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嬴政快要坚持不住了,夏无且也没空听他掰扯解释,一低头蓦然瞥见怀里揣的药包,顿时急中生智。
须臾间,荆轲已追了上来,右臂一展,手中匕首一个翻转,寒芒直逼嬴政面门……
蓦地,眼前扬起一大片粉末,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原来,是夏无且见势不妙,情急之下将随身携带的药包投掷了过去,包里的药粉飘散到空气中,盖住了荆轲的眼睛!
荆轲一时间睁不开眼,只能用袖子挥开那些粉末,紧接着突觉右胸一凉,勉强垂眸向下看,但见一把利刃刺进了自己体内……
嬴政手握“定秦”,灌以十成十的内力击上剑柄,锋利的剑身顷刻间没入荆轲的胸腔!
而荆轲也被这强大的力量击飞,身体重重地撞向朱红色的漆柱,与此同时那匕首被他趁机甩出,径直飞向嬴政……
“王上!”夏无且大惊失色。
如此近的距离,只怕神仙也避无可避!
那一刻,众人的心皆提到了嗓子眼,就连嬴政在那一瞬也觉得自己死定了!
然而,那把匕首却擦着嬴政的耳垂划过,牢牢地钉在东边的一根漆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与此同时,“定秦”亦将荆轲整个人钉在了与之相对的柱子上。
而就在这时,甲兵们终于鱼贯而入,将大殿内外团团包围。
负责宫内防卫的统领头冒冷汗地进了殿门一看,发现王上虽说狼狈了些,人倒是毫发无损地站在那儿,而另一边被一把长剑钉在柱上的,想来便是那胆大包天的刺客了。
“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大内统领赶紧跪地认罪。
“你是该死,不过寡人暂时还没心思治你的罪。”嬴政看都没看他一眼,亦未管惊魂未定的群臣,而是抬步兀自走到荆轲面前。
荆轲胸口血流如注,华丽考究的衣袍里里外外皆被鲜血染透,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活不成了。
“是太子丹派你来的。”嬴政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确定一个事实。
黄金台的死士向来都是宁死不屈,可没想到的是,荆轲竟然直接招认:“正是。只可惜失之毫厘、功亏一篑……”
嬴政又上前一步,二人之间已是离得极近,他刻意放轻嗓音,附到对方耳畔:“丹儿在哪儿?”
这两年来,其实嬴政一直未放弃暗中探查姬丹的下落,可丹儿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怎么也找不到关于她的半点音讯,或许黄金台有她的线索,总之嬴政是这样想的。
提到了那人,荆轲淡漠的脸上一下子有了表情,原本因失血过多而愈加涣散的眼眸霎时间恢复了神采,而这一切被嬴政清清楚楚看在眼里,让他恍悟:“你认识她?你知道她的下落,对不对?!”
在这之前,他确实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一个刺客能知晓丹儿的消息,但是荆轲的反应俨然说明了他们两人不光认识,而且交情不浅!
“告诉我……她在哪里。”嬴政抓住荆轲的衣领,语气蛮横。
即使之前对方几欲取他的性命时,他也没有对其多么仇恨,毕竟刺客不过是领命杀人,要说仇人,也理应是主谋者燕太子丹。
嬴政不明白,自己缘何忽然间对一个刺客徒增出如此莫名的敌意。
荆轲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神情温柔中带着平静与安详:“她很好……你找不到她的……”
下一刻,嬴政疯了似的拽着荆轲的领口大力摇晃,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她在哪儿?!回答我!”
“王上!”
“王上!”
众朝臣见君王宛若魔障了一般,于是一个个围拢过来劝阻,等到夏无且和内侍官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只见嬴政不知怎么的又安静了下来。
夏无且冲上去,先是探了探荆轲的鼻息,发现人已没了气息,总算长舒一口气,忙回过身向嬴政禀报:“禀告王上,刺客已伏诛。”
一语既出,嬴政却无任何反应。
夏无且一抬头,看到嬴政手拿一枚玉发扣,痴痴地盯着看。
他并不知道,那枚小小的玉发扣是从荆轲衣服里掉出来的,而这玉扣的主人便是住在阿房宫那位令君王魂牵梦萦至今的民间女子……
“和荆轲一起来的那个秦舞阳也被发现死在了殿外,不知王上还有何吩咐?”内侍官从甲兵处得到消息,立刻向嬴政报告。
嬴政终于缓过神来,想起之前与荆轲交手时,对方招招紧逼,几乎是占据绝对优势,自己则连应付都勉强,而表面上看起来是夏无且舍命护君,可一介医官能有多大能耐?
仅扔出区区一只药包,就能让自己反杀对方吗?
且咫尺之遥,荆轲的匕首竟擦着自己而过,当真就如对方所说,只是失之毫厘?
