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顿感挫折,立刻推脱责任, “不是我的错,我是看了那些书……被误导了,书上全是胡说八道。”
魏采薇终于明白为何明明是一个人,汪大夏比汪公公差许多了,说道:“那些书都是男人写的,也只写给男人看。写来写去就那些东西,为了增加噱头,就越写越夸张。在这些书里,女人和一个枕头、一张床没有区别,都是一个物件罢了,被男人随意摆弄,谁在乎一个物件的真正的感受?”
“这些书的女人,只是男人的一个挂件,也只晓得取悦男人,明明不舒服也要说官人好厉害,其实都是男人在自欺欺人。你把这些书当成武功秘籍般照着看、还照着练,不走火入魔、误入歧途才怪。”
一个敢写,一个敢学,汪大夏在岔路上越跑越远。
汪大夏定定的看着魏采薇,“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你好像比谁都懂,你肯定看不过不少。”顿了顿,又道:“你肯定看得比我多。”
“我——”魏采薇心道:那是上一世琢磨如何取悦自宫的你,把市面上有关的书籍都买了些总结出来的,看的其实不算不多,不到一百本。
魏采薇说道:“我是个好学的大夫,多知道一些总没有坏处。”
汪大夏双手捶床,恍然大悟,“难怪你懂得那么多!在兴化城的时候要我给明王设局仙人跳,就像个老手。”
同样是看书,魏采薇越看越明白,我越看越看越糊涂,我们将来的孩子可千万不要像我啊。
实践出真知,在魏采薇这里,免费试学,名师一对一教学,理论和实践并行,包教包会,不收任何费用,就是一块顽石也能开窍了。
腊月十四,紫禁城敲响了云板,嘉靖帝去世,五城兵马司走上街头,命家家户户撤去红灯笼等装饰之物,悬挂白布,开始国丧。
京城各大寺庙,撞钟三万杵。京城上空的钟声起此彼伏,不舍昼夜。雪花在钟声中飘荡飞舞。
国丧期间,禁止屠宰四十九日,普通百姓皆素服,女人素服不得妆饰,二十七天之内不能婚嫁奏乐,二十七天之后可以恢复常服,正常婚嫁。
官员一百天内禁止嫁娶等喜事,此时距离汪大夏和魏采薇的婚期还有九天,婚礼必须按制取消。
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一百天,汪大夏欲哭无泪,却也无计可施,连忙写帖子取消婚礼,婚期等过了国孝之后再定。
就连木指挥都同情他,安慰道:“好事多磨。等国孝一过,马上为你娶妻。”
世上的悲欢并不相通,汪大夏被迫推迟婚期,压在裕王头顶的大山轰然倒塌,裕王就像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的孙悟空,顿时神清气爽,一身轻松。
不过,在人前,裕王还是表现出悲伤的样子,第一日,群臣劝他登基,他哭着拒绝;第二日,皇室宗人劝他登基,他哭着拒绝;第三日,名门望族、百岁老人、各国在京的使臣,僧道等等宗教界人士跪请登基,裕王还是哭着拒绝。
三请三辞是从太祖皇帝朱元璋就开始约定俗成的规矩,到了第四日,之前所有人等集体上表,劝进帝位,裕王终于点头了,登基为帝,年号隆庆,是为隆庆帝。
隆庆帝登基后,发布登基诏书,提出了三十条革弊施新的政令,最重要的两条就是平定父亲嘉靖年间的冤案,平反昭雪,官场为之振奋,得到官员的拥护。
然后免除了隆庆元年一半的田赋,以鼓励农桑。还下令将嘉靖四十三所有没有收齐的赋税,无论何种税种,统统都不追收了!一笔勾销!这个免税政策一出,天下农民和商人对新皇帝更是感恩戴德。
仅此两条,就天下归心,万民敬仰,百官臣服,其余二十八条,也皆有可取之处,隆庆帝一上台,就立刻以革新者的姿态,坐稳了皇位。
位置坐稳之后,隆庆帝立刻追封了自己的母亲杜康妃为孝恪太后,以弥补当年杜太后临死前,父皇都不准他见最后一面的遗憾。
追封了原配嫡妻李氏为孝懿庄皇后。还把夭折的两个儿子和女儿,分别追封为宪怀太子、靖悼王,蓬莱公主和太和公主。还分别赐给了名字,孩子们生前没有做到的,死后统统给补上。
追封了死人,又封了活人。
封继室嫡妻陈氏为皇后,封了侍妾李九宝为贵妃——封妃当月,李贵妃生下了小公主,这下她就有了两女一子,母凭子贵。
其余尚未生育的侍妾都按照年龄和进府的年岁各封妃嫔等位份。
此外,隆庆帝还要礼部为唯一存活的儿子取名字,礼部精心挑选了好多名字供隆庆帝选择,最终取名为朱翊钧,寄托了隆庆帝对儿子的美好祝愿,以弥补儿子五岁了都没有取名奏告、编入宗室玉牒的遗憾。
除了册封,隆庆帝还“逆行”,把祖父朱佑杬的牌位从明堂里挪出来了,停止了祖父明堂配享的资格。
须知,当年嘉靖帝以旁支宗室继位,原本他的父亲只是亲王,但是嘉靖帝力排众议,违背祖宗礼法,在朝中宣起“大礼议”之争,非要把父亲追封为皇帝,还加谥号,牌位列入了宗庙,和以前所有皇帝一样明堂配享。
为此,嘉靖帝打杀、贬斥了所有反对他父亲配享名单的官员,朝中腥风血雨多年。
如今,隆庆帝一上台,就把父亲费劲心力搞的“大礼议”之争给推翻了,把祖父的牌位挪出来,各种祭祀规格也随之降等。一切都打回原形。
