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冷笑一声,垂在两侧的枯瘦手指微微一动。
她的指尖焰光一闪,烈焰在空中缭绕腾飞,化作两柄尺许的短剑,赤红的锋刃上滚动着灼热火焰。
这一战在所难免了。
韩曜望着这场景,也并未露出怯色,“怎么又是个使剑的。”
魔修奇道:“你自己难道不是剑修?”
“不,只是答应了师尊,暂为保管一阵子罢了。”
韩曜微微摇头,“剑修……剑诀局限太多,修炼方式太过拘束,挺没意思的,难怪师姐不喜欢。”
魔修冷哼道:“死到临头了还想着你的师姐,也罢,待会儿我再送她去见你。”
话音未落,她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就如同鬼魅般逼近,手中双剑幻起漫天赤光。
周遭空气温度骤然攀升,热意呛人,如同火流般灌入咽喉。
早在她身影消失时,韩曜就向后退避,“说得好像你当真能杀了她一样,既是如此,我也豁出去了,反正倘若我死了,她也能为我报仇。”
苏旭估计是不愿主动为他报仇的,然而倘若这魔修送上门去,她必然也不会放过这家伙。
四舍五入就等于她为自己报仇了,也不亏。
当然,这话只是说说。
他还不至于就此放弃抵抗。
灵犀光芒闪动。
剑刃上碧波荡漾,宛如水龙般的浪花缠绕翻腾,空中白雾蒸腾,隐约有雷光乍现。
第28章
苏旭出城后一路向西, 很快来到了棠王镇。
这期间,她一会儿琢磨那些手卷都记载了什么,一会儿又想起姓陆的那女人, 心中越发火大,恨不得将之抽筋扒皮。
不过, 秦萧莫名其妙说了那么多,未必是因为他们那点可怜的亲缘关系。
苏旭心中冒出许多猜测。
第一条就是秦家也要对付那女人。
秦萧和她同为灵虚境,一对一单挑未必就会输, 但他想要的未必是打败对方——如果他杀了她, 一来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二来他可能会得罪天机宗宗主,他毕竟是个拖家带口身边全是累赘的家主。
苏旭很讨厌被人利用,然而权衡之下,她宁愿被人利用, 也不愿被一辈子蒙在鼓里。
尤其是关于父亲。
她抽空用乌鸦传了两封信, 就独自在街上漫步,顺便打听消息。
街边的铺子挂着一排通红的灯笼,石板道路正中央, 露出一条狭窄的水道,水边载着海棠树,胭脂色的花朵沐浴着夕阳。
路边石椅上空空荡荡, 落了几片粉白的花瓣。
周围行人不多, 不过镇上本就人少些,偶尔有人从她身边经过, 投来惊艳的一瞥。
看着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景象。
只是,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感觉并不强烈, 甚至远不到危机感的程度, 只是隐隐约约让人不太舒服。
她连续几日和韩二狗相处,那会儿的感受都要比这糟糕。
走了一会儿,终于有个青年向她搭话,问她可是云游至此的仙人。
苏旭知道普通百姓都是这样称呼修士的,当下应了,“最近镇子上可有发生过什么怪事?”
青年面露忧色,“有些人不见了。”
他细数了几个已知的失踪人口,当被问及那些人之间可有关系时,他想了想又道:“他们都是些独身的汉子,除却沈老二一家三口。”
“沈老二得罪过什么人?”
青年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他曾想将女儿嫁给张大善人做妾,可是不知怎么,沈姑娘去年得病,竟是没了。”
他目露惋惜地赞扬了一番沈姑娘的美貌,一壁说一壁瞥着苏旭,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终究不敢亵渎仙人。
苏旭心想怪不得镇上行人稀少,这所谓邪崇未必是寻常凶鬼恶灵。
不过仔细观瞧,周围那些紧闭的房门上,许多都贴了符箓,符纸暗黄,鲜红的朱砂绘出咒文。
那是驱鬼的画符。
寻常百姓身边发生这种事,头一个想法便是闹鬼,故此买这符纸也不足为奇。
这样的符咒,任何一个堪堪入门的符修都能画出来,不需多少钱就能买到。
但是,她随便一扫,就发现唯有一家门上是贴了真货,其余的都是普通人仿制的,上面一点灵力都没有。
“敢问这位兄台。”
苏旭指了指旁边大门上的符纸,“这低阶驱秽符……你们镇上可有卖的?”
