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见你——爆炒小黄瓜
时间:2020-11-04 10:16:21

  他的母亲为了将他抚养成人,无可奈何地变卖了房产,搬到一栋简陋但安全的公寓里。他从小在工人们粗野的伦敦腔中长大。进入耶鲁大学后,他的口音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到那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口音也能反映贫穷。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学会了上流人士最为推崇的牛津腔。他以为改变了口音,再加上耶鲁大学本科生的身份,就能被人赏识与认可。谁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出身比他更好、学历比他更高、口音和举止比他更优雅的精英人士。他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跨越阶级上的差距。
  假如没有谢菲尔德的赏识与资助,他的人生可能只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儿,至于好多少,取决于运气,而不是他的能力。
  谢菲尔德发现了他的才华,资助他拿到了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给了他通向金字塔顶端的机会。一旦他继承谢菲尔德集团,他的父母,他的子女,他的后代,都将因为谢菲尔德而改变人生。
  谢菲尔德是比他那个研究人类学的父亲,更加像父亲的存在。
  想到这里,安娜在他心里激起的炽烈的欲念,总算平复了下去。雅各布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正要放下酒杯睡一觉,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铃声急促、尖锐,震得他头脑空白,耳膜发颤。
  他卧室里的电话,并不是别墅的内线电话,拥有一条独立的、受保护的、防止监听的特殊电话线。他用这座电话谈公事时,也只拨出,很少让对方打过来。
  而且这种时间,这种时刻,只有一个人,会打这个电话。
  柏里斯·谢菲尔德。
  他的先生。
  雅各布深呼吸一下,手心已渗出不少紧张的热汗。他走向电话机,迟疑了两秒钟,拿起听筒。
  “先生。”
  谢菲尔德低应了一声,语气疏淡:“安娜说你出去了一趟,去办什么事了。”
  ——先生知道了。
  雅各布闭上眼,手上汗津津的,差点握不住听筒。
  也是,他们都很了解彼此——共事将近二十年,不可能不了解。除了出身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他们其他方面都是那么相似,就像是两面镜子面对面,甚至都喜欢上了安娜。要是他再年轻一些,这简直就是命运故意的嘲弄。
  雅各布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等您回来,我就会离开,再也不见安娜。”
  说完,他的心脏忽然剧痛了一下。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几乎让他有些新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安娜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爱,这两种感情是如此接近,让人难以分清。也许已经接近于爱了,毕竟他和初恋女友分手时,都没有这么痛苦。
  但就算是爱情,也得舍弃。
  因为爱情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感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的感情。
  况且,安娜并不喜欢他,也不爱他,他就更加没资格和先生争夺安娜了。
  谢菲尔德顿了顿:“离开?去哪里?”
  “您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是我的属下,”谢菲尔德冷冷地说道,“你这么做,是想避开她,还是避开我。”
  前半句话让雅各布喉头发哽,停顿好一会儿,才能正常地说话:“我不会背叛您,我会一直为您做事。”
  他听见听筒被搁下,随着衣料摩擦声,他的先生似乎拿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烟,划燃火柴点燃。
  几秒钟后,听筒被拿了起来,谢菲尔德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我想减少与安娜的接触,尽量不见她。”
  “为什么?”
  谢菲尔德很少这样充满攻击性地步步紧逼,也很少这样每句话都让他头皮发紧。雅各布深吸一口气,本想编造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但就在这时,不知是酒劲儿终于冲向头顶,还是什么,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沉重而疲惫的悲意。
  他想,他都这样了。
  安娜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和先生去竞争安娜的感情,他在这场角斗中已经是个输家了,先生作为居高临下的赢家,为什么还要羞辱他?
  想到这里,雅各布嘶哑地答道:“因为我喜欢她。”
  天窗被打开,炽热、明晃晃的天光倾泻而下,谜语似的问答到此结束。
  他率先亮出了底牌。
  他的先生却丝毫不受他底牌的影响,继续审问道:“你喜欢她,为什么要离开她。”
  不像是问他,倒像是在问自己。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身份不合适。”
  “身份哪里不合适?”