什么“父丧,三年不改其政”的规矩,统统被隆庆帝抛到脑后,父亲支持什么,他就反对什么。
父亲建道观,宠道士,他就拆道观,杀道士,连正规道教龙虎山的张天师都被夺了世袭正一真人的大印,不准参与政务。
父亲祖父牌位强行塞进明堂配享,他就把牌位搬出来。
三十岁的隆庆帝就像一个叛逆期推迟的熊孩子,把以前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统统干了一遍,以发泄多年的压力和委屈。
嘉靖帝若知道唯一的儿子一上台就否定了自己几乎所有的政令,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但,人死灯灭。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上台,老皇帝的政令成了过眼云烟,不管用了,人们纷纷为新帝欢呼。
甚至,隆庆帝在正月大朝会上出现,许多老臣当场痛哭流涕!
三十多年了!皇帝终于上朝了!老臣能够在死前看到皇帝上朝,就是死了也能闭眼。
隆庆帝登基就削减赋税,但是国家运转需要用钱,削减的赋税税,就要从其他地方开源了。
隆庆帝宣布开海禁,以福建漳州的月港为试点,逐步放开沿海一带的城市,允许开战还海外贸易。嘉靖时期,朝廷海禁最严格。无论为了更多的税收还是和父亲作对,开海禁都是隆庆帝喜闻乐见之事。
况且,在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等抗倭名将的努力之下,沿海的倭寇基本灭绝,海上贸易的安全有了保障,也是时候开海禁了。
听到要开海禁,都晓得这个赚大钱,京城富户跃跃欲试,纷纷凑钱入股,去月港做正经海外贸易。新的皇帝,新的政令,一副万象更新的繁忙景象,人们对隆庆朝给予了希望。
唯有汪大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办婚礼,不去凑这个热闹,待国孝一百天结束之后,他就发出了第三封结婚请帖,日子定在四月初六。
结一次婚,送三次请帖,还真是好事多磨。
汪大夏把新请帖送到陆缨手中,“这一次,陆统领还愿意当我的伴郎吗?”
这是第三次邀请,前两次答应了,都没有当成。
陆缨笑着接过请帖,“永远。”
第208章 有情人再成眷属
隆庆元年, 四月初六,喜神在东,宜嫁娶, 开灶, 开市, 大吉大利。
汪大夏天没亮就起床了, 反复看了床头的日历, 确定不是做梦, 他真的等到了三年之后又三年又三个月的大好日子。
经历了家孝和国孝,他终于今天要和魏采薇结婚了。
汪大夏抹黑去了祠堂, 他自己的家, 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祠堂里燃着灯, 木指挥居然比新郎官起得还早, 给汪千户烧了一炷香, 并端上三牲供品。
汪大夏进来的时候,木指挥对着汪千户的牌位发怔。
两年前,确认汪千户葬生长江, 尸骨无存后,汪大夏等人在祖坟里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木指挥操办丧事, 为汪家操碎了心。上一世,也是由木指挥最终承担了一切。
听到推门声,木指挥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你来了?这么早,新郎官要多睡会,今天你有得忙,家里的事情交给我, 你上完香,回去再睡会。”
汪大夏给父亲母亲上香,告诉爹妈他今天要结婚了,插香的时候,看到香炉里有一炷香都快烧尽了,不用说,肯定是木指挥上的香,“木叔叔,您是整晚没睡吗?”
木指挥说道:“也不是,睡到半夜,想着你要结婚了,睡不着,索性起床过来,给你父母说一说今天的安排。”
汪大夏的婚事,全靠木指挥为他操持,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又当爹来又当娘,只因汪千户信中的一句“我把大夏的婚事托付给你”,信守承诺。
汪大夏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木指挥,把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多谢木叔叔,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将来我们给您养老送终。”
木指挥一掌把汪大夏的脑袋推开,“我有的是俸禄,不需要你养。你只需乘着我还干的动,早点为你们老汪家开枝散叶,我还能帮你把孩子带大,教他们武艺,再晚些,我就带不动了。”
汪大夏一听这话,一溜烟跑了!他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他连给人当丈夫都还在“学习观摩”当中,唯恐半夏不满意又要他出去,她自己来。反正鱼鳔羊肠等等还是要继续用!
