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英博物馆呢, 按你这样儿得逛几天?”
这问题倒是难倒了叶梓潼。
她扒着指头算了算,“我之前逛大都会博物馆逛了三天,大英博物馆算是和大都会齐名的四大博物馆, 怎么说也要个三天吧。”
“呵,”他轻啧了一声, 指了指自己, “我,大英博物馆, 法国卢浮宫,还有大都会博物馆, 逛没超过三小时就出来了。”
叶梓潼终于从自己淘来的画里抬起了头,“三个小时?你都看了什么?蒙娜丽莎看了吗, 帕特农神庙雕塑看了么, 还有罗丹的the thinker沉思者……”
“喂喂喂,”他做出投降状,“这些我都没看。”
他就急着出来找通风口抽烟了。
“这些都不看你去干嘛。”
要知道, 对于博物馆,她可是比逛街还要热衷,有时候看个梵高的画展就能看上一天。
“去干嘛?”他摸了摸下巴,眉头轻佻,说的理所当然:“要不是陪女朋友,谁会去那种地方?”
在他看来,去逛那些个博物馆,还不如找个cottage去度假。
美曰其名还能亲近大自然。
他这话一出,这下轮到叶梓潼闭嘴了。
是的了,若不是女朋友,谁又能逼迫他去他这样的人,去一个不想逛的地方呢。
毕竟他也算是个探探的资深用户。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迅速的冷却下来。
之后的路,他俩没再说话,只前后脚跟着,程阳走在前,叶梓潼跟在后。
直到路过一家星巴克,双手插在兜里叶梓潼才停了脚步。
“我进去买杯咖啡,”她对程阳说,“你想喝点什么?”
程阳停下脚步,摸出口袋里的烟盒,“不用了,你去买吧。”
相比较喝个什么,他更想来根烟。
她也不勉强,于是直接推了门,进了星巴克。
魁北克这个省份,本就是加拿大的法语区,从交通指示牌到走在路上遇到的商店,还有在这里生活的人,大多都讲着法语。
因此直到叶梓潼在柜台点单的时候,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连点杯咖啡都无比困难。
就好比鸡同鸭讲。
她拿着吃力的手比划,自己要的是一杯tall size的Cramal Frappuccino而不是一杯Coffee Frappuccino。
可惜点单的是个Intern,完全不懂她说的意思。
程阳在外面等了半天,手里的烟都快抽完了也没见着叶梓潼出来。
于是便推门进了星巴克。
这一刻,叶梓潼感觉自己仿佛等来了救星。
“快来快来。”
“怎么了?”
“我想要杯焦糖星冰乐,”叶梓潼有点苦恼的对他说,“但是他们好像听不懂我说的英语。”
这倒简单。
程阳指了指菜单,然后直接用流利的法语和对方说了一遍。
对方终于明白过来叶梓潼要的是什么。
“你还会法语?”她瞪大了眼,觉得难以置信。
虽说加拿大英法通用,但是长期呆在安大略省的她,根本不会有任何用到法语的机会。
哦,除了会说一句“bonjour”。
“喂,好歹我从初中就开始学法语了,”程阳唇角微微扬起,眉眼里透露出一丝笑得意,“法语和英语我一块学的,在这个地儿待几年,你法语自然就溜了。”
这倒是真的。
初来乍到的那几年,他英语菜的跟shit一样,被送来了这儿,为了生活还连带要一起学法语。
这就好像在国内一定要学英文是一个道理。
也好生折磨了他一阵。
“法语很难吧,”这点叶梓潼还是知道的,“还有那个小舌音……”
她恨不得把舌头捋直了,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但是她刚刚有听见他和店员的对话里,发音却标准的很。
“那个啊,”程阳低低的笑她笨拙的模仿,“我也没怎么练过,就呆久了,某天早上醒来就自然会了。”
还能这样!
