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用他们当诱饵祭品,古魔都能被召唤过来。
苏旭:“但是他们不在阵中?”
“不不不,不一定非要在封印阵里,只要那些东西能感应到气息——”
不断有人投来疑惑的目光,显见并非所有人都能听懂他们的对话。
紧接着,四周传来一阵惊呼尖叫。
天空中竟绽出一道裂隙,裂隙里涌动着灰黑色烟雾,雾气翻腾如海,带着令人胆寒的阴郁不详的气息。
数十道灵压飙升而起。
八派掌门和各位长老首座们,纷纷御剑浮空。
同时,问剑塔结界破碎,下方塔楼中比试的修士们感应到异常,许多人也纷纷终止了战斗飞了上来。
仙缘台各处的修士们也感应到异常,开始向这边靠近。
修士们捏诀或念咒,各色法术的流光横贯天穹,一时间瑞彩千条,霓虹万丈。
然而,那裂缝却并没有因此关闭,人们眼睁睁看着一只巨大枯瘦的骨手,从缝隙中伸了出来。
“是血骨!”
有人认出了那只手。
苏旭也记得,离火王给她展示的,古魔杀死召唤者的画面里,就有这只瞬息间将无数修士碾得满地都是的骨手。
此时,另有几个凌家修士,也开始发出痛苦的嚎叫。
他们的身体不断变化,犹如那家主一样,血肉层层褪去,变成了仅剩森森白骨的骷髅。
天穹阴云密布,裂缝中魔瘴不断涌出,又被结界挡住。
修士们无法令这恐怖的瘴气后退,魔瘴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结界前越积越多,越发浓厚。
他们只能不断用灵力加固结界,各色壁障一层一层竖起,各种繁复古老的符文相继闪现,形成了一个闭合的空间,将瘴气压在其中。
苏旭环顾四周,却发现诸位仙尊都不曾出手,只是那些长老和弟子们在出力。
八派掌门宗主们个个神情凝重,他们看着那道裂缝,又时不时望向遥远的天际,仿佛还在等待什么。
忽然间,深远的九霄之中,传来一声声悠远清亮的啼鸣。
祥瑞霞光盈空迸现,阴云仿佛被大火燃尽,天穹渐渐变得明朗起来。
一座华美车辇浮现于高空,数百只神鸟振翅腾飞,将这黄金白玉铸成的飞辇牵出云雾之中。
云影间升起道道彩霞电芒,百鸟齐齐昂首啼鸣,歌声宛如仙乐,漫天映彩流光。
然后,又有十数道身影冲云破雾而出。
他们的身躯笼罩在光芒之中,形貌模糊,只依稀看到张开的宽广丰满的羽翼,如同夜幕般投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就是令人窒息的威压,惊涛骇浪般卷来。
——这些人全都是大妖。
修士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有些人甚至忘了维持结界,魔瘴不知疲惫地翻腾着,壁障一层一层碎裂开来,本来封闭的空间越来越大,更多魔瘴从裂缝里涌出。
所有人都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下一秒,层层结界砰然碎裂开来,狂妄的烈焰横空迸现。
烈火散发出璀璨的光辉,惊人热浪澎湃卷开,晦暗的瘴气包裹其中,瞬间被烧得灰飞烟灭。
那道裂缝开始颤抖。
它不断地膨胀、缩小、然后反复变化,骨手渐渐被挤压得粉碎开来,碎屑如雨般洒落,又被奇怪的力量吸回裂隙之中。
最终,整个裂缝剧烈地一抖,像被卷入漩涡一般,完全消失了。
“话说完了?”