木指挥对着汪大夏的背影摇头苦笑,转头对汪千户的牌位说道:“你看,这孩子二十一岁了,还像个毛躁的少年,你说我怎么敢老去?牵挂的事情太多了,我得晚几年再去地下找你。”
作为伴郎,陆缨是第一个来到汪家的客人,她穿着御赐的大红蟒袍,黑色头巾上插着一对火红的石榴花,象征着多子多孙。
疤面俏郎君头一次戴花,怕是又要倾倒好些京城少女,成为这些少女们的梦中人。
陆缨问他,“我身打扮怎么样?今天新郎官最大,你说行就行,不行我就换,都听你的。”
汪大夏摸着下巴,围着陆缨转了一圈,“好是挺好看的,我就担心你太好看,会抢了我的风头。不过——”
汪大夏叉腰大笑,“凭多少女子喜欢你,采薇只喜欢我一人就够了。”
汪大夏披红挂彩,去接新娘,两家住的近,是邻居,汪大夏的屁股在马鞍上还没坐暖和,就到了魏采薇的楼下。
门口聚了一群拿着擀面杖以及扫把等物的妇人,都是街坊邻居,京城习俗要打新郎,并不是真打,意思一下就行了,其实就是堵在门口凑热闹找新郎官要钱。
当然,如果新郎小气,给的少了,也会结结实实的挨几棍子。
今天不是斗勇斗狠的时候,北城第一纨绔汪大夏也要赶紧下马撒钱,毫不含糊。
陆缨作为伴郎护着汪大夏进门,妇人们看到陆缨俊俏,又得了钱,都舍不得打她,汪大夏得以轻松过关,身上一棍子都没挨一下。陆缨这个伴郎太值了。
到了房门口,乐声大作,尤其是唢呐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陆缨念催妆诗:“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门开了,魏采薇穿着大红喜服,戴着全套金镶宝石头面首饰,双手举着一炳绿孔雀毛做的扇子遮面。
汪大夏垫着脚,想站在高点看新娘,被陆缨拉走了,“外头要钱的邻居越来越多,你就是金山银山也撒不起。赶紧把新娘接回家,到家里你看个够。”
魏采薇举着羽毛扇上了花轿,几步路就抬到了汪家门口,媒人捧着一碗饭,唱道:“鼓乐喧天响京城,今朝织女配牵牛。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
唱罢,媒人用勺子舀了一口热腾腾的米饭,走到魏采薇旁边,说道:“新娘,张嘴接饭。”这个习俗的意思就是新娘从此吃上了夫家的饭。
魏采薇吃了一口,媒人将一根中间是同心结的红绸带的一端绑在她拿着扇子的手腕上,另一端给了汪大夏,“新郎牵着新娘过门。”
汪大夏的弟弟汪大秋把一个马鞍搬到门口,汪大夏先过,然后守在马鞍前面,对身后举着羽毛扇遮面的魏采薇说道:“小心抬脚,前面有马鞍。”
围观者哄笑,新娘子以扇遮面,一直低着头,她当然能够看见脚下有个马鞍,新郎真是多此一举。
羽毛扇后面的魏采薇会心一笑,稳稳的跨过了马鞍,是为一生平安之意。
拿着擀面杖、扫把等物的围观妇人们都是过来人,纷纷议论:“新郎一看就是惯会疼人的,温柔小意。”
“可不是,当年新郎在鼓楼西斜街牵着三个男人游街示众忘了吗?就是为了给新娘子出气的。”
“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好日子,咱们刚才得了不少钱,就不提那些事。”
汪大夏牵着同心结的红绸引着魏采薇往喜堂里走,新娘脚不沾地,一路都铺着红毯。魏采薇有些紧张,觉得这红毯好长,好像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似的。
虽说前世今生都嫁给了汪大夏,结了两次婚,但宫里结为对食夫妻就是摆一桌酒席宣布两人在一起的事,魏采薇并没有经历过民间盛大的婚礼。
她如今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偏偏汪大夏在前面牵着红绸,一步三回头,不停的提醒她慢点走、注意拐弯什么的、前面有个门槛什么的,惹得围观的宾客哄笑。
魏采薇自觉是个脸皮厚的人,此刻听到笑声,觉得脸烧的慌,心道:
你快走!别磨磨唧唧的!老娘前世今生加在一起活了五十几年!老娘难道连走路都不会!
连向来严肃的陆绎都忍俊不禁的笑了,催促汪大夏赶紧去喜堂拜堂,别误了吉时。
终于到了喜堂,魏采薇松了一口气,就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在西天取得真经的师徒三人——汪大夏无疑就是猪八戒。
到了拜堂的时候,两人皆无活着的父母,汪大夏就请了木指挥上座,当成父母拜见,木指挥看着这对新人,又想起了汪千户,热泪盈眶。
拜完天地,汪大夏牵着同心结和魏采薇入洞房,媒人唱道:“新人挪步过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花红利市多多赏,五方撒帐盛阴阳。”(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