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夏嘿嘿笑道:“反正干不干活都一样拿俸禄嘛。”
这时陆缨悄无声息的走来,听到汪大夏这句话,当场气温都变低了,丁巫朝着汪大夏疯狂使眼色,“伤病期间嘛,就应该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才不耽误干活。”
汪大夏摇了摇胳膊,说道:“没事,我皮糙肉粗的,其实差不多都好了,我就是想多歇几天,多骗点汤药费什么的,这伤病的伙食还不一样呢,都是开小灶烧出来的,好吃又大补,不用去饭堂吃大锅饭,你看,我最近腰都胖了一圈。”
丁巫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陆缨,对汪大夏露出“关爱智障”同情的目光。
陆缨说道:“是吗?既然好了,从明日开始就当差吧。”
汪大夏一听身后的声音,顿时脑子嗡的一声,这才明白丁巫刚才那番话的用意,他缓缓回头,陪笑道:
“哪能那么快,魏大夫说烫伤最不好愈合了,又是夏天,如果汗水流在上面,污染了伤口,又要反复发作。等结痂自然落下,才算好全乎了。”
魏采薇端着丁巫的药出来,“喝了它。”
丁巫喝了药,拿起盘子里蜜饯含着,魏采薇正要把盘子端回去,汪大夏抓了把蜜饯放在嘴里——他刚吃完中饭散步,来风凉的葡萄架下散步,并不想吃蜜饯,他只是不甘心魏采薇只给丁巫端药。
汪大夏问:“我的药呢?”
魏采薇提醒道:“你已经三天没有吃过内服的药了,只需外敷即可。”
汪大夏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
陆缨已经被这个手下气得没脾气了,说道:“你父亲派了木百户过来问,问你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不回家,也不捎个信,我就说你出门办个远差,差不多还有半个月回来。不过看你腰围都胖了一圈,应该明天就能好了。”
“明天好不了,让我再休半个月吧。”汪大夏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着魏采薇,“我们听医嘱,魏大夫说什么时候可以当差,我就开始点卯。”
最近汪大夏持宠而娇,像个磨人的小妖精,魏采薇时而怜爱、时而嫌弃,心情很是复杂,恨不得立刻把他踢出去办事,落得耳根清静,可是看到汪大夏乞求的眼神,她就没有医者的原则了,说道:“大概还要十天吧。”
汪大夏得意洋洋:“陆统领,看我没骗你吧,大夫都发话了。”
魏采薇想不到惯着他、宠着他、还要配合他作弊请病假。
早知如此,我就——好像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呢。
魏采薇很是惆怅: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长大、能够省心一点啊!
陆缨懒得理他,问丁巫,“今日好些了吗?”
丁巫不能久站,杵着拐坐在葡萄架的椅子上,“比昨日好多了,大概一个月康复,到时候我会回铁岭的。路途遥远,等我回去的时候,铁岭怕是要下雪了,如果再晚些,大雪封路,就不好走了。”
丁巫本来前几天就要走,安排好的行程被绑架给搅合了,没能走成。
陆缨说道:“你先养好身体,不用着急行程的事情,严侍郎那边我父亲还是不放心,你在锦衣卫衙门是安全的,铁岭路途遥远,若出什么事情,我们就鞭长莫及了。”
丁巫杵着拐站起来,“草民一切听陆统领安排。”
汪大夏忙问:“严侍郎真会放下吗?我也不信,我在锦衣卫养病,自是没事,但是我父亲对我得罪了严侍郎一事浑然不知,严侍郎万一要对付我父亲怎么办?”
严侍郎发起狠来,都是整个家族全灭。
陆缨说道:“目前我也不知,反正我爹派人盯着。”
有了陆炳当靠山,汪大夏放心了——他本来就心大,陆缨一句话,他的顾虑就烟消云散。
四人聊了一会,各自散开,陆缨继续干她的差事、汪大夏回房睡午觉——他差不多要睡到晚饭前才醒、魏采薇送出杵着拐的丁巫回房休息。
丁巫躺在罗汉床上,魏采薇给他扎针疏通筋脉,丁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声问道:“那个陆统领……是个女孩子吧?”
魏采薇惊得差点扎错穴位了,“你……你怎么知道?”