这嗓音温柔,语声似乎也轻得像一阵微风。
然而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中,还有一股不可撼动的神秘威压。
人们抬头看去,那奢靡瑰丽的车辇之上,斜倚着一个云鬓高盘的年轻女子。
她乌发鸦黑,钗头金凤振翅,串串金珠流苏沉坠而下,半遮半掩着明艳的绝世容颜,身上披了一件霓虹斑斓的金色羽衣,真真宛如云间仙人。
除了少数几位仙尊之外,再无人有力气开口了。
“其实没有。”
许多人闻声看去,顿时满脸惊悚。
沧浪仙尊旁边的红裙少女向前一步,“事情有一点点失控,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要把古魔放出来,故此耽误了一点子时间。”
女子微微颔首,好声好气地道:“你等了我这么些年,我在这多待一会儿也无妨,你还有话就一并说完吧。”
大妖们屏声静气,除了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灵压,没有谁再发出半点声音。
苏旭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了,师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你的其他徒弟们都已经离开了这里,你好自为之——”
她环顾四周。
整个仙缘台数以万计的修士,几乎都御剑停滞在问剑塔附近。
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个个都饱含震惊。
她望见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桃源峰的晚辈们,目露关切的慕容遥,并一些与她相识的仙宗弟子。
甚至还有方才刚输在自己手中的赫连辰,那双一向寒凉冰冷的眸子里,竟浮现出些许了然。
“我是个妖族,方才使了点手段,是因为,这事会由我自己承认,而非是被迫显形——以及我想要他们难堪罢了。”
红裙少女嫣然一笑。
她身上升起炽热璀璨的焰光,一双华美灿烂的金色羽翼翩然舒张。
“我要回家继承祖产啦,说不定还能当个妖皇呢。”
第75章
埋骨之渊是个神奇的地方。
倘若在高高的崖壁上向下眺望, 只会看到涌动的瘴气雾海、小如蝼蚁的低等魔族,符合那些相关传说中的描述。
置身于深渊中,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了。
韩曜百无聊赖地抬起头。
他在一片寥廓空旷的荒原上, 天空中蒙着一层灰暗阴霾。
四周有些枯萎的树木,漆黑光秃,伸展着狰狞的枝桠,稀疏地散布在原野上。
这地方根本不像深渊之中, 至少从上面看,埋骨之渊里绝没有如此广阔的地域。
——然而有关于魔族, 事情总不能绝对。
附近也有魔族的身影来回游荡。
大部分都是骷髅,他们的身躯并不完整,要么是四肢, 要么是胸腹, 总有一部分是残缺的, 有的还只有半边身子, 只能用双臂在地上爬动。
还有一部分焰魔, 他们只是一团团幽幽燃烧的火焰,漫无目的地缓慢漂游。
也有一些看背影近似于人的魔族, 他们有明显头和躯干,只是脑袋巨大, 身子极为瘦弱,仿佛只有一层干瘪的皮裹着骨头。
他们的脑袋上有一只圆睁的巨眼,那只眼睛十分闪亮,连魔瘴都遮掩不住,仿佛是夜雾中泛光的星辰。
魔族们最渴望着修士和妖族的灵力,也会吞噬普通百姓和野兽的血肉,但他们之间却很少会彼此吞噬。
低等魔族都是仅剩本能的存在, 他们不能思考不能选择,只会被外界刺激而做出反应。
魔族之间无法让彼此产生那近似饥饿的感觉,故此他们能“和平”共处。
高等魔族则不同,他们具备思维,甚至能与人交流,然而他们的数量很少,至少不会一大堆聚集在某一个地点——兴许在上古时期的战场上有过,但至少在里界
地面焦黑龟裂,仿佛被一场大火燃尽。
——是火凤一族的烈焰。
不久前,他吞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魔族,从他们的破碎记忆中得到了这样的信息。
火凤一族本是远古时期妖神,在与古魔的斗争中相继陨落。
到了今日,唯有一人尚存。
——威名传遍九州的离火王。
她早年有感而孕,生出了司南之神兽朱雀,后来与青凤一族的末裔交好,又诞下了三危山之主青鸾。
大概至此她意识到,唯有两个同族才能诞下新的血脉,一个人无法延续这一族的力量。
她只能生出更多的怪物。
彩羽千目的孔雀、非鱼非鸟的鲲鹏,三头六尾的鵸鵌、独腿的毕方、九头的九凤、双瞳的重明,似乎还有一个,但那也是怪物罢了。
火凤凰一族的血脉就此终结。
韩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清楚这一切的,他吃了一些魔族,并得到了他们的记忆。
——事实上那更像是一些破碎的画面,他都无法说清,自己是如何从中提取出信息。
不过,时间久了,他似乎能隐隐分辨出来,这些魔族都不是魔族,他们最初有的是妖族,有的是人族。
有些人甚至也才死了没几年,故此记忆还都很新鲜。
……
此时,中原仙门里各种流言传得沸沸扬扬。
那一日,仙缘台的所有修士,都见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凌家家主被魔瘴侵蚀,成为了血骨之信徒,并险些令古魔现世。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鸟妖之首、中境万翼天宫之主,竟然同样现身,阻止了魔瘴的扩散,甚至直接将古魔烧回了里界。
相比之下,沧浪仙尊收了一堆妖怪当徒弟,其中为首的还是离火王之女,似乎也并非什么大事了。
——才怪。
这消息一夜流传开来,传遍了九州大江南北。
因为涉及魔族,所以整件事又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荆州凌家一夜之间声名尽丧,他们家的嫡小姐做出背叛师门之举在先。
他们家的家主甚至暗通魔族——或是说自己干脆变成了魔族,若非离火王出手,说不定古魔就被他召唤到了现世。
仙缘台正是修士集聚之地,还会源源不断地吸引魔族,届时这些修士再被变成了魔族,中原必将生灵涂炭。
当然,这些传言中还有一丝微弱的声音。
——八派掌门宗主尽在问剑塔附近,他们为何不能阻止?为何还要依靠妖王出手?