更遑论还有秦舞阳这个后手,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又是谁杀了他?
嬴政抽回思绪,望向面前群臣,开口道:“急令王翦将军回咸阳。”
“这名刺客的尸身该作何处置?”
将那玉扣紧攥于手掌心,目光淡淡扫过荆轲满是血污的遗体,嬴政缓缓背过身,像是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只略微抬了抬手:“此人意欲行刺、胆大包天,然各为其主,勇气可嘉,尚算忠义之士……传令下去,以国士之礼厚葬。”
第257章 城内戒严
“丹姑娘!”高渐离追上姬丹, 不由分说拦在她身前,“现在青天白日的,秦宫守备又如此森严, 咱们俩就这么闯进去, 只怕不一会儿就被当作刺客给抓了。”
“时间不等人, 就算我等得起, 荆轲也等不起……你离开咸阳吧,真的不用担心我, 也不必跟着我冒这个风险。即使我被抓住,想来阿政也不会难为我的。”看着不远处的宫门,姬丹不禁握紧手中的佩剑,同时力劝高渐离尽早离开。
接下来的路,无论荆棘遍布亦或是暗流险滩, 她都必须一个人走,不能将其他人再牵扯进来了。
高渐离眉头一皱, 显然对于姬丹赶自己走很是不满:“我跟了你一路,从即墨到咸阳,现在都快到门口了,你这时候让我走?再说了, 荆兄将你托付于我, 我若是把你丢在这儿一走了之,岂非失信于人?以后我还要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姬丹摇摇头:“你不明白……阿政对我多少还是会顾念一点旧情,但这并不表示他会对我身边的人手下留情,他不会放过荆轲的, 对你也是一样。”
“嘿, 你这人怎么比驴还犟!”话虽这么说,殊不知高渐离自己也是个驴脾气, 尤其当姬丹提及嬴政不会放过他和荆轲时,无形中更是激起了他的胜负欲,“秦王政真有那么厉害?我就不信了,凭我们两个再加上荆兄还对付不了他?大不了咱们也学你哥哥那损招,来个擒贼先擒王,只要把秦王政牢牢捏在手里,到时候我们仨儿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就这么定了!”
“莫要胡说,秦宫守备可不比黄金台在即墨的据点……”姬丹大吃一惊,赶紧劝阻高渐离不可有如此危险的想法,然而一句话尚未说完,大街上忽然来了一队卫兵,见人二话不说就往两边驱赶。
“让开!都让开!”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姬丹与高渐离互相对望一眼,又望了一眼宫城的方向,只见宫门附近守卫不知何时增加了一倍有余,远远看去乌压压的一片。
“那边的,东张西望什么!”仍在街边徘徊的高渐离与姬丹引起了卫兵的注意,于是朝两人走来。
“先走,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乱子……”高渐离一面朝那些卫兵赔笑脸,一面拉着姬丹的袖子将人强行拖离。
二人在回茶肆的沿途中发现之前还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大街小巷此刻却是人烟稀少,刚一回到茶肆,老板便以小店即将关门打烊为由催促他们俩赶紧结账走人。
“哎,等等!咸阳的店了不起啊,我们又不是不给钱,这才大中午的,你们就打烊?我饭还没吃饱呢!”高渐离拍桌理论。
茶肆老板一脸有苦难言:“客官,实在对不住!您又不是没看到街上都没几个人了,城里马上就要戒严了,到时候所有的店面都得关门,搞不好每家每户都要挨个盘查……您呐,就别难为小的了。”
“戒严?!”姬丹愕然……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戒严了?
“事不宜迟,赶紧出城。”高渐离严肃道。
不管出了什么事,一旦城内真的戒严了,他与姬丹即使待在客舍也未必安全,必须趁现在出城门。
果不其然,前脚堪堪出了咸阳城,城门便关闭了,不仅如此,城楼四周站满了卫兵……
两人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打探到来自秦宫的任何消息,姬丹虽未多言,内心却已经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别多想,荆轲行事一向稳重,正因为秦宫守备森严,秦王政身边不乏高手,所以他未必会贸然行动。只要他还没有出手,一切都来得及……”高渐离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自我安慰。
来不及了……咸阳城不会无缘无故戒严,秦宫十有八-九是出事了……
想到这,姬丹情不自禁地从衣服里拿出那只小小的银镯,镯子一直被她贴身揣着,是以犹带着她温热的体温。
荆轲,拜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在城外过了一个难熬的不眠之夜,清晨天一亮,咸阳终于解了禁,城门又开了,不过城楼上新增的守卫仍未撤去,对过往行人的查问也比寻常更加严格。
盘查到高渐离和姬丹时,卫兵看见姬丹提着剑,不禁起了几分疑心:“什么人?打哪儿来的?”
