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魑灵王当真就这样不干了?”
“千真万确。”
莪山君耸了耸肩,“就在你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冥夜老不死打发人来了一趟,说了一些譬如天命不可违之类的话,最后表示他们不打了,放弃抵抗,他也能少死几个儿子女儿——说起此事,你和银笙也见过,夜雪阁好不好玩?”
她又抛来一个同道中人大家都懂的暧昧眼神。
苏旭不觉得自己能当这家伙的同道中人,然而她还真就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只得认了。
银笙大概就是夜雪阁阁主的名字吧。
“魑灵王曾说过,我的记忆是被银笙唤醒的,若非我去了夜雪阁的花船上,我本不可能想起幽山君就是杀父仇人。”
苏旭低声道,“我先前也觉得有些奇怪,第一次见到幽山君时我已十三岁了,那之前我见过别的修士腾云御剑,故此对他也不至于特别好奇,又不知道接下来他会杀死我爹,时隔这么多年,按理说不该记得如此清楚。”
“这不奇怪,银笙那狐狸厉害得紧,否则你道怒云坞那些人为何拿他没办法,默许他们在焦岩城里开窑子——”
莪山君微微停了一下,“他和幽山君之间早有龃龉,两人的母亲势同水火,早年银笙的母亲渘山君就死于银箫的母亲葙山君之手,银笙必然恨毒了那母子俩,后来他设法杀了葙山君报仇,想杀你那个仇人却被阻止了,然后直接离开了青丘,说银箫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会回家。”
苏旭不太清楚细节,只听事情如何发展,也不好妄下结论,“他现在倒是达成所愿了,哼,还多亏了我。”
旋又想起夜雪阁阁主诡秘莫测的手段,以及对方究竟怎么认得她,亦或是早已查清当时的旧事,趁机借刀杀人?
好吧,这词儿可能不太准确。
苏旭不喜欢被人利用,但她完全不后悔杀了幽山君,利用也就利用吧。
“屠山地宫里又是怎么回事?”
莪山君眨了眨眼,“我以前也与玄火教的人交过手,那人能让劫火降临——你当时在地宫里情景怕是差不多?我远在领地,都感受到劫火的气息出世了。”
苏旭眼睛一亮,将自己当时的遭遇大致讲了一遍,也没有省去韩二狗的部分。
“你也遇到过?”
“不错,那是百多年前的事,我来中原游玩——”
“逛窑子?”
莪山君横了她一眼,“没错,然后遇到了玄火教门人,他们想抓我去当祭品,我们大打出手,其中有个人当即献身,他比你遇到的那伙人强多了,根本没有什么仪式阵法,他可以直接与劫火那狗东西沟通,或者说劫火可以与他共享感官,通过他的身体感受到我,它想吃掉我,故此降临现世。”
苏旭坐直了身子,聚精会神地道:“你如何打赢的?”
“那也不算是我赢了吧——我拖到祭品的身体彻底崩溃,劫火失去了连通现世的媒介,只能退回里界了。”
苏旭听了不禁内心失望,“你竟然没有和它硬碰硬地干架?”
“说起这个,”莪山君沉吟一声,“我们当中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你那种程度——”
苏旭:“你们?”
“我可能不是你的母亲。”
她凑过来勾住红裙少女的脖子,有些隐晦地向大殿上首看了一眼。
第67章
莪山君怀疑她们二人并非母女, 缘故竟然是自己有力量直面永劫之火,而她做不到。
苏旭心情有些复杂,“我以为君上会问起父亲的事。”
从而确定她们之间的关系。
莪山君安静了一会儿, 又漫不经心地端着杯子向上方瞥了一眼,“仙君若是不介意,可否与我说说呢?”
苏旭没怎么观察到旁边大妖的小动作。
她低头看着桌上的美酒佳肴,慢慢啃着另一条蜈蚣腿, 将父亲的事简略说了说,“你可有印象?”
莪山君叹了口气, “我的儿女众多,然而大概只有一半是我自己孕育的,这当中有个人族父亲的少之又少——”
苏旭凝神听着。
“所以就算我对这些不怎么在意, 也不该忘记。”
莪山君摊开手, “我并未去过你说的他们初遇之地, 再者, 我欢好过的人族, 要么是楼子里的小倌儿,要么是大富大贵、肯爱千金轻一笑, 愿意拿金山银山哄我开心之人,纵然名字我都不太记得, 但身份总归是这两种不错的。”
苏旭闻言默然,
她早有准备,此时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君上竟还缺钱么?”
