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成了大佬怎么办——叶猗
时间:2020-11-04 10:19:12

 
第50章 
  扬州。
  伏龙山绵延数十里, 天机宗的重重殿宇坐落树海之中,远望高阁入云,亭台参差。
  正殿中坐着几位内门门主并门中长老。
  “雍州又有异动, 那白沙城中的邪崇怕是快要醒了。”
  藏锋门的一位长老率先开口了。
  他是宗主碧游仙尊的弟子。
  如今宗主正在闭关,他也就暂代宗主兼藏锋门门主。
  “雍州陆家写信向我们求援,显见并非寻常妖物,我们却将这任务如今分到试炼之中, 是否有些不妥呢。”
  鬼工门门主一身精美紫色罗裙,袖口短窄, 露出一截白皙手腕,腕上戴着一串光芒闪动的金镯。
  她本就生得美艳,虽说在几位门主当中年纪最小, 修为也只是灵虚境, 但说起话来颇有几分让人畏惧的气势。
  “八派试炼本就不仅为考核参与者实力, 也旨在铲妖除魔造福于民——”
  藏锋门的长老旁边坐着另一个年轻女子。
  她望之二十许人的模样, 生得霞姿月韵, 容貌清丽,一身湖蓝的织锦衣裙更显靡颜腻理。
  炼火门门主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
  他是个身材魁梧、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 此时懒洋洋地道:“第二环任务并非如同头一回那般,全然凭运气抽取, 分配时也要考虑前一环的成绩,此次前往白沙城的一行人个个修为不凡——”
  “慕容仙君自不必说。”
  那蓝裙女子说话声音温温柔柔,“苏仙君和新任灵犀之主也绝非等闲人物,不过若是范师叔担心,我亲自跑一趟也未尝不可,算起来我亦多年未曾归家了。”
  “善,万仙宗一行人只是前往调查, 待得查明之后,就要劳烦陆师侄出手试探——”
  百毒门门主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师侄毕竟还年轻,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千万不要逞强。”
  她的水袖中游出一条纤细青碧色小蛇,亲昵地在手腕上转了一圈,然后乖巧地盘踞起来。
  蓝裙女子微微一笑,“诸位师叔放心。”
  ……
  凉月城。
  天际灰暗,山林间烟雨朦胧,隐隐约约地起雾了。
  苏旭站起身来,“我——”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说这么多。
  人家刚祭拜了丈夫,必然情绪不佳,路过时也只是出于关心才问了两句,并不是真的想听自己抱怨。
  “多谢夫人。”
  她默然拱了拱手,“若是有缘,来年再会。”
  女子欣然颔首。
  两人在细雨中擦肩而过。
  她们一个径直向山上走去,一个向山底拾级而下,谁都没有回头。
  白裙女子慢悠悠地下山,折入山脚一条绿荫盈盈的林道。
  此时骤雨初歇,鸟雀纷纷出巢,落在枝上梢头齐声鸣唱,歌声此起彼伏,竟隐隐生出祥瑞之气。
  日光在枝杈间漏泻而下,一地光影斑驳陆离。
  前方倏然浮现出几道人影。
  他们人人身具灵压,且灵力浑厚稳固,手上剑纹流光溢彩,眼中露出凶光。
  “苏云遥是你什么人?”
  女子眉峰微动,并不掩饰神情变化,半晌叹道:“他曾是我至亲之人。”
  那些修士哼笑起来,目露了然之色。
  当中领头那人不伦不类作揖道,看向她的目光中闪过惊艳和贪婪,“原来是苏夫人,果然生得美艳无双,颇有乃父之风。”
  女子不置可否地道:“多谢夸奖,只是诸位恐怕无缘一睹先父风采。”
  他们莫名互视一眼。
  这些人境界不低,心中同时升起些许不妙的感觉,然而方才的对答让他们知道自己并未寻错人。
  这人必然是苏云遥的女儿,否则怎会那样回答?
  苏云遥死去已数十载,他的女儿活到今日,看上去还如此年轻,必然是个修士无疑。
  虽说对方身上没有灵压,但隐藏灵压的功法也有不少,若菲她精通此道,恐怕也早就被他们找到了。
  那领头的冷冷地哼了一声:“夫人遣人去探听消息,竟也不打个招呼,我陆家是什么地方,岂能任你来去?”
  “奇怪,”女子疑惑道:“若是遣人知会一声,难道贵家族还会扫榻相迎?”
  陆家的修士们:“……”
  自然不会。
  然而这些都是场面话,谁都知道不能当真的,这姓苏的是怎么回事?!