一听魏采薇的反应,丁巫立刻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说道:“那晚在金鱼池里救我,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能呼吸,她给我……渡了口气,还有后来我走不动,基本是她架着我走,我大半身都靠在她的身上,碰到了她的……胸。那不是男孩子的胸膛。”
“我当时脑子都时断时续,以为是幻觉,可是这几天她经常来看我,大热天还穿竖领,看不清她的咽喉,但是听声音……以她的年龄,应该变声了,但是她没有,还是小少年雌雄莫辩的声音,所以我觉得她应该是女扮男装。”
魏采薇说道:“她是陆家四小姐,不是私生子,此事连汪大夏都不知道,你就故作不知便是。”
丁巫回忆汪大夏在葡萄架下的“精彩”表现,说道:“汪大夏知道就怪了,估计他是锦衣卫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
魏采薇默认了丁巫的判断,的确很有可能。
幸好丁巫没有把汪大夏放在心上,说道:“如此看来,是我失礼了。”又是亲吻又是搂抱,丁巫还从未和一个女人如此亲密。
魏采薇说道:“你又不是故意的,况且陆统领也没往心里去,她只想着救人了。你千万不要露出你知道她是女儿身的样子,就把她当男人看,这是秘密。”
丁巫哦了一声,“是这样啊。可是,我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我无法无视她是女儿身这个事实,一定要恪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怕是难以掩饰。”
“哪能怎么样?”魏采薇说道:“难道你还要以身相许不成?”
丁巫连忙说道:“怎么可能,我是一介流放的草民,她是京城豪门闺秀。”
何止如此?还有母亲的惨死,如今因要应付严世蕃的威逼,他和父亲不得不放下过去的耿介,和陆炳建立脆弱的联盟,但这并不表示丁家和陆家由此握手言和。
想到这里,丁巫说道:“我会尽量无视她的女儿身,把她当男子对待。”
不过,心里空落落的是怎么回事?丁巫努力不去想陆缨,故意把话题转到汪大夏身上,“那个汪大夏挺有意思的,亦正亦邪,平日不着调,关键时刻是靠得住的。”
魏采薇继续给丁巫扎针,说道:“人无完人。”
丁巫说道:“你挺关心他的。”
魏采薇心虚,怕丁巫看出来她对王大夏目的不单纯,说道:“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个小子,我就对他好点。”
待丁巫歇下,陆炳的心腹过来请魏采薇,说陆大人又事情找她。
魏采薇去见陆炳,陆炳给她一张空白花名册,里头有姓名、年龄、籍贯、擅长何种医术等等。
“这个……”魏采薇莫名其妙。
陆炳说道:“内廷女医皆是从民间征召,先是各地衙门推举精通方脉的女医,填写花名册,然后送入司礼监,经过御医会试,通过者会留下名籍在内府,以供内廷征召之用(注1)。”
“以供内廷征召的女医不用住在宫里,有召才入。虽说如此,你只要通过了御医会试,在内廷留下名籍,得御医认可,你在外面行医就顺利了,不用走街串巷那么累当游医,到时候自有达官贵人重金请你出诊。”
陆炳指着空白花名册,“这是我从顺天府尹那里要的推举表,你填一下,连同户贴一起交给我,司礼监审核完毕,自会安排时间要你去司礼监接受御医会试,通不通过,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55章 家有考生
当走街串巷的游医招揽客人, 寒来暑往的很辛苦,当然不如得到宫廷女医的头衔,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等着贵客来邀请过的轻松自在, 赚的还多, 还能乘机结交权贵, 可谓是一步登天。
陆炳这样帮她, 魏采薇很意外, 她重生一世, 三天就解决了仇人,打算守护汪大夏——严世蕃自有一群仇敌和政敌将他绊倒, 何况她已经和未来的李太后李九宝结了善缘, 所以她这一世没有进宫当宫女的打算。
但是陆炳却给她可以出入宫廷的机会, 还给她铺了宫廷女医的前程, 此事对陆炳而言, 只是举手之劳,但是对她而言,无疑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兼顾了守护汪大夏、前途还有复仇。
还有这等好事?