她有点不敢相信。
“这你都信?”他的一句玩笑话被她立马当了真,这让程阳忍不住嘴角的弧度,“我是不是说地球是平的你都信呐。”
傻不傻。
“地球才不是平的!”叶梓潼很较真的纠正他,“天圆地方这个说法早在伽利略那个年代就被验证是错误的了。”
“怎么着,你见过地球是圆的不成?我看说不定是科学家愚弄世人的阴谋论。”
程阳故意反驳她,就为了看她急红了眼的兔子模样,实在是因为她那个样儿着实可爱,连鼻尖都跟着红了起来。
他说:“我又没去太空中看过地球的样子,我怎么知道地球是不是圆的。”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相信科学?”
一说起科学这个话题,叶梓潼就钻进了牛角尖里。
她一板一眼,“当初是伽利略提出地球是个完美的球体,而罗马教廷给他判决的罪,正是因为他挑战了唯有神学家才能探究的最终真理。”
听她说了这么一通,程阳轻飘飘的来了句:“所以呢?”
他耸了耸肩,又指着自己的眼睛,“Words are but wind, but seeing is believing。”
眼见为实?
被他气到打嗝的叶梓潼忍不住嘟起嘴,咕哝一句:“bull shit!”
殊不知,她傻乎乎的样子又逗笑了程阳,“哟,还骂上了,那我今天就教你个道理。”
“什么道理?”她信以为真的傻傻问道。
“道理就是……”程阳将食指抵在双唇之间,故作神秘:“如果这个世界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那么这个声音,就是谎言。”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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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闹过来,两人终于坐在了古堡酒店的Champlain餐厅里吃饭。
牛排上桌,叶梓潼忍不住的去看他那一份只有三分熟的牛排。
“三分熟的……真的能吃?”他一叉子下去,她甚至还能看见他盘子里爆浆出来血淋淋的牛肉组织。
“怎么?没试过三分熟?”程阳倒是吃的很享受。
他慢条斯理的拿着银色刀叉在rib eye上划上一刀,接着送进嘴里,“来一块试试?”
说着,便又在自己的牛排上切了一块,作势要递给她尝尝。
叶梓潼赶紧摇头,“算了,敬谢不敏。”
英文里,三分熟的牛排就是medium rare,五分熟的是medium,而她要的是medium well,七分熟。
但尴尬的是,不知道这里的厨师是不是根本没煎出过七分熟的牛排,她拿着牛排刀切了半天,也切不动盘子里固若金汤的菲力。
“我看你切个牛排都这么费劲,”说着,程阳抬手,直接叫来服务员,给他俩换了盘子。
只见他动作优雅的拿着牛排刀,将她盘子里七分熟的牛排一一切块。
他说:“你知不知道,七分熟和全熟,在老外看来根本没区别。”
“怎么不一样了,难道七和十还能画上等号?”她辩驳。
“哟,难不成你还要跟一个厨子去讨论数学?”他轻嘲她的死板,“那你怎么不和神父去探究量子力学?”
行吧,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看在他给她切牛排的份上,她妥协。
等点的牛排全都进了肚子,叶梓潼摸着脸侧的咬肌,这才后知后觉的有所反应过来……
嗯,这七分熟的牛排不单单废刀子,还有点费牙。
吃完了饭,叶梓潼去了趟洗手间。
等回来的时候,她叫来服务员要买单。
服务员听见她要求买单还挺诧异,她告诉叶梓潼,“刚刚和你一起用餐的那位先生已经买过单了。”
“买过了?”这下轮到叶梓潼吃惊了,“你确定吗?”
不过是她去个洗手间的功夫,程阳就把单给结完了?
“嗯,确定,”服务员从口袋里拿出刚结完的账单,递给她看,“这是小票,您收好。”
说完就将她面前的餐盘都收走了。
程阳很快从洗手间走出来。
叶梓潼问他:“你结完账了?”
不是原先说好她请客的么?
程阳明知故问,“哦,是么,结完账了?”