“前面路口张大善人的铺子。”
青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分明写满了你一个修士为什么还要买符纸的疑惑。
苏旭谢过了他。
她向前走来到路口,这地方四通八达,东面坐落着一间店面极大的铺子,三层楼高,约么有其他商铺三四个那么大,且装潢极为富丽,在这样的城镇里,甚至称得上奢靡了。
苏旭走进去问了一圈价格,发现这里货物价格比她知道的贵出五倍不止。
在不邻近仙府门派、又无修真世家的村镇里,这些东西昂贵一些也正常,但通常也就多个三成价格了不起,从没有翻了数倍的。
这棠王镇的街道上冷火秋烟,偏偏铺子里还有十多个人,看着生意颇为兴隆。
看这些顾客的穿着打扮,有的应当是镇上的富人,有的只是普通农户,将手中的铜板来回数了个遍,却还是一脸痛心,不舍的花钱。
旁边的伙计却劝道:“那几人都是夜间失踪的,那恶鬼显见是潜入家里去抓人的,你若在门上贴了这个,保管它不敢靠近……”
那人咬了咬牙,想想家里年幼的儿女,终究还是买了一张符。
苏旭一身绫罗绸缎,发间金玉横斜流珠熠熠,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模样,故此也有个伙计围着她。
伙计十分殷勤地向她讲解了各色辟邪符箓,小件儿的镇宅法器,乃至滋生阳气的丹药,一样比一样贵。
他说得口沫横飞,仿佛天下的珍品尽在此处。
“这位仙长,我一见您,就知道您就是最识货不过——”
苏旭愣了一下,“你觉得我是修士?”
伙计也愣了,“难道不是?”
她模样陌生必定是外地人,若不是能上天入地的仙人,哪个富人不是乘马车出行的?再不济也要有匹马吧,然而自己可是看着她空手从街对过走来的。
苏旭又认真看了看他,“所以你不知道这里是卖假货的。”
否则,怎么敢在她面前大肆吹嘘?
伙计傻了,“您说什么?”
“没事,你们可以躲远点儿。”
苏旭径直走向里面,一路惹得许多客人频频回首。
掌柜的早已望见了她,此时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道:“这位小姐有何吩咐?”
苏旭也不和他废话,随手扯过一张驱秽符,扬起声音道:“这些符咒非修士不能绘制,敢问可是苍火派或黄楼阁的手笔?”
这两个都是凌云城中的小门派,当中符修居多。
掌柜的赔笑道:“这,这我如何知道,我只负责售卖罢了,我们老爷善名远播,大姑奶奶还嫁进了凌云城秦家,自然是有货源的……”
苏旭本来就惹人注目,方才说话声音又不小,此时整个店铺里的客人伙计都闭上了嘴,个个都看着他们。
“哦。”
她听出对方话中的威胁之意,心下好笑,又甩了甩手中的符纸,“这驱秽符虽然是最低级的符咒,修士制作时依然要混血入朱砂,灵力灌入豪笔,故此符箓遇凡水不溶,遭凡火不焚。”
否则贴在门上风吹日晒,来上一场雨就废了。
苏旭看着掌柜变了脸色,“要不要来试试呢?”
掌柜的神情变了几变,脸上紧张渐退,嘴角挂了一丝冷笑,“小店开门做生意,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仙长,若是仙长要使什么手段,我们个个都是肉|体凡胎,届时当真是洗不清了。”
苏旭淡淡道:“有趣,你竟以为你还需要洗清罪名,殊不知我但凡使了手段,你们个个都不会有命在,就算秦家家主本人在这里又如何呢,我要杀谁还轮不到他过问。”
掌柜一惊,他本来以为对方是管闲事,想来为这些被坑害的客人讨个公道的。
这人当真是正派修士吗,怕不是个魔修吧。
他有心安慰自己对方在危言耸听,却隐隐约约觉得那并非玩笑。
“我得罪的人多了,灭门的事儿都做过,你们张大善人府上的三个修士,加起来也撑不过我一招。”
掌柜的终于面露骇然。
张大善人府里确实有三个仙人,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是他专程请来保护他的,个个修为不俗,先前有人来闹事,被那三人轻易地解决了。
只这事儿本是秘密,张大善人的妻妾儿女都没几个知道的,若非是他那夜撞见了,也必然不清楚。
苏旭又继续道:“所以,你们究竟是与恶鬼合伙行骗,还是找人扮作鬼怪掳走居民,亦或者只是趁着有邪崇作乱借机发财?”
