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财富的中高层教众都把白莲教当成敛财的工具,他们顿顿都有肉吃, 不会挨饿,根本不信白莲教的教义,所以在这个时候, 教主要他们拿钱出来维系白莲教,他们就集体反叛教主,甚至想把教主变成傀儡。
所以, 唯一能够让赵全再次掌控白莲教的,只有底层正在挨饿的教众。一半人已经被“回故国,开荒地,吃喝不愁有余粮, 五年免税不纳粮”的歌谣蛊惑得放弃信仰,回到关内当良民去了,剩下一半忠实信徒如果再没有粮食,就得饿死,或者饿到怀疑信仰。
赵全没有退路,他拿出钥匙,打开了自己的小金库,咬咬牙,吩咐道:“全部拿出去买粮食,告诉我们的教众,入教避劫,没有饭吃,就来找我要,我不会让任何一个信徒饿死的。”
赵全豁出去,拿出所有的身家,就像二十多年前他成立白莲教,被朝廷围剿、逼得他带着教徒出走关外、来这里投靠俺答汗一样。
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
除了自掏腰包买粮食,赵全没有其他办法,“借给”俺答汗的四万石粮食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了。如果白莲教继续饿死人、丰城的大街小巷都是白莲教乞讨者,白莲教就完了。
教主赵全救济教民的事情传出之后,李自馨又找到丁巫,“你猜的对,我们所有人的财产加起来只够教主的零头,他明明那么有钱,还要我们掏钱。”
丁巫悠闲的喝茶,“他是教主嘛,拔一根汗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只要大部分教众还信他,他的地位就无法撼动。只要坐稳教主的位置,千金散去还复来,明年板升田地的出息大部分还是会落入他的小金库,咱们这些人恐怕捞不着什么。”
李自馨担心将来教主会打击报复,“现在怎么办?咱们已经把教主得罪了。教主恐怕会把咱们排出教外。”
丁巫说道:“把自己家粮食拿出来一部分,跟教主一起施舍给教众,咱们也沾一沾教主的光。我之前说过了,不交都不交,要交一起交,这次饥荒是所有人白莲教人一起扛过去的,可不是教主一人之功。他当教主,需要我们抬轿子。我们对他还有用处。”
李自馨听了,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于是乎,所有白莲教中高层跟着教主一起开粥棚,施舍粮食,赵全简直要气炸了,他把压箱底的钱拿出来赈灾,结果这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半路杀出来和他分享名声!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赵全恨的牙痒痒,但是又不能和手下们撕破脸,心想等老子将来慢慢提拔新人,把你们这些老油条全部挤下去!
红妆脂粉铺总店。
今天来个稀客,白莲教教主赵全。女老板汪大夏大冬天的挥着一炳绿色孔雀毛的羽扇亲自迎接贵客。
“哟,赵教主来了,真是稀客,教主想看点什么?我们店里新到了专门保养胡须的油脂,还有梳理胡须的玛瑙小梳子,坚持用一个月,胡须会变得又黑又亮,不打结不分叉。”
汪大夏用羽毛扇遮面,凑到赵全耳边低声道:“这样的胡须亲姑娘,一点都不扎人,不惹姑娘们嫌,教主要不要试试?”
赵全真是大开眼界,久闻红妆女老板风骚入骨,没想到真人比狐狸精还骚,满头珠翠,穿着出风毛的貂皮袄、洒金的湘妃裙,脖子间还围着一块没有一丝杂毛的白狐围脖,这皮子白的就像堆着一层厚实的雪。
狐皮围脖丰盈的毛皮,衬得女老板小小巧巧的一张鹅蛋脸皮,嘴唇红扑扑、油汪汪的,脸上擦的粉有云母片,逆光看上去,整个人闪闪发亮,漂亮得有些凶悍,让人不敢直视。
真是财色逼人啊,果然是奇女子,难怪连丁巫这种心思深沉如海的人也被她迷住了,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赵全说道:“那个胡须油和琥珀梳子都包起来,一起多少钱?”