明明是他抢着把账给结了,现在却在那装傻。
叶梓潼直接把账单拍在他胸口,“你付的tip,20%的小费。哇塞,程老板是老板人就是不一样,抬气。”
即使在国外吃饭,遇到服务特别好的,她最多也就15%的小费。
这顿服务一般般的西餐厅,程阳出手就给了20%的tip。
她真不知道该说他慷慨还是说他人傻钱多。
“怎么了,”程阳接过她手里的小票,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揉成了团扔进垃圾桶里。
“就当是促进经济发展了呗,你也知道的,现在经济不景气。”
叶梓潼不说话,反正也不是她的钱,也轮不到她来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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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量与体积不成正比
那个紫罗兰一般小巧的丫头
那个似花瓣一般轻曳的丫头
以远超过地珠的质量吸引着我……”
从小夏普兰街沿着Cote de la Montagne走过一条陡斜的马路,街对面就是圣母圣殿主教座堂(Basilique-cathdrale de Notre-Dame-de-Qubec)。
正逢周日,不少本地人在教堂里做礼拜。
里面隐约传来圣歌的奏乐。
程阳本来是不想进去的,他站在门口挡风口点了根烟,“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叶梓潼本身不信教,但是出于好奇的心理,她还是进去参观了一圈这个被誉为全北美最古老的主教座堂。
等到出来的时候,她就看见等在门口的程阳在和一个中国人交谈。
离得近了她才听见两人的对话。
似乎是认识的朋友。
看见叶梓潼从教堂里出来,程阳冲着她招了招手,“这儿,”他示意她。
那人打量了正朝着他们走来的叶梓潼两眼,偷偷问程阳,“你女朋友?”
“瞎说什么呢,”程阳拧了烟头,“就朋友,多伦多认识的。”
叶梓潼走到两人的跟前。
程阳给介绍道:“叶梓潼,叶子。”
叶梓潼赶紧伸出手,“你好。”
那人随意的笑了笑,“叫我大熊就好了,我是阳子高中同学。”
叶梓潼打量他,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结结实实的,头上还带着顶渔夫帽,看模样,的确对的起大熊的称号。
“好久不见你小子了,听说你在多伦多混的风生水起的,”大熊拍了拍程阳的肩,“怎么,今儿怎么有空回来看看了?”
虽然两人许久不见,但是关系倒也没断。
程阳摆了摆手,“什么混的风生水起,也就混口饭吃。”
说着,他转移话题,“你呢,从高中起就待在这个地儿,也不见你挪挪窝去别的地儿。”
“嗨,这不是呆习惯不想换了么,”大熊笑的憨憨的,“年纪大了,图个安稳省事儿。”
程阳也懂他,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大熊,光去瞅人无名指带的银戒了。
“结婚了?”
“是啊。”
“还是同一个?”
“可不呢?”
“哟,看来还真把你给套牢了。”
大熊被人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摸着手指上的银戒,一脸满足:“娃都生了两个了,可不套牢了么。”
“兄弟,牛逼,”程阳竖起大拇指,是真心佩服这两人。
一段恋爱居然能从高中谈到结婚,实数难得。
特别两人还是在异地他乡,最后真正能想大熊这样儿修成正果的,寥寥无几。
大多数当年谈一块儿的情侣,早就各奔天涯去了。
“牛逼也谈不上,”大熊摸了摸后脑勺儿,问他:“你呢?还单着呢?这些年看你朋友圈,也没见你真正定下来过。”
说着,他用余光偷偷瞅了身后的叶梓潼一眼。
倒是叶梓潼停在桥边拍照,并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程阳明白他的意思。
“别瞎猜,我俩不是那关系。”
“那有可能是那关系不?”大熊过来人,自然能看得出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他的出现,算是给两人彼此一点缓冲的时间。
听见他这么问,其实程阳也猜得到。
因为这问题最近总是找上他。
不过他摇头,说的很笃定:“大概率不可能。”
“为什么?人姑娘看起来挺不错的。”
长得白白净净的,身材也好,一看就是好家庭里养出来的小姑娘。
“不适合,不合适。”
“不处处你怎么知道不合适?”大熊觉得程阳就是把话说的太死,没有回旋的余地,“再说我看你挺喜欢人姑娘的。”
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从多伦多带人来魁北克玩儿。
程阳又何尝不知,但是他更清楚,若是踏出那一道线,捅破那层窗户纸,那么两人的关系则会更尴尬。
不如就维系着表面的风平浪静,毕竟旅程结束,这微妙的暧昧气氛,自然也会随之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