  女子神情依然淡淡的,只是温和中透出几分疏离,“小孩子做事不谨慎,有些遗漏也并不算什么,只是诸位如何会在这里等人呢?”
  她孤身一人,身形高瘦甚至有几分纤弱,声音温温柔柔,言谈间没有凌人气势,身上似乎都没有灵压。
  然而,当那双深邃泛金的琥珀色眼眸扫视而来,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种当场跪拜的冲动。
  沉甸甸的窒息感压上胸口。
  那领头的噎了一下,竟发现自己身不由己地开口了:“家主甫一发现有人调查玉桂仙君之事,接着下了重手彻查,最后竟毫无线索,愣是不知道是谁做的,就像当年苏云遥莫名失踪人间蒸发一般——”
  我为什么在回答对方的问题?
  修士顿时惊恐不已,旁边的同族们也个个神情诧异,本想发声阻止,却发现自己不但不能说话,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们体内灵力并未消失。
  然而,平素赖以生存的灵力,如今却仿佛化作了致命的锁链,将他们生生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领头的依然不受控制地吐露家族辛秘:“前些日子家主莫名得知消息,才知道苏云遥确实已经死了,本以为五灵根废物也该活到头了——”
  陆家现任家主,是玉桂仙君的兄长,前任家主和其丈夫已逝世多年。
  不过,送消息的人也特意提了一嘴,说苏云遥葬在益州凉月城西郊的坟山上。
  陆家家主本来没有头绪,闻言顿时调查了这坟山上都葬了些什么人。
  凉月城里也有些末流世家,对六十年前茶楼倒塌那场大难清清楚楚,陆家这才知道苏云遥竟是死于意外,而且还死了许多年。
  他们算算日子,忌日也快到了。
  不过,苏云遥也只是堪堪进入练气境,当年在凉月城也并未结识修士,认得他的普通百姓大都不在人世,活着的也垂垂老矣,如何还能想起年轻时有几面之缘的说书先生?更别提对方的女儿叫什么了。
  故此他们都无法确定苏云遥之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那人说着说着已放弃了挣扎,眼露绝望地道:“家主私下吩咐我们,若是姓苏的还有后人在世,此人探听当年消息恐怕是为了对小小姐不利,但也说不定会先来祭拜,只让我们在此等候。”
  女子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垂眸道,“那送消息的人显见知道许多,却并未告知你们,你们目标的真实身份——不觉得奇怪么?”
  修士们才发现,自己又恢复了行动能力,他们面面相觑。
  “我本该杀你陆家满门,然而那会违背先夫所愿,故此我将这事留给别人去做了。”
  女子轻叹一声,“你,去将方才那些话,说与湖畔桥边的太山君与曲山君,说完就自我了断吧。”
  话音一落,除了那领头的之外,所有人的身躯竟然凭空炸开!
  他们甚至来不及惨叫挣扎,一团团殷红的血花已然爆现,沉闷的爆裂声中,破碎的脏器骨骼四处飞溅,碎块落在地上又自行燃烧,最终又湮灭成灰烬。
  十数人瞬息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始作俑者却连手都没动,甚至看上去似乎都不曾动用灵力。
  “……”
  白裙女子袖手立在原处,片刻后,身影忽地消失不见。
  此时,那领头的已经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垂柳环绕的湖畔。
  两处相距不过半里地。
  有两个年轻的男人在桥边等候,见他走近不由看了过来。
  陆家修士双目射出痛苦之色,然而口中却不受控制地问道:“敢问可是太山君和曲山君?”
  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族修士上来就能看破他们的身份。
  他们对方才那场谈话、以及瞬息间结束的屠杀一无所知。
  “阁下有何贵干?”
  陆晚疑惑地道,“若是要打架寻仇,我们不会拒绝,只是需得换个地方。”
  修士并不搭理他,径直将方才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却只字不提那白裙女人。
  他不提,不代表另外两人就意识不到。
  毕竟忽然走来一个人,张口就说了这等隐秘之事,而且神情痛苦且绝望,恐怕是受人驱使操控的。
  他们这么想着,还来不及问出什么——
  修士体内灵力倏然变得暴|乱狂躁,接着肆意流窜冲撞。
  他整个人原地爆裂开来!
  陆晚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这人竟是爆体而亡了。”
  “显见有人控制了他,让他向我们传话后就自尽。”
  何昔沉声道:“给陆家传信之人,你怎么看?”