汪大夏热情似夏天,“赵教主头一回来,怎么好意思要钱,送您了。您真是个好人呐,市井都传遍了,说赵教主散尽家产,到处买粮食,救济教民。”
事到如今,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赵全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也是上天的意思,若遇荒年,入我圣教,即可避劫。西门老板,我这次来要和你谈一笔买卖。”
汪大夏笑道:“脂粉中看不中吃,赵教主走错地方了。”
赵全说道:“不是买脂粉,就是想买一条门路。红妆胭脂铺的货都是从中原来的,汗廷和明朝朝廷久不通商,你一来就能打通关节,货物畅通无阻,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你也晓得我最近到处买粮食救济教民,丰城粮食价格疯涨,都想赚我的钱,我就计划从关内买些便宜的粮食回来,但是我在那边是赏银千两的通缉犯,没有人敢跟我做买卖,你能买到胭脂水粉,就能买到粮食,救济灾民,也是功德一件,想请老板帮个忙,用你的门路买些粮食回来。”
汪大夏面露难色,“不满赵教主。我这生意看起来红火,其实赚的钱大多用来铺门路了。两国不通商,我做个小买卖要打点两处关卡,汗廷这边,是丁院判帮忙,明朝边关那边,我有几个旧日的相好……不过,该给的好处一点都不少,大家都要吃饭的嘛。”
“况且,胭脂水粉又不是什么涉及军国的大宗货物,粮食就不一样了,还有铁器,这些是明朝严令禁止的,动不动就是通敌的罪名,我那几个相好不敢冒着丢官风险让粮食过关。赵教主,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了。”
赵全一听,好个风骚的女老板,居然睡出了一条门路!两边都有相好。
赵全还不死心,送给汪大夏一匣子珍珠,“初次见面,这点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送给老板把玩。老板考虑一下我的请求,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这个女人爱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娘们。
汪大夏心想,不要白不要,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送走了赵全,来了丁巫,汪大夏把赵全的礼物给他看,“下一步怎么办?”
丁巫说道:“你的形象是个爱财胜过一切的贪婪女人,所以不管他送什么,你都收下,他要你办事,你就说明朝边关的几个老相好怕惹祸上身,都不肯松口。把他榨干。”
汪大夏狂喜,”这一匣子珍珠我给采薇做个珍珠衫,夏天穿在身上,可凉快了。“
丁巫实在受不了汪大夏的品味了,“半夏不喜欢珠光宝气,她喜欢简单天然的。”
”不可能。”汪大夏揽镜自照,“她就很喜欢我的盛装打扮。”
丁巫一针见血,“她只是喜欢你,对你百般纵容。”
这话说的,汪大夏瞬间柔情似水,“等破了白莲教,你和丁家得以正名,回到京城,我就离开锦衣卫,和魏采薇找个繁华处隐居,她开药铺,我就在对面开个胭脂铺,长相厮守,养育子孙。在锦衣卫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情、数不尽的纷争,人活一世为了什么?我比牲口还忙碌,永远不停歇,结婚就像没结,夫妻不像夫妻,总觉得对不住她对我的深情。”
丁巫心道:你们的确不像夫妻,你们更像好姐妹!我妹妹怎么偏偏对你情有独钟……
关内,这大半年来,魏采薇凭借精湛的医术,在大同已经名声鹊起,依然打着禾大夫的名头行医,尤其擅长妇科,经她之手,就没有产妇胎死腹中的。
这一日,又有一户人家来请,说妇人难产,魏采薇背着药袋去救人,老远就听见房里妇人惨叫之声,魏采薇赶紧推门进去,看到屋里有个女人尖叫,肚子确是平平。
她一进去,房门背后的藏人立刻扑过来,将她制服……
魏采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宫殿里,四处雕龙画凤,恍惚回到了紫禁城了,但这里的龙凤要粗矿一些,她推开窗户一看,居然也有九重宫阙,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紫禁城。
有人进来了,魏采薇背靠着窗户,将一枚簪子笼在袖子里,伺机而动。
依然是那个模仿产妇尖叫的女人,只是女人穿着蒙古的圆领袍,头戴着一串串绿松石璎珞。
魏采薇问:“这里是……汉廷?”
女人行了一礼,“对不起,不得已冒犯了禾大夫,没有经过大夫的同意,就将您请到汗廷。我们的哈屯有身孕,过几个月就要生产,大汉不容许有任何闪失,命令我们去各处请来妇科圣手,等候生产。待哈屯产下孩子,必定给予重赏,送禾大夫回家。禾大夫是我们的贵客,若有任何需要,叫我即可,只是不能出汗廷。”
魏采薇说道:“我爱洁净,每天都要洗热水澡,两天洗一次头发。你去脂粉铺,给我买这些东西——”
魏采薇提笔写了一行清单,“把这个递给掌柜,她们会如数配好。”
清单上的东西只有红妆脂粉铺才有,且藏有暗语,锦衣卫一定看得出来,知道她被绑架到汗廷了。
第219章 追妻火葬场
大同, 魏采薇离奇失踪,陆缨快要找疯了!
本以为把她留关内就会安全,但是偏偏在陆缨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陆缨最近忙着安置逃回来的两万多白莲教的教民, 这些人的吃喝拉撒住都归她管, 忙得脚不沾地, 得知魏采薇入夜还没回来的消息, 陆缨向戚继光借兵, 梳子似的满城搜索, 最后得知魏采薇被一户孕妇家请去接生。
找到此处,已经是次日凌晨, 陆缨彻夜没睡, 把房东揪出来, 房东说房子前几天刚刚租出去, 昨天房客说老家有事, 匆匆退租走了,搬家的时候,箱笼装了好几车, 是个大户人家。
一听“箱笼”二字,陆缨心道不好,魏采薇定是被人装进箱子里绑走了!