若非此时人心惶惶,谁会来买这些东西?而且又卖得这么贵。
反正跑不脱这三种可能。
掌柜的脸色煞白,终于苦笑道:“这我如何知道,我也只是给老爷干活儿的罢了。”
苏旭看他真讲不出来,“那三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掌柜也不知道,他只说了自己第一次见他们是十天前。
苏旭算了算,先前那人讲起失踪人口,头一个就是在半月前失踪的,若是先有邪鬼作乱,张大善人又雇人保护自己,也说得通。
“你这店里几乎没一样真货,最好将钱退还回去……”
苏旭停了停,“亦或者让他们去张大善人库房里抢一回,嗯,想必那场景十分热闹,张大善人可在府上?”
“不,他下午去凌云城里看望女婿,晚上想必是逛窑子去了。”
掌柜尴尬地答道。
苏旭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掌柜神情纠结,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扑过来的客人们抓住了领口,好几个拳头往他脸上招呼过来,伙计们在一边满脸呆滞,店里乱成一团。
这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棠王镇。
只是张大善人家里护院极多,人们在铺子里闹了一番,将仅剩的银钱搜刮走了,却也没有谁敢去张家生事,只得忍着,希望那位仙人能为他们出头,让他们当真去洗劫张家库房。
苏旭却悄悄地匿了。
入夜后,霞月升腾,依稀可见镇上闪烁的灯火,房舍里的烛光忽明忽灭。
晚风掠过空旷长街,发出怪异的呼啸。
张家大宅是一座五进四合院,门口竟有十数个护院巡逻,人人身负刀剑,呼吸平稳,都是练家子。
不过也只是寻常武者罢了。
宅院院墙隐隐笼罩在一层灵力护壁当中,依稀可见四方淡金色结界圈住了整个府邸。
结界瑞气氤氲,寻常人或许无从察觉,一般法力低微的鬼怪却必然无法接近。
张家大宅占据了半条街,附近行人极少,然而街对过角落有一座酒楼,楼下大厅里依旧燃着灯火,几个喝醉的闲汉晃晃荡荡地走了出来。
“要我说……嗝,那事儿本就是骗人的。”
有个醉汉随口道:“张家想借此发财罢了……你没听说吗,今天有个真正的仙人来了,他说这都是假的。”
“嘿嘿,听说那仙人生得极美,真像是神仙下凡……”
另一个拎着酒壶的人说道,神情贪婪,称得上垂涎欲滴,“若是能让我摸一摸,那死也值得了。”
“去去去,你算什么东西……”
他们说着话在街口分别。
那拎着酒壶的男人醉醺醺地向前走,忽然眼前一花,看到前方有道窈窕倩影。
那显见是个年轻的姑娘,乌发如瀑,白裙飘飘。
对方在夜色里急匆匆地走着,只是身材娇小,步子迈不太开。
男人脑子乱成一团,一时想不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只是对方身形妙曼,看得他心痒难耐,于是晃悠着追了过去。
那姑娘很容易就被赶上了。
男人抓住她的手,后者惊恐地叫了起来,“放开我!你在做什么!”
声音动听如出谷黄鹂。
醉汉双眼发红,丢掉了手中的酒壶,直接将她拖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不管不顾开始撕扯对方的衣服,纤薄的白裙刺啦一声裂开,露出娇美白皙的。
女子被按在粗粝石墙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小巷里有些昏暗,月光稀薄清冷,男人勉强看清了她的长相,脑子里顿时轰然一震。
“你、你是沈家小娘子——你不是死了吗?!”
衣裙褴褛的女子依然一脸柔弱,她直勾勾地望着对方,眼中却渐渐流出了黏腻的黑水,拖曳出一道道骇人的黑色水迹。
醉汉恐惧地后退一步,然后又继续退避,直到后背撞到了墙上。
“是,我死了。”
半裸的女人一步步走向他,“那夜我回家晚了些,遇到了你这样的人,失了身子,再不能给张大善人当小妾,爹娘本想用他的聘礼去给我弟弟说媳妇,这下子全落空了,他们一怒之下,失手将我打死了。”
“你、你不要过来!这,这不关我的事!”
男人彻底清醒了,“你你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报复姓张的,去报复沈老二,这和我没关系啊!”
女人微微一笑,唇边逐渐流出黑色的涎水。
“我死了大半年,从坟墓里爬出来回家去看我那爹娘,正巧听见他们说话,只惋惜将我打死,否则随便嫁个财主也能换一笔银子,兴许能给我弟弟在城中买个宅子。”
然后,她的嘴越张越大,唇角一直咧到耳根,口中伸出一根长长的漆黑触须,触须顶端又如同花瓣般裂开,内里竟是一圈圈螺旋状的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