高渐离抢先一步,大大方方递上自己的名帖:“这位军爷,在下是一名琴师,从燕国千里迢迢赶到咸阳,打算和妹子在城内开一间乐馆,以谋个生计。”
那卫兵看了高渐离的名帖,微微诧异了一下:“哟,看不出你小子以前还是个当官的?怎么不在你们燕国待着,跑我们秦国来干什么?”
秦国的户籍管理制度在列国是最齐全的,但是其它六国就不一定了,不过,高渐离的名帖倒正儿八经是自个儿的,绝无造假。名帖上的信息写得清楚明白,卫兵便连带着认定姬丹的身份也没什么问题了。
“军爷说笑了,区区小吏何足挂齿,再说了,待在那穷乡僻壤的破落地儿,钱拿不到几个,反倒天天受窝囊气。都说咸阳是个风水宝地,比蓟城还要好十八条街不止,我寻思着与其留在那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倒不如和妹子来这里闯荡闯荡,做点小生意,没准还能为自己搏个好前程。”高渐离半真半假地东拉西扯,倒是打消了对方的一些疑虑。
不过,到底是秦国的兵,高渐离的胡扯依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既然是经营吹拉弹唱,为何随身带剑?”
“这不是世道不太平么?”高渐离故意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秦国距燕国那么远,我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一路上兵荒马乱、流寇横行,我是既要保管好财物又得照顾好体弱多病的妹子,要不是手上抄个家伙壮壮胆,夜里只怕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姬丹恰巧一夜没睡,那卫兵见她面容憔悴神色倦怠,估摸着确实像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又看高渐离一副文弱书生的打扮,总算是信了七八分,却依旧未给他们放行:“恕我爱莫能助,你们两个还是回去吧。”
“诶诶,军爷您行行好!我们真的是来做生意的……您看我们俩的样子像坏人吗?!”
“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俩要是齐国、魏国或者其它地方来的也就罢了,偏偏是燕国人,我实在不能放你们进城。”卫兵也是无可奈何的语气。
“为何燕国人不得进城?这不是明晃晃的歧视么?”高渐离不由得反驳。
卫兵是个实诚人,闻言便将他拉到一旁,环顾四周后,压低声音:“看你面善,我且告诉你实话吧。昨日王上在宫里险些遇刺,听说那刺客就是燕国派来的。从昨天一直到现在,咸阳城里里外外都在严查刺客有无同伙……你说,我哪敢在这风头上把你们两个燕国人放进城里来?”
姬丹一听对方说到刺客时便感天旋地转,对方口中的字字句句无形中戳中她心头最脆弱的地方,印证着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遂急不可耐地问那卫兵:“这位大哥可知刺客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我一个小兵卒子哪晓得那么多,只听说刺客共有两人,身手不凡,不过最后还是行刺失败,死无葬身之地了。也不想想咱王上天命所归、福泽深厚,岂是他们那些人能伤得了的……对了,你一个姑娘家问这些干什么?”
“哦,没事没事!我这妹子呀,自小就喜欢打听一些惊险刺激的见闻,既然暂时不能进城,那我们去别处了啊……”高渐离赶紧不由分说拉拽着姬丹走远,唯恐被人瞧出端倪。
两人回到昨夜暂宿的那间破庙,望着姬丹愈发苍白的脸色,高渐离终是不忍:“一个守城小兵的话未必可信,再看看吧。”
姬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眼圈儿微微泛红:“咸阳不会无端戒严,荆轲定然是出事了……”
“荆兄是我挚友,我对他的担心不比你少,可正因如此,我们才万万不能自乱阵脚。倘若你再有个万一,他也无法安心……”高渐离说着,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睛。
是啊,荆轲之所求不就是盼自己余生安好么?
仿佛被温柔的手拂过心尖,姬丹伸手揉了揉眼睛,将眼泪硬是逼了回去,勉强收拾好情绪:“你说得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没有亲眼确认荆轲的消息之前,我不会离开咸阳。”
第258章 当年故人
夏无且救驾有功, 赏两百金,赐良宅宝器无数,一时间一名小小医官出尽风头, 成为众人羡慕不已的对象。
不过夏无且自己倒是低调得很, 不光谢绝了所有拜访, 还将家宅大门紧锁, 与妻子一道在宫里一待就是好多天,名曰为“王上调养身子”。
有大受封赏但仍谦恭克己的, 自然也就有平白无事却在蠢蠢欲动的……
苦夏听闻刺客之事后,装模作样地表达了几句吃惊与担忧,暗地里却一肚子盘算。
“扶苏,你上个月已经读完了《鬼谷子》,我且考考你。你父王素有问鼎天下之志, 两年前发兵一举攻下了韩国,你认为, 接下来又将会是哪一国成为他的囊中之物?”看着端坐于书案前认真习字的儿子,苦夏忽然心生一计。