怎么办?怎么向丁巫和汪大夏交代?
一时间, 陆缨连提头去见两人的心思都有了。
红妆脂粉铺,汪大夏看到了陆缨飞鸽传书,霎时心比外头的冰雪还凉, 瞬间坠入了四年前在结婚之前得知父亲在长江上失踪的恐惧。他不能再次承受亲人失踪的痛苦。
汪大夏当即把铺子交给掌柜,仗剑上马,赶往大同。那一刻,什么都不顾了。
出了丰城, 冰雪茫茫,汪大夏心中满是悲怆:我想和老婆在一起过平静的生活,怎么就那么难?我等了七年才娶到的老婆,就怎么失踪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再也不放手。
老婆,你一定要等我。
汪大夏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着这句话,不敢停下,因为一旦停下,各种可怕的念头就会乘虚而入,攻击他的信心、吞噬他的灵魂。
父亲失踪的第一年,他独自去了东南沿海追凶,整天的杀戮和暴戾为伴,他变得倭寇还凶狠,连自己都记不清杀了多少人。
复仇的过程并不会治疗伤痛,心中那道血口子久久不能愈合,只要爱才能治愈痛苦。
而现在,治愈他的那个人也失踪了。
汪大夏在心中咒骂苍天是个王八蛋,天上飞来一只鹰,追随着他的踪迹,汪大夏弯弓射箭,北风强劲,将箭吹偏了。
一匹淡金色、闪电般的骏马跟随着猎鹰的方向追过来了,汪大夏弯弓射人,骏马上的人摘下防风雪的面衣,叫道:“妹夫!停下!”
居然是大舅子丁巫。丁巫骑着一匹和陆炳相似的汗血宝马追上了汪大夏,天上飞翔的猎鹰也降落在丁巫肩膀上。
丁巫掏出一张脂粉清单,“找到半夏了,她在大同有妇科圣手的名声,被俺答汗的人绑架到了汗廷,给三娘子待产。她以采买之名,捎了消息给脂粉铺。我已经去汗廷打听了,确实有个大同来的禾大夫。我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的,你不要着急。”
汪大夏一把薅过清单,差点将单子揪成两半,上面果然有魏采薇戒指上暗藏的篆刻“禾”字印章。
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汪大夏调转马头,返回丰城,问道:“他们有没有欺负她?发现我老婆真实身份没有?三娘子见过我老婆,不能让她们见面。”
又扫了一眼丁巫的坐骑,“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名贵的马?汗血宝马价值一座城池。”
丁巫说道:“当然是找三娘子借的,要不怎么追的上你?现在京城盛传我和你闹了别扭,你负气出走,三娘子成人之美,把爱马借给我,在冰天雪地追美人回去。这次若不把你追回去,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丁巫为了阻止汪大夏扑空,也是豁出去名声不要了,默认了和红妆女老板的绯闻。
丁巫骑着汗血宝马回城,汪大夏蒙着大红面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跟在后面,全城都看见丁巫把负气出走的风骚女老板追回来了,还送到了家里,顿时心满意足,看来有情人要终成眷属了。
其实早就是亲戚关系——妹夫和大舅子的关系。
红妆脂粉铺。
丁巫和汪大夏商议如何把魏采薇救出来,丁巫说道:“俺答汗极其看重三娘子的安危,这次或请或掳来的妇科高手们有十来个,有本族人也有汉人,都在汗廷奉为贵宾养着,只是不准出去,汗廷戒备森严,强攻不可,只能智取。”
汪大夏烦躁的把脸上的红面巾取下来,“你就说怎么办吧,我现在心里很乱,除了冲进去救她,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事发突然,丁巫脑子转的飞快,说道:“我有一计,需要你配合,你就装作身体不适,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我去汗廷求三娘子,借一个妇科圣手给你看病,只要采薇出了汗廷,再制造一个逃跑的假象,给个理由即可,汗廷十几个大夫,不会引人注意的。”
汪大夏一听,计划严丝合缝,激动得一把抱住了丁巫,“大舅子!你可真是诸葛转世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听说外甥都像舅,将来我和采薇的孩子有你一半聪明就够了,我们都不用操心孩子的将来。”
丁巫的“初拥”就这样被妹夫给夺走了——我连陆缨都没有抱过啊喂!
丁巫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回抱,“从现在开始,你生病了,生病了就不要这么生龙活虎了吧。”
汪大夏立刻一副西子捧心的样子,倒在榻上,“哎哟我肚子疼,快请大夫!”
为了做戏,汪大夏故意叫了一个庸医来瞧病。
他把脸刷成了白墙,唇色浅淡,一副病容,怕露出喉结,狐狸皮围脖从来不摘下,卧床不起,屋子里一股药气,都盖过了脂粉的香味。
庸医给他把脉,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就问他,“西门老板那里不舒服?”
汪大夏揉了揉绣着四季锦的抹额,随手指着小腹,“肚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