  “大师姐好像说过,当年师尊收她,特意为她遮掩了身份,整个万仙宗没有谁知道她的来历,许多人猜测她是雍州或是青州苏家的子弟,只那些世家起名都要排字辈,所以有人猜她是被改了名,有人猜她是外室之女,只能继承姓氏,不得入族谱的。”
  陆晚想了想,“我猜要么是六夫人,要么是凌家的其他人,总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
  何昔哼了一声。
  他向来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你还唤他师尊?”
  “哦,有时喊习惯了。”
  陆晚扶额道:“还记得大师姐说过,韩二狗在师门行九么,谢无涯似乎依然认你我这两个徒弟——”
  “惺惺作态。”
  银发青年冷冷道:“你我为何会被逐出万仙宗,还不是他派我们去参加那除妖的任务?当时大师姐百般阻止,他只说我们需要历练,不能整日被她拴在身边——他早就知晓那所谓的妖窟里只是一群老弱病残,他也知道你我既不会参与屠杀、也不会袖手旁观。”
  陆晚听着听着神情也渐渐沉下来。
  “不错。”
  他冷笑一声,“他是故意的,他其实是想救那些无辜的妖族,所以才派了你我前去,然而以他的能耐,想解决此事再容易不过,我都能随便想出十个八个方法,他只是借此将你我赶出去罢了。”
  两人沉默片刻。
  “还是说说方才那人吧,”陆晚叹了口气,“究竟是谁控制了他,竟还知道你我的身份?”
  “那人是慢慢走过来的,他并未蓄意隐藏,我们却感觉不到他的灵压,听他所言,他应当还有同伙,可见控制他的人本事极大。”
  “大师姐的灵压依然在山上,显见她没事。”
  “……”
  苏旭依然跪坐在坟前。
  咝咝啦啦的烧灼声中烟雾缭绕,雾气一缕缕袅袅升腾而起。
  灰白的纸钱碎裂开来,飞灰宛如凋零的残蝶。
  坟山上石碑林立,古墓累累,山道上芳草萋萋野花烂漫,松柏碧波悠扬,在风中漾出涟漪。
  她站起身来,垂眸望着墓碑上的名字。
  恍惚间,苏旭忆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她还不到十岁,已经掌握了化为妖身,可自由变幻,且羽翼渐丰,就开始跌跌撞撞学着飞翔。
  父亲深谙许多修士垂涎妖族皮毛骨血,故此每回定居,都会特意选择那些没有门派世家驻扎的城池,还常常告诫她,除非当真有生命危险,否则不能在人前变化。
  ——其实不需要他翻来覆去地说,苏旭早就知道,一个人但凡表现出异样就容易受到迫害。
  这世上有太多愚蠢且无能的闲人,只得通过排挤辱骂他们眼中的异类而获得成就感。
  她自小就见多了这样的人。
  那时,她化成妖身从家里偷偷飞出去,穿过一条条喧嚣热闹的街道,掠过一片片碧瓦飞檐的屋脊,自由自在地随风而行,累了就在树梢枝头歇息。
  偶尔,她也会去秦楼楚馆的窗口处,看着父亲教里面的姑娘拉弦唱曲儿。
  楼阁里香雾叆叇,粉脂金影晃眼,少女们身着彩衣,发间珠钗熠熠,垂下点点流苏,莹白的手指掠过琴弦,小调婉转悠扬,拖着一波三折的尾音。
  有一日,她飞累了在树枝上休憩,心中倏然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抬头一看,竟有数道彩光从天际掠来,直接飞入了城中。
  苏旭知道那是修士的飞剑。
  不过,后来她才知道,在那些没有门派世家坐镇的小城中,大多数修士都颇为恣意甚至放肆,会直接御剑入城。
  她想起父亲的告诫,急急忙忙想飞回家,却不小心撞到了树上,一头摔了下来。
  那条巷子里有几个正在玩耍的孩子,领头的男孩生得又高又瘦,活像一根竹竿,然而身上衣料却比小伙伴们好了许多,显见家里有些钱财。
  那男孩跑过来,在她挣扎起飞前,将她抓到了手中,“看,这乌鸦长了三条腿,定然是个残废!”
  孩子们先是大笑起来,接着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
  “不过她好漂亮,翅膀边儿竟有金色,是谁染上的不成?”
  “——不会是个妖怪吧。”
  有个小姑娘低声道,“我听说妖怪方会多一条尾巴多一只眼睛,并颜色与普通野兽不同的。”
  “你害怕就滚远点!”
  男孩撇嘴嘟囔了一句,“就不该带你玩,女人就是胆小。”
  小姑娘皱了皱眉,吐舌头道:“届时你被她的娘亲吃掉,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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