“并不,只是喜欢那感觉罢了。”
莪山君语调散漫地说道,接着又轻笑起来, “反正我总会回报他们,要么让他们延年益寿,要么萌荫其子孙后代,他们有些人家中仍旧供奉我的牌位呢。”
有一瞬间,苏旭忽然明白为什么许多寻常百姓会称呼妖族作大仙了。
某些能耐大的妖族确实有仙人般的通天之力。
“小九,你恨她么?”
莪山君一手捏着光泽莹润的白玉酒盏,一边漫不经心地垂眸。
后面一位衣衫单薄的鸟妖少年倾身过来,动作优雅地为她斟酒,眉宇间却有些紧张。
她抬起空出的那只手,爱抚般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像是在抚慰逗弄一只小动物。
鸟妖少年微微低头,他的眼角蔓延着两道墨蓝的晕影,身侧铺开的翼翅翠绿,泛着金属冷光,分外美丽。
他情不自禁地咬着唇,双颊漫上红霞,又发出了轻微的嘤咛声。
“嗯?你说我母亲?”
苏旭一边啃蜈蚣腿一边瞅着他们俩。
她实在无法分辨是这少年演技太高,还是他真的对莪山君如此倾心,被摸头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么说吧,我知道我的娘亲,无论是你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人也好——”
她环视着文栋雕槛、富丽流彩的大殿,感受着无数道或强横霸道或低调隐藏的灵压。
九重殿里高手云集,整个中境有名有姓的大妖几乎齐聚一堂。
这也就意味着,实力强劲的鸟妖们都在此处了。
在目力所及之处,她能看到少说数十位鸟族中的强者,他们身上的灵压是能让她升起警戒之心的。
也许自己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
“以我的经历来看,她要么已经忘了我爹,要么只将那当成一段风流往事,就算记得也不怎么在意。”
苏旭没有传音,只是声音极小。
反正周围的妖族们都热火朝天地聊着,也没几个人会来听她们说话。
她停顿了一下。
在对面的席位上,望山君在和桓山君聊着什么。
前者微微蹙起秀眉,唇边笑意敛去,清甜的脸庞竟染上一抹愁绪。
她抬头向苏旭看了过来。
桓山君哼了一声,神情也露出些许不屑,大概是和方才的谈话有关。
他懒洋洋地动了动手,酒盏微微倾斜了一下,似乎是也在向苏旭举杯示意。
“?”
苏旭一头雾水地回敬了他。
他又回身和其他的妖族说话了。
苏旭也不再盯着,以免人家误会,只重新看向莪山君。
“情人或者夫妻间合则聚不合则散,不想在一处了就离开,只要别像陆月婵那贱人,哎,我的意思是,她离开前也与知会了我爹,也并没卷走财产,我没什么可怪她的,道理我都明白,然而——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没有走,我爹就不会死得那样惨,我小时候也会过得快乐些。”
莪山君一手抚摸着鸟妖少年,一手把玩着酒杯,听到后面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少年微微侧过头,眼中浮现出眷恋之色,还轻轻地用脸颊去蹭她的掌心。
苏旭一直在看他们,“恨却也谈不上。”
莪山君微微挑眉,接着一把搂住那面露依恋的鸟妖少年。
后者身形纤细轻盈,再加上根本不敢也来不及反抗,直接被拖到了两人之间。
莪山君望着旁边的红裙少女,嫣然一笑,直接将少年推进她的怀里,“你盯着他看了好久,让他也陪你玩玩?”
苏旭冷不丁被塞了一个人,才发现那少年当真十分柔弱,比自己还矮了些许不说,身形也小了一圈。
少年十分乖顺地依偎在她的臂弯里,尖俏的下巴抵着她的肩膀,微微抬起头看她。
他生得秀美精致,一双翦水双眸含情脉脉,两道妖娆的墨蓝纹影在眼角晕染开,又生出几分妖异魅惑。
“……”
苏旭被他看得有点心痒。
她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后者温顺地垂下了脑袋,却并没有再脸红。
“君上不必如此。”
苏旭看他的表现,猜他肯定是心悦莪山君,对自己没什么感觉,如此恭顺也只是因为他被莪山君推到自己怀里。
她不禁莞尔道,“以往我去别人家里做客,若是发现什么有趣之物,很少会开口询问,甚至也不敢多看几眼,唯恐人家要直接送给我,其实我只想知道哪里能买到罢了,买不到也就算了。我最怕君上这种人了,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说罢松开了环在少年腰间的手臂。
鸟妖少年很乖巧地保持着跪姿,慢慢以膝挪动向后退去。
莪山君也没再硬塞人给她,只是隐晦地又向上首看了一眼,好笑地道,“若你真是我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当我欠你的。”
这次苏旭注意到她的神情,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然后险些吓了一跳。
离火王早已不再望着殿外出神,正看着她们两个,神情说不上是愉悦还是不快,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旭:“?!”