  雅各布发现了,谢菲尔德一定要说出那句话。
  于是,他说:“她是先生的人,我不应该喜欢她。”
  谢菲尔德却回答:“她不是我的人。”
  雅各布头脑混乱一片,心里有些不平,不知是为安娜不平,还是为自己不平——他连竞争安娜感情的资格都没有,谢菲尔德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安娜的感情,还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得知他喜欢上安娜后,又专程打电话过来审问。当他压抑着羞愧,如实作答以后,谢菲尔德却说,安娜不是他的人。
  他想表达什么?
  安娜,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究竟要不要安娜,不要的话,能不能——
  能不能——
  雅各布深深呼吸了一下,心跳愈发急促,几乎要跳出胸膛。
  ——
  谢菲尔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审问雅各布,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雅各布的态度。
  他尽管对安娜有占有欲,却并不希望她成为一件物品,一件可以被占有、被转让的物品。她是被金色阳光晒成蜜褐色的少女,是充满蓬勃生机的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有漫长的生命与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她不应该像个奖品一样,摆放在两个男人的中间,让他们跟困兽似的,去斗争,去抢夺。
  他没想到雅各布作为他的继承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由生气又失望。
  谢菲尔德抽了一口香烟,冷漠地吐出烟雾,正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雅各布出声了。
  “先生……”他低低地、轻轻地、仿佛耳语一般、充满希望却又近似绝望地问道,“既然你不要安娜,能不能……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
  “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我会帮她辅导功课,让她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她想要成为演员,我就去帮她找专业演员做老师,我不会让她虚度光阴,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我会尽力对她好,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只要你……”雅各布闭上眼,浑身上下所有的热血都涌向胸腔,“只要你把她让给我。”
  许久,谢菲尔德缓缓地说道:“你觉得我把她让给你,她就会喜欢你,对么。”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雅各布的头上,震得他眼眶发热,说不出话。半晌,他嘶哑地笑了一声:“也是。”
  “就算我没办法接受她,也不会把她指配给谁。她不是我的物品,是一个自由的、有自己想法的女孩,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雅各布闭了闭眼,苦笑着说道:“我明白。”
  “如果真的喜欢安娜,就应该去争取她的好感,而不是像个失败者一样,求我把她让给你。”
  他当然想过去争取安娜的好感,只是安娜不喜欢他,她的心上人是他的先生,他的先生也喜欢安娜……这种情况,让他怎么去争取?
  争取不了。
  只能主动放手。
  “安娜不喜欢我,我再待在她的身边,只会徒增烦恼。”雅各布低声说道,“您回来以后,我就会离开。我不会背叛您,只是不会再见她而已。我还是您的助手,只是,您可能要换一个私人助理了。”
  做下这个决定后,消失的勇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刻,他变回了谢菲尔德的得力助手,而不是一个失败的追求者。
  “先生,以前我没有资格插嘴,现在我想说上两句。安娜很喜欢您,您对她也有好感。人生苦短,何必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呢?我之所以不敢追求安娜,有她是您心上人的缘故,但那并不是决定性因素,真正让我放弃追求她的原因是,她不喜欢我。”雅各布越说越放松,如同卸下一块巨石,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只不过是湿润的笑意,“要是她喜欢我,哪怕您会生气,会恨我,我也会和她在一起。”
  谢菲尔德低斥一句:“混账。”
  “和安娜在一起吧,先生。”雅各布说,“她太年轻,又太漂亮,身边充满了形形色色的诱惑,如果没有您为她把关,她绝对会走上歧路。别的人我都不放心,只有您陪着她,我才放心。”
  “你这话像她的父亲。”
  雅各布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成女儿照看,谁知后来……”
  谁知后来,生出了多余的、不应该的情愫。
  这一晚,雅各布和谢菲尔德聊了很久。他们难得像个朋友一样彻夜漫谈,从安娜聊到未来,又从未来聊回到安娜的身上。
  雅各布喝了很多酒,他酒量很好,即使喝了一瓶不加水的威士忌,头脑依旧清醒无比,只是口吻随性了许多:“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一个月,怎么。”
