明都会离自己一家远远的。
当听出赵媛是想要钱的意思之后,赵湛怀都快气笑了:“张媛,你先搞清楚,我们家不欠你什么的。”
“是你母亲调换了孩子,你母亲是伤害我们一家人的凶手,把我们整个家庭搅得支离破碎。我们一家先前十几年在你身上花费的成本,没有几千万,几百万总是有的吧?甚至,我们一家顾念着旧情,连债都没让你还!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不懂你是抱着什么心态来找我要钱的。”
赵湛怀脸色很难看:“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再纠缠下去,再在公司门口蹲守下去,我就要叫保安了!”
赵媛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拦在赵湛怀的车子面前,对赵湛怀道:“哥,我母亲是调换孩子的凶手,但是我有什么错?”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条让张玉芬逃跑的短信是谁发的??”
赵媛脸色发白。
赵湛怀憋了一肚子的火,怒道:“张小姐,请你要点脸,好歹在我们家受了十几年的教育,不要最后活成和你的生母一样的人!”
说完,赵湛怀猛地一踩油门,对赵媛道:“让开!”
赵媛不敢置信赵湛怀居然会这样对待自己,她开始没动,但是赵湛怀那辆车子便笔直开了过来。她浑身血液窜到了头顶,这才惊魂失魄地逃开。
于是赵湛怀一拐弯,车子扬长而去。
赵媛愣愣地站在原地,五月初的天气,她浑身却一点点变得冰凉。
刚才赵湛怀眼神里的厌恶,她看见了。
赵媛再失魂落魄地回到练习生宿舍的时候,宿舍里有人听说她去堵赵湛怀的事情了,就有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了一句:“既然有有钱的哥哥,干嘛还来和我们挤破头争名额?”
赵媛指甲掐进掌心里,强忍着和那女生撕破脸的冲动。
过了会儿集中管理的经纪人助理来查房,呵斥了一声,让她们不要闹,也不要用太多大功率电器,现在这个季节容易着火。
要吹头发,吹风机功率太大的话,尽量到楼下去吹。
说是前几天本市有栋写字楼烧起来了,最后虽然救火成功,但是损失上百万。现在都还没查出来是怎么着的火。
“着火?”赵媛愣愣地问了一句。
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细小的飞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直死死盯着看。
宿舍里的人见她怪里怪气的,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刺激,都一身鸡皮疙瘩,干脆绕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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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学期时间过得特别快。呵出一口气都能结冰的冬天一过,春天特别短暂,明溪在忙碌中直接迎来了五月。
几个班都抓得很紧,国际班虽然大部分人都要出国,但是也从普通班在学校食堂奔忙的步伐中感受到了最后一学期的紧迫感。
傅阳曦从这学期开始,上课睡觉的次数都变少很多,明溪送他的抱枕简直无用武之地,他洗干净后丢在了家里沙发上。
明溪每天刷题,他就慵懒散淡地支着脑袋,戴着银色的降噪耳机,翻翻书,或者就是傻不拉几地盯着明溪看,仿佛她脸上开了花。
虽然现在他也没有在认真学习,但这已经比上学期的每天上课睡觉下课惹事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