为什么要帮我?魏采薇拿着空白的花名册,无功不受禄,陆炳是个长袖善舞、四面讨好、油滑的官场老油条, 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有着不得善终的魔咒,从洪武年间第一个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凌迟开始,绝大部分指挥使都重复了毛骧的命运, 很少有人善终。
但是陆炳做人留一线的原则,好像可以逃脱这个魔咒。
可是,我一个小小的游医,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他犯不着如此用心的帮我啊。
魏采薇思来想去,说道:“多谢陆大人举荐,民女给锦衣卫那个烧眼睛的粉末配方就不要钱了。”
就是翻墙纵火、围魏救汪大夏那晚她用的防身粉末,陆缨觉得有用,要买下配方给锦衣卫使用。
陆炳一听,就晓得魏采薇不想欠他的人情,说道:“好吧,那就不给你银子了。你回去好好准备御医的会试。你年纪太小,御医有轻视之意,考的必然细致严苛一些。你若技不如人落选了,我也没法帮你。将来供内廷的贵人们传唤,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魏采薇应下。
魏采薇填了表,闭关苦读,准备御医会试,每日除了给丁巫问诊调理药物,一应煎药等活计都交给别人去做。
其实医术高低和看过的病人、积累的经验有关,魏采薇年纪小容易被轻视是因别人觉得她经验尚缺,不敢相信,而魏采薇有上一世行医三十多年的经验,医术自然不比那些四五十岁经验丰富的医婆差。
魏采薇欠缺的是医书上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必须闭门苦读。
别人也就罢了,汪大夏一听魏采薇要进宫当女医就坐不住了,跑到魏采薇那里,“……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进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魏采薇低头看《金匮钩玄》妇人科的医书,“不是进宫,是在司礼监留名,等待内廷征召,我平日还是住在甜水巷的。”
汪大夏心急,没听明白就赶过来了,现在听到魏采薇的解释,放下心来,“你就要变成名医,从此酒香不怕巷子深,必有人重金来请,再也不用摇着虎撑走街串巷。”
他还是个病人啊,不能打他,魏采薇耐着性子说道:“你再打扰我背书,一旦御医会试落选,还是要摇虎撑满大街转悠寻找客人的。”
“我这就走,不打扰你。”汪大夏来去如风,一点都不像有伤病。
到了傍晚,魏采薇吃晚饭的时候,汪大夏乘机过来,双手背在身后的腰间,身上有一股浓烈的香火气息,“猜我今天去了那里?”
魏采薇凑过去吸了吸鼻子,“去庙里烧香还愿去了?”
汪大夏扬了扬眉毛,“那个寺庙?”
魏采薇吃完饭还要看书,说道:“别卖关子了,我没功夫猜来猜去。”
汪大夏坐在她身边,献宝似的把一个符牌送给她,“我去文昌庙给你求了个符。听说春闱的举子考试前都去拜文昌君,保佑金榜题名。”
魏采薇哭笑不得,汪大夏不仅怕鬼,还十分迷信,“这个跟我有关系吗?”
“都是考嘛,考状元也是考,考宫廷女医也是考,文昌君难道只保佑男的,不保佑女的?这般偏心眼?”汪大夏把符牌塞进她手里,还摸出一个纸条,“我还为你求了个签,你看这签语上写着——”
“今朝佳景乐熙熙,回亿读书与诵诗。数载寒窗和笃志,春风缓步上丹樨。”
魏采薇看着这半文不通的歪诗,“你看这上头也写了,不经历寒窗苦读,如何登上宫里的丹樨?拜神求符没有用的,还是得靠苦读。”
汪大夏说道:“门口解签的道士说这是上上签呢,说什么山东人刘廷英,男扮女装卖身葬父母,被一个大户人家买走了,当做丫鬟送去服侍小姐,结果与小姐私定终身,小姐放了他自由,他考中状元,与小姐结为夫妻。”
魏采薇笑道:“戏本子上说的你也信,科举考试查三代籍贯,曾经为奴籍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还中什么状元。”
汪大夏说道:“至少寓意是好的嘛。”
汪大夏又摸出一个青瓷瓶子,“这是符水,从解签的道士手里买的,在文昌君前供奉了一年,可灵了,谁喝谁中。道士看我虔诚,才卖给我的。”
汪大夏真是小事糊涂,魏采薇说道:“一瓶死水放一年,当然是谁喝谁中——中毒的中。你莫要再花这些冤枉钱了。”
汪大夏说道:“神佛这种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两个联手斗周小旗那晚,我就是把铜佛扔在楼梯处才得以脱身反制周小旗的,这就是神佛保佑。”
魏采薇不好抚了汪大夏的一片诚意,说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符牌我会戴在身上,符水我洒在花盆里,借一借文昌君的福气。”
“这就对了,给我给你戴上。”汪大夏站起来,拿一根红绳栓着符牌,挂在魏采薇的脖子上。
到了夜里掌灯的时候,汪大夏又来了,拿着两根像婴儿手臂那么粗的巨烛。
他把蜡烛点燃,一左一右放在书桌上,“夜里看书费眼睛,这样就亮堂了。”
魏采薇坐在书桌中间,看着左右两根白色巨烛,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供奉的牌位。
到了深夜,魏采薇的窗户还是亮着的,汪大夏又来了,端着一海碗热腾腾的面条。
“来,吃宵夜。”
魏采薇确实有些饿了,举起筷子,看到面条上面堆成小尖的菜码,全是像豆腐脑一样的白色胶质的物事。
“这是什么?”魏采薇问。
“脑花面啊。”汪大夏说道:“吃啥补啥,三头猪才得了这些脑花,赶紧乘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