  “回来以后,多陪陪她吧。她真的很喜欢您,半夜还会溜到您的房间睡觉。”雅各布轻叹一声,“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计划的,反正我只给您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您如果还不接受她,我就追求她。”
  谢菲尔德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回来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为您处理各种事务,只是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已。”雅各布低低地说道,“我怕自己忍不住。”
  “安娜很依赖你。”
  雅各布答道:“小姑娘都这样。我侄子换保姆的时候,也哭闹得很厉害,不到一年,就把那保姆的长相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知道他对于安娜就像是保姆,无论如何,他都会留下。
  一直到天亮,雅各布才挂断电话。
  他做了一个梦,回到了第一次见安娜的时候,他被谢菲尔德一个电话叫到酒店,准备像往常一样,不带感情地接走先生的艳遇。
  谁知,他走近卧室的刹那,先生却反常地关上门,呵斥他出去。门关上的前一秒钟,他看见了两条蜜黄褐色的、纤细的、健康的腿,当时的他并没有怎么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两条褐黄滑嫩的腿,却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和先生几乎是同一时间认识安娜的,要是按时间来算,他和安娜相处的时间,比先生和安娜的要多太多……要是他早知道会对安娜动心,他肯定会……
  这种想法,让他不得不做出离开安娜的决定。
  ——
  雅各布睡得不安稳,谢菲尔德同样睡得不太好。
  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安娜游泳的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梦见那天,可能因为那一天,安娜主动亲吻了雅各布。他看见安娜从泳池里湿淋淋地爬上来,却没有走到他的身边,而是走向不远处的雅各布,主动搂住雅各布的脖子,将鲜红的嘴贴上雅各布的面颊,大方而自然地吻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满不在乎地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笑嘻嘻地说:“老东西,你老是拒绝我,我不喜欢你啦。”
  他听见自己冷漠地问道:“那你要喜欢谁?”
  “我觉得雅各布叔叔就很不错。”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勾住雅各布的脖子,又要吻上去,“他不会拒绝我……”
  梦里的一切似乎会随着他的潜意识变化,他还没有起身,就扣住了安娜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的腿上。以往都是安娜主动,这一次换成他主动,感觉完全变了。
  他不敢用力,怕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紫色的淤伤。他垂下头,抬起她的下巴。她滚烫、健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像是警钟沉重击打在他的心上。在她的面前,他就像是一个丑陋的鬼怪,想要吞噬她轻盈美妙的身体。
  他想要松手,却又不想松手。
  他不是一个圣人。只要牵扯到爱与欲,任何人都做不了圣人。他是一个无耻、卑劣、可鄙的男人,对安娜充满了可耻的欲望。他迷恋她身上的一切,她的欢笑,她的呼吸,她的汗水,她肌肤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气,还有她的鲜血,她的内脏,她的骨骼。他对她既有男人对女人的爱,也有灵魂对灵魂的爱。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只是一个晶莹透明的灵魂,这样就能逃避那些恶毒刻薄的眼睛,毫无顾忌地与他相爱。
  他怔怔地望着安娜,这一刻,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不远处的雅各布,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但这样似乎还不够,因为他的灵魂仍然属于人类,仍然佩戴着道德的枷锁。
  这时,安娜忽然对他甜甜一笑:“老家伙,你再不亲我,我要走啦。”
  他重重地扣着她的手腕,喉咙像吞了沙子般沙哑:“你要去哪里?”
  “嫁给雅各布。”她撅起嘴,蹬了蹬腿,似乎在预备逃跑,“你一点儿也不珍惜我,我不喜欢你了。”
  “……我很珍惜你。”
  “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因为怕你遭受非议,怕你被恶意揣测,怕你珍贵的爱情受到玷污,怕你一生都被局限在这样一段病态的感情中。
  他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安娜却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教我面对这一切。你不教我,不告诉我怎么做……万一你走后,我在其他人那里受到伤害了怎么办?”
  一时间,他简直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来自于安娜,还是来自于他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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