她不禁有些紧张。
——难道她们说的哪句话让她不喜了?
正在冥思苦想之际,忽然听到莪山君又笑了一声,“你又来了,哈,你这家伙也挺奇怪的,方才与王上说话,一边拒绝她一边又把她吹上天,你想玩什么欲擒——”
苏旭忍不住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嘘!”
人家正主在听着呢!
不对,重点是自己根本没想这么多。
苏旭状似不经意地向上方看了一眼,离火王已不再盯着她们,只是低头喝酒,她心中松了口气。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
莪山君被抓得轻轻吸了口气,显然被捏得也有点疼,“紧张什么——”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
两人这么一搞,倒是诡异而迅速地拉近了距离。
“你不是有一群儿女,而且没几个是你亲手养大的,难道你对他们个个都有求必应?那你身边的宠姬们恐怕早就被送完了。”
苏旭没好气地道。
“我那些在人族父亲身边生长的孩子个个锦衣玉食,过得比神仙还快活些,我也没有对他们不住。”
莪山君淡定道:“如何能一样?”
“我也没有不快活。”
苏旭叹息一声,“算了,不提这个,你先前说我们是血亲,若不是母女——”
“我也有一大堆兄弟姐妹。”
莪山君意味深长地环顾四周,“只我觉得他们也未必有那本事,谁也不能像你这般直接和古魔硬碰硬,啊,说起这事,你说你们在水牢里抓了一个人?那人有些不对劲。”
“不是我,是他被丢到了水牢里,然后遇到了那魔修。”
莪山君露出深思之色,“你将劫火打散了,它的一部分逃走了,很可能遇到了你那便宜师弟。”
苏旭早就想过这可能性,然而当时她不想将自己的经历讲出来,故此也不去问韩曜。
“魔族和魔族之间,嗯,究竟会不会自相残杀?这问题我听到过不同的答案。”
“不好说,要看具体情况。我听说雾魔就什么都能吞噬,只看他们自己愿不愿意罢了。”
莪山君沉吟一声,“如今现存的元初古魔还有四个,永劫之火是其中最容易召唤的,当然是相较而言,另外还有三个,群星,血骨,噬魅,难度依次升高——它们都比永劫之火要麻烦,尤其是最后的噬魅,被封印在里界最深处,已有数千年不曾现世,它极难被召唤,纵然是它的信徒,闇魔教的魔修们,也很难与它沟通。”
苏旭了解玄火教的事,对古魔们拥有信徒一事也不再稀奇,“你说的那魔门,他们也像玄火教门人一样,都像变成魔族?”
“差不多,不过他们认为那是一种‘得道’,就如同修士想要成仙。”
她停了停,“他们若是能得道,就会变成雾魔,然这过程要比玄火教徒魔化更加困难,而且噬魅一直无所回应,他们无法被古魔降临,力量大幅削弱,随便一个大妖都能轻松将他们杀干净,如今闇魔教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从已知的信息来看,雾魔要比焰魔强横许多,因为后者几乎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更别提变化形态了。
“雾魔是否能与人诞下后代呢?”
“他们真真正正变成被自己吞噬的人,还原灵压和血肉,你说呢?”
这答案显见是肯定的了。
苏旭点了点头,“方才你说韩曜在水牢里遇到的魔修有问题,为什么?”
“我也是曾经进过玄火教总坛的人,当然自打那次之后,他们的总坛就没了。”
莪山君轻咳一声,“据我所见,他们只会关押祭品,你说的那人好像已经被关了许多年,这十分奇怪——如果他是叛徒,早就被处死了,如果他们是想从他嘴里问出某些事,那他恐怕就不是玄火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