在听者们看来,他们自然而然认为这些仙尊们也曾出力,只是无法抵挡古魔。
也有人争论说他们已经耗了许多灵力,离火王出现是捡了个便宜。
只有极少数人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早在离火王到来之前,仙尊们是能感应到妖王级别的灵压,他们心中戒备,不敢对古魔全力以赴罢了。
“可笑至极——”
“若是换成凌霄仙尊,自然不会有这些个顾忌,怨不得他们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你当真喜欢他。”
这事件的中心人物之一,此时正在某座位于高山上的宫殿中,倚在铺着柔软皮毛的玉石卧榻上,端着酒杯满脸轻蔑。
殿中香雾叆叇,珊瑚玉树泛着异彩,穹顶悬挂着一盏盏精致的琉璃宫灯,一片奢靡富丽。
半妖少女斜靠在长榻上,黑发逶迤散开,水红丝罗裙摆开衩极高,露出一双雪白**,赤足上金环泛着光芒。
“我对他确实极有好感,那可是我头回主动亲吻别人呢。”
她懒洋洋地喝了口酒,“被亲自然不算。”
媱姬微微摇头。
他倚在玉榻的另一边,头上支着雪白龙角,黑发松松地束起,外袍的衣襟大敞着,露出精悍胸膛,“离火王将这片地方都送给你了?”
“嗯。”
苏旭点了点头,望着大殿侧翼延伸出的云台,晨间朝霞在天际燃烧,山峦间遍洒金光。
她懒散地站起身来,丝质裙摆拖曳过地面。
苏旭抖了抖垂落的羽翼,走向观景露台,“那日我问她——”
思索片刻,干脆从头讲起。
在九重殿外的虹桥上,她曾询问离火王,两人是否曾经见过。
“不错。”
后者柔声答道,“最近的一次是在你父亲的葬身之处,最初的一次是你破壳出生之时,你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然而浑身烫得厉害。”
那一瞬间,苏旭几乎觉得鼻子发酸,一股令人窒息的难过情绪汹涌而来,沉重地压上了胸口。
她止不住想到父亲,想到他们甚至没有一句离别的话语,他就那样死于非命,甚至尸体都面目模糊。
其实,她也早就有了一些猜测。
“凉月城郊外那人果然是你。”
她叹了口气,“我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才意识到对方修为究竟有多么厉害,我虽然不算什么大人物,但能令我毫无中招的感觉、却又连模样都记不住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多了。”
“你如何不是大人物呢?你以为有几个人能力敌古魔?”
离火王神情微妙地道:“不过,妖族当中确实有许多人可以令你那样中招——所谓天人境,本就是与万物相生相融之道,你不会去刻意记忆他们,就像你不会关注那些毫无特殊之处的落叶尘埃。”
苏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方才是故意说那些话吗,那些——你父亲和你并不亲近的话?”
妖族亲缘关系与人族不同,因为幼崽们很早就能独立。
他们当然也有被杀死的风险,然而至少他们在不遇到危险时足以养活自己。
故此许多妖族父母们也不会像人族一样,正经将孩子们养到成年,甚至不止成年。
当然妖族和妖族之间也有不同。
诸如狼妖们,也许会血亲们生活在一处的,幼崽们长大了也未必会离开氏族。
“这很矛盾。”
妖王露出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云雾缭绕的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记忆中的人。
“我十分清楚正常的人族父母该如何养育子嗣,但我仍然丢下了你,一是我不愿像他们一样,二是我确实有事要做。”
苏旭没有问那是什么,虽然后来她在仙缘台时得到了答案,谢无涯无意之间透露给她——也兴许是故意的。
“你的儿女们,我方才见到几位?”
离火王见她转移话题,也从善如流地答道:“老大和老四不在,其余的都全了。”
苏旭暗中回想九重殿里的坐席,左侧第一和右侧第二是空着,显见他们是按着年龄排的位置,那么危山君是老二,狂山君是老三,望山君、莪山君、桓山君、